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军平常沉默寡言的,那是他不愿意开口,但是他真有心算计的话,那场面就冷不下来,怎么说也是混过最多酒场和饭局的人。
厨房里香味一阵阵飘散过来,在座的绝大多数都还饿着肚子,赵军便提议先吃饭,吃完饭再好好说道说道今天的事。
毛家人自然是没有胃口,去了赵明房间。
赵大强却没有跟着,赵大强在毛兰花那里是天,在整个上湾赵家却只是个小老弟,还是曾经半入赘出去的末枝,在赵家族里人都过来时,他就只有陪着听话的份。
这事赵明还能说有些无辜,其他人特别是毛家人,在场的都不太在意,因为从毛兰花那里算,毛家就不算赵家正经亲家。
毛兰花虽然给赵大强生了二女一儿,可他们没有摆酒更没有打什么结婚证之类的,顶多只算赵大鹏这个入赘出去的赵家子在外招惹上的风流债,得亏余家没人了,要不然当年就要和赵家掰扯这事。
后来赵明做了小学老师,也算是赵家这几辈人中唯一的做学问的人,所以当初赵大强找到赵家,说想回上湾村,赵家同意了也帮扶他们重新在上湾村落脚。
可赵大强他们一回来就赶上分开单干,这土地按村划分的,村里在按人口平分,他们赶这档口回来,其余所有人都会少上一两分田地。
所以别说其余上湾村的人,就是赵家本家也对他们很有意见。
至于毛婷婷这个新妇,就算再信誓旦旦说是赵军胁迫她,赵家人其实不在意这起因经过,他们看到了结果。
结果就是因毛婷婷这个风评差的女人在中间做搅屎棍,搅得赵家两兄弟要彻底反目了。
世情就是如此,哪怕这事中,真的是赵军和毛家女各占一半错,大家眼睛只会盯着犯错女方,进行放大苛责。
赵家人对毛家人完全没有对姚家人那份重视或者说在意,毛家人看在眼中,可因为毛婷婷那些事,他们没有底气发难。
而最憋屈的要数毛兰花了,她像在荡秋千似的,昨天还高高扬起,今天就被打落谷底。
她儿子那么有出息,眼看着要去镇上教书了,以后说不定还会去县里去省里,可她在爹娘劝说下或者说是强迫下,只得认下毛婷婷这个儿媳妇。
因为前面赵军停了毛家人猪肉供应的事,毛兰花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回娘家,所以毛婷婷在前湾村闹得最轰动的那段,毛兰花并不知道。
毛兰花知道的都是几年前的陈年旧事,可这样的事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不会因为过去几年就不存在了,毛兰花更不可能当作没发生,哪怕她堂嫂再三保证,说侄女这些年已经管教得很严厉了,毛兰花心中也有根刺。
可不管毛兰花多憋屈多不甘,她最终点头认下来,谁让她没有亲兄弟,她爹娘百年之时都得堂哥或者侄子来摔盆。
还有一点是,堂嫂说以后就真正是一家人了,之前她在毛家借的钱就一笔勾销了。
没了七八百块钱的债,按说毛兰花心中会舒坦一点,可别忘了这个债她本就打算赖掉的。
现在却要用卖儿子来抵这份债,能叫毛兰花不挠心挠肺似的抓狂吗?
