丁欣欣这天到家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客厅里一地的狼藉。她站在院子里并没有看到客厅里有人在,但这样糟糕的状况丁欣欣成长至今是第一次见到。她的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了下,那张猛然升起的慌乱不安让她不作他想的跑了进去。
客厅里的确没有谁在,满地的花瓶器皿摔碎一地,丁欣欣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勉强穿过客厅,然后一鼓作气跑上楼去。楼上的房间门都开着,丁诚刚跟应一茹的卧室里衣橱大开,床上地下扔着衣服,应一茹的化妆品也散落了一地,楼下楼上如出一辙的杂乱更加确定了丁欣欣心里的不安跟慌乱。
可人呢?
丁欣欣拿出手机,颤抖的双手彰显着她此刻的焦急无措,她先打给了应一茹,但电话里传来的是关机的声音,她又打给丁诚刚,响了半天那边才被接起。
丁欣欣听到丁诚刚沙哑又夹杂着有气无力的声音,“欣欣,怎么了?”
丁欣欣不安的问,“你跟我妈在哪里?我回家了。”
电话里沉默了半天,丁欣欣听到了“家属”“让一让”“抓紧时间”的字眼,她揪着一颗心,加重了语气,“你在医院?我妈怎么样?在哪家医院?”
丁诚刚闷着声音,“云燕医大。”
丁欣欣挂断电话便往外面跑,跑到马路上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说了云燕医大的名字。这一路她忐忑不安,应一茹关机,丁诚刚的情绪还有外音里听到的断话串在一起,让她没有办法做到不胡思乱想。
这种种的迹象告诉丁欣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丁诚刚的事暴露了!
可问题是怎么暴露的呢?
丁欣欣最近很少回家,自从知道丁诚刚的事情后,她对这个挂着温馨和谐的家充满了抵抗,而且每次回来,她都要强迫自己演出一副对丁诚刚依旧孝女崇父的姿态,十足十的恶心了自己,也膈应着丁诚刚。
丁欣欣虽然不是表演系,但对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还是非常自信的。丁诚刚虽然做出了混账的事,但他心里跟丁欣欣一样本质上根本就没有想过让这个家散掉。所以他们比谁都渴望这个家的完整,唯恐在应一茹面前做出一丝有违以往的举止。
所以丁欣欣不敢,丁诚刚更不敢。
那唯一的遗漏点就是......
丁欣欣赶到医院时,应一茹还在抢救室,丁诚刚就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双手捂着脸,姿态透着灰沉的落寞。丁欣欣走过去喊了他几声,丁诚刚都没有反应。
半晌后,枯木就里的丁诚刚才慢慢将手从脸上拿下来,他机械般的将脸转向丁欣欣的方向,在看到丁欣欣脸上焦急又带着隐怒的样子时,瞳孔猛然放大,接着眼角拉下来,一个大男人哑着嗓子带上了绝望的哭腔。
“你妈......欣欣,医生说你妈,可能不行了......”
丁诚刚崩溃的哭声让丁欣欣整个脑袋被炸到仿佛失了忆,那句“你妈可能不行了”击得丁欣欣毫无反击的能力。她摇摇晃晃着身子走过去,双手抓住丁诚刚的衣领,倔强阻挡了眼中饱含的泪,咬牙切齿的低喊,“什么叫我妈可能不行了?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1
丁诚刚挂着满脸的泪水任由丁欣欣拽打着自己,不做反应只是无声的哭。他现在有多无助就有多后悔,他没有想过要家亡,更没想要应一茹死。可是这个世界上人做的恶呀,都被老天看在了眼里记好了帐,一笔一笔,总在你不设防的时候给你当头一棒。
丁诚刚这段时间与丁欣欣的配合的确并没有让应一茹起疑什么,但他们都忘记了那个叫邱络玫的女人。一个能在自家败落的关头将亲妈推出去,只想着自己活命的女人,他们怎么能奢望这样的人会有为人的底线在呢?