而屋里的赵明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毛家人讨论的点是最起码让赵军把这两间房屋让出来,当然能让他把赵家剩下的债还掉是最好的,这样以后赵明小两口过日子也轻松些。
此时的赵军却去了厨房,他来看看先前他在厨房熬的粥好了没有。
好在那边炉子早就封死了,粥熬得粘稠香糯,赵军拿来干净的抹布端了起来。
赵家大房伯娘带着几分试探地问他是不是端去给姚家闺女垫垫肚子。
赵军很自然地点头,道她肯定饿了。
伯娘便语重心长劝了一句“既然她是你大费周章娶回来的,那就好好对人家姑娘。人心是肉长的,你好好对她,她就会好好跟你过日子。”
先前姚家姑娘跑出来的模样,这大伯娘也看见了,可怜见的。
可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只要那姑娘不死钻牛角尖,过了心上那道坎,和赵军把日子过下去,赵军是个能干的,她转个弯来了以后的日子就不会差。
赵军虚心听了,认真点头道“伯娘放心,晴天是我竭尽全力娶回来的媳妇,我自然会对她好,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
当初赵军出世,这位伯娘可是亲手抱过的,余毓秀生前也为赵家好几个孩子取过名字,这么些年赵军像个野孩子似的孤苦伶仃的,如今也算有家了。
“好好好,赶紧去吧,别让人姑娘饿着了。”
房里只有姚晴天母女,赵军端着粥进来像没事人似的很自然地冲姚母又喊了声妈。
然后把炖罐放到桌上,去床边将嘟着嘴的姑娘,不是姑娘了,是小媳妇。
赵军将很明显还没消气的小媳妇抱起来放到椅子上坐着。
姚母虽然此时恼恨上了赵军,可她思想特别传统,女儿已经和赵军同房了,她只能是赵军媳妇,那赵军便是她女婿。
而此时她打量着两人的相处模式怎么觉得不大对劲的样子。
赵军把炖罐盖子掀开,开始舀粥。
姚晴天看了一眼娇嗔道“昨晚还有鸡汤喝呢,今天就成白粥了呀?你这未免也太前恭后倨了吧?”
赵军将粥搅拌着放凉,轻声哄道“你喉咙哑了,昨晚又……你乖,今天先吃清淡点,明天往后,你想吃什么都行。”
姚晴天拿过勺子又嘟囔了一句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要老把那个字放在嘴边,把我当孩子哄。”
赵军笑了笑,没说什么,伸手又揉了一把媳妇头发。
出去之前再次喊了姚母一声妈,让她跟着一起去外面吃饭。
姚母看了眼眼中带笑的赵军又回头望了望坐在那乖巧喝粥的女儿,有些糊涂了。
“你先去,我等等就来。”
也不再说留下来陪伴女儿的话,她看姚晴天这会好的很,还能挑三拣四。
赵军出去过后,姚母好半天还回不了神,望了望四周,这精心布置的房间和女儿身上眼生的衣服,让姚母脑子里升出个离谱的想法。
“你们……你们”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而姚晴天却不甚在意似的耸了耸肩“大概就是你脑子里想的那样。”
姚母这下震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她坐过去,再次看了看关上的房门,压低声音结结巴巴问道“真是你们……你们俩设计的?你们这也太胆大包天了……”
相比姚母的不敢置信,姚晴天淡定得很。
她懒得装了,姚母又不傻,她还能大咧咧说出去?
姚母想前想后,然后盯着姚晴天问“那刚刚只有我和你大嫂在屋里时,你怎么还那样说?”
“你是你,大嫂是大嫂,嫂子也只是嫂子。”
姚母内心是心疼女儿遭遇的,可迫于现实舆情,再无奈她也只有认下赵军这个女婿。
陈玉不一样,她心中只会权衡算计得失。
原本姚晴天还想看看二嫂是个什么想法,后来想想算了,人心是经不起算计的,她也没必要过于在意。
姚晴天在姚母这里挑明,也是散发一种信号,她不再是那个驯良乖顺听话的女孩儿了,她有自己的想法,父母不再是她的天,她可以自己撑起一片天,她甚至可以连娘家人也一起算计上。
这很颠覆姚母一贯以来的认知。
姚母出去吃饭了,虽然赵家人招待殷勤周到,她却从头到尾食不知味。
赵家人自然以为姚母在忧心闺女将来,也理解,纷纷宽慰保证地说了一大通。
吃完撤席,赵家女人快速打扫了现场的卫生,然后退了下去,只余赵家大伯娘婆媳二人在场陪同。
毛家人也喊出来了,这事是要当面锣对面鼓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毛家人以毛兰花为主力一上来就一盆盆脏水污名往赵军头上扣,说得赵军简直是个人神共愤的存在。
姚家这会完成站在赵军的立场上了,姚家长媳不像毛兰花那样满口脏话,却是句句在理字字诛心。
陈玉抓着毛兰花这个后娘在下湾村时如何苛待甚至是虐待赵军的事实一条条反驳,将毛家人的指控全都堵了回去。
所以哪怕赵军真如他们说得十恶不赦,那也怪不得赵军,谁让他命苦,碰到了这么个恶毒的后娘。
有道是养不教父之过,今日种种,追根到底还是后娘虐待、赵家放任,方酿成的恶果。
“无辜的是我们家晴天!”
“不是我这个做嫂子的自夸,但凡去我们村打听过,就知道我的话没一句虚的,晴天最是驯良不过,能干又乖巧,我们姚家精心教养的好女孩儿,因你们赵家双媒四请,诚意满满地嫁过来,却平白遭受了这样的事情。”
毛兰花同陈玉这个晚辈你来我往的,哪怕她再会胡搅蛮缠,最后却句句落了下风,因着她也好,毛婷婷也好根本就站不住脚的,说谁谁惹火上身。
陈玉一点面子也不给毛兰花留,但凡她提房子财物之类的,陈玉就能将她老脸都扯下来。
不同于毛家人,姚母端坐在那里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姚母其实是心虚,在场没人知道这事是她女儿和赵军主导的,可女儿却让她知道了。
她只能坐在那里看着大儿媳冲锋陷阵,给两个始作俑者争取利益。
赵家人不知道啊。
姚家作为百分百的受害者,态度如此隐忍克制,而毛家简直是一脉相承的胡搅蛮缠,这么一对比,毛家人的嘴脸太难看了。
如今时代不一样了,赵军不再是什么杀猪佬,他现在叫个体户,还走出来农村在镇上立住了脚跟,上下几个村也不会有几个能比他有出息有前途了。
赵明是老师,可有这么个娘这么个媳妇,他的未来也看得见,村里小学大概就到头了。
就不认这些,单说这身份,赵军是老大,正经的婚生子,赵明……不说也罢。
这事赵军有错,却情有可原。
如此,赵家大家长发话了。
“其实今天总归是喜事,我们赵家赵军、赵明都娶了媳妇回来。
大强你们也算是一下完成了俩桩大任务,是好事。
当然姚家丫头受了好些委屈,这样,赵蕊明年也要出门子了,我代你做回主,等赵蕊出门后,她的那份田地就落到姚家丫头,也就是赵军媳妇头上,怎么样?”
赵大强一辈子没做过几回主,既然大伯这么说,他没做多想就点头应了。
在农村,国家分下来的土地不可能随着女儿出嫁带到夫家去的,除非男方入赘进来,要不然这田地等女孩子出嫁就自动成了娘家父母的,或者是兄弟的。
对于赵大强来说,给赵明也是给,给赵军也是给,既然大伯说该给赵军那就给赵军。
赵大强不胜在意,毛兰花却要疯了。
他们的计划一个个都失败了,不止一无所获还要赔上赵蕊名下的田地。
毛兰花自然是不服的,可不管她怎么闹,改变不了赵家人的决定。
毛兰花气得像疯子一样直接上去要打赵军。
都是这个孽障,都是他的存在,让她一辈子都没有舒坦过。
赵家伯娘婆媳在中间坐着,赵军身边还有姚家人,毛兰花怎么可能近得了他的身。
赵家当家人直言,毛兰花再像疯子似的耍泼就滚回前湾村毛家去。
当着毛家人,还有姚家这些外人的面,赵家人一点情面都没有给为赵家生儿育女的毛兰花留,归咎到底还是因为最初她的立身不正和虐待赵军造成的。
事情谈的差不多,毛家、姚家和赵家女人都出来了,就剩赵家一些男人似乎还有事要探讨。
自然还是有的,赵军可一直没开口。
赵明也没有。
毛兰花一直幻想着将赵军那两间房收回来,赵军却直接开口要赵明现在住的那间房。
这要求一提,赵家当家的伯爷也皱了眉头。
前面他们已经站在赵军这头了。
这事说起来赵明也是受害者,赵军得了他想要的媳妇,赵明作为一个老师,却得接受一个风评很差、水性杨花的女子做媳妇,这对他的事业未来肯定都有影响。
当然这媳妇是毛家的,如果他不主动认,他们也不会强压着他认。
就这赵军还要咄咄逼人,那就有点得寸进尺了。
赵明也不再沉默,他对赵军说做人不能太无耻,不要把抢东西当做理所当然,这世上除了父子人伦还有礼法。
意思是赵家长辈再不公,他就要去上告。
“你这话说得一点不错,人,不能把抢东西当做理所当然。”
“那么你赵明继承了我娘的工作岗位这事怎么说?”