被碾压的粉身碎骨的毒蛇,拖着寸寸断裂的身子,只凭着黏连在一起的蛇皮还要吐你一口毒血,侵你皮肤,蚀你心骨,让你要死不死,却要受尽蚀骨的疼。
丁诚刚不是第一天认识邱络玫,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个女人的秉性,可怎么就一时冲动信了她的邪,着了她的道?丁诚刚不是农夫,但与蛇为伍的从没有过侥幸的下场,谁都不曾有例外。
现在应一茹躺在急救室,生死全然看天意,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有丁诚刚,但丁诚刚此刻这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苦大深情的自我陷在里面,丁欣欣仅有的耐心跟隐忍都消失殆尽了。
丁欣欣对着丁诚刚的脸用尽全力甩了一巴掌,全然不顾形象的嘶吼,“丁诚刚,你到底是不是男人?作孽的是你,为什么要我妈受过?”丁欣欣发恨发狠地喊,“为什么躺在里面的不是你?这样我就能直接放弃治疗名正言顺要你死1
丁诚刚晃了晃身子,他木然地看着丁欣欣,如何都没想到,丁欣欣对他的恨如此深怨。她是对自己既失望又觉得肮脏,在瞒着应一茹的那段时间,她配合自己上演仁爹孝女的同时,心里一定是作呕连连吧。
丁诚刚苦涩的笑了笑,众叛亲离,妻离女散的下场,终于轮到他亲身品尝了。
既苦,又涩,还绝望!
急诊室的门突然打开,里面的护士匆匆跑出来,边跑边对着里面说,“好好好,我马上把季医生喊来。”
丁诚刚跟丁欣欣两人甚至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护士便从眼前窜了出去。那护士的神情,让丁诚刚跟丁欣欣两人心里明白,应一茹的手术不好是真的。
丁欣欣一手扶墙,一手在自己腰间狠狠地掐着。那种无以名状的绝望跟莫名被抽空的身体成了海中抱木拍击的一片湿纸。她一面被浮木表层的木屑刺穿着身体,一面又想紧紧贴着浮木不被海水冲离。这一刻的丁欣欣恨意有多强烈,就有多无能为力。
她还没有走上独自逃亡的路途,就已经感到连苟延残喘都费尽了全力,那邱艾口中那个带着委屈跟无辜被迫逃亡多年的人,那时该有多绝望跟走投无路?
丁欣欣这一刻终于明白,邱艾那晚说的“你或许觉得自己很委屈,难过,甚至痛不欲生。但比这十倍百倍的痛苦那个人早已承受过,而这些都不是该她受的。所以这点痛,并不算什么。”
是啊,此刻再回想那晚声嘶力竭的自己,果然是矫情的,未被暴雨袭击过的花朵,脱离了温室,就什么都不是了。一如自己,刀还未落在身上,可她已经感到好疼好疼了。
邱艾说的对啊,因为是丁诚刚犯的错,所以代父受过自己不无辜,委屈什么呢?可邱艾没有告诉自己,不知情、与丁诚刚无血缘的应一茹,是不是无辜的?想来也不无辜,毕竟在邱艾心中,除了他极力维护的那个人,谁都不无辜。
离去的护士重新回来,跟在一位身穿白褂,容貌冷白身材高挑的年轻医生身后。丁欣欣想:这就是护士刚刚口中说的季医生吗?这么年轻,医术造诣很厉害吗?像应一茹这样被判定不行了的病人,也可以从死神手里拉回人间吗?
丁欣欣麻木地动了动腿,她对着季安唐的方向轻轻喊了一声,“季医生......”脚都没迈出去,面前的两个人已经闪进了急救室。丁欣欣呆呆地看着自动关上的急救室门,后背贴着墙面缓而无力的摔坐在地上。她双臂环膝,将脸整个埋进臂圈里。压抑的哭声由呜咽渐渐变成嚎啕的嘶痛。
医院从不缺乏悲戚绝望的声音,因为这就是个充满生离死别的地方。可此刻丁欣欣的哭声里,如同等母不归的雏鸟,她还未丰满翱翔的羽翼,却再没有等母而归的消息。
仇近难报的无奈,无处可归的家,绝处不逢生的悲怆,血肉脱骨的裂疼......她铭读史书里的酷刑以及椎骨之痛,这一刻好似全部落在了自己身上,肝肠寸断,却让她百哀难鸣。
------题外话------
清醒久了
自然就再也不敢做梦了
因为真的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