“毛兰花带着你们抢占了余家的房屋二十年这事又该怎么说?”
这下赵家人集体沉默了。
赵大强那笔糊涂账发生在下湾村,余家没人了,没人计较,他们也就懒得管。
赵家伯爷敲了敲黄烟杆,深深吸了一口,道“赵明他自己是高中生,教一个小学绰绰有余,老师那个岗位他自己也能拿到。”
话是这么说,但是当前农村里学校大多是继任进去的,要不然怎么还有小学毕业进去当老师的。
赵明就算是高中生,但他却不是学教育专业的,要是的话,他就去镇上了,以他当年的条件顶多只能去一些更偏远的地方的学校,在五谷小学,他当年的的确确是凭借余毓秀的那重身份进去的。
不过赵军没有揪着这事不放。
“所以我只说了让他把房子屯出来,没说让他就这个工作给我一些补偿不是吗?”
“房子给了你,你让他住在哪里?再说你现在也还没有孩子,等过几年,如果你孩子大了……”
赵家伯爷还没说完,赵军问“伯爷,赵磊住在哪里?”
赵磊是赵家伯爷的小孙子,他的亲生父母都具在,可他的父母是重组婚姻。
赵磊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赵磊和大哥二哥同父异母,和三哥姐姐同母异父。
他的父亲心疼大哥二哥没有娘护着,他的母亲可怜三哥姐姐没有了生父,最终是赵磊这个双亲健在的孩子和没爹没娘的孩子过得差不多。。
更难过的是,他大哥二哥抱团,三哥姐姐抱团,就喜欢欺负他,养得他自小性格懦弱。
如今赵磊也结婚了,却只能和媳妇在堂屋搭块板子拉个帘子住着。
赵家也给他分了房间,但是被他娘挪去给她带进来的儿子占用了。
当初说好只是借着结婚用,可等赵磊要结婚时,他那三哥死活不让了。
大哥二哥也不同意再分,就是赵磊提出将他住的堂屋隔出一道墙来都不行,大哥说没有哪户人家堂屋是隔开的,真隔开的话逢年过节,亲戚来家里,看到要笑死了。
总归是个和赵军小时候一样可怜的孩子。
赵军和他打过交道,知道他是个实诚的孩子。
也是最让伯爷心疼又无法子的孩子。
“那间房,我要来给赵磊住。总归是我们赵家的孩子,总不能让他娶了媳妇还没地住,去媳妇娘家投靠吧?”
赵磊媳妇娘家在女儿嫁过来之前也没料到赵磊是这个处境,如果赵家再不管,赵磊可真就要去岳家投靠了。
“赵磊也是我的弟弟不是?这间房,我可以立字据至少给赵磊住二十年,二十年后,他们要是还要我就还给他们。
我也用不着,毕竟我迟早要去镇上的。
家里属于我的地也可以给赵磊种,包括说好的给我媳妇的那份田地,到时候赵磊给我们一些粮食棉花,够我们嚼用就行了。
这些都可以白纸黑字写下来立成字据。”
赵军这话一出,以赵家大家长为首的一群又都沉默了。
最后赵家伯爷对赵明说“你是个好孩子,伯爷回头会补偿你。”
如此,尘埃落定了。
赵军陪着赵家长辈多坐了一会,然后赶回西厢招待岳父家一大家子。
按理明天才是回门日,姚家人今天也不适合在赵家久呆,既然事情谈妥当了,姚家人便起身离开,赵军自然又是一番相送。
原本赵家族人也该撤了,该干嘛干嘛去,可赵家这里发生这样的事,后面还要将两兄弟分家,牵扯较广,所以大家不止没走,还去喊了包含赵磊在内的几个晚辈过来。
赵家族里的妇人直接接管了赵家厨房,也不用想着分点什么菜回去了,全做了端上桌一起吃。
赵军送了岳家人后回到房里,刚将门关上便听到东厢传来毛兰花撕心裂肺的嚎叫,比当年打他时那笑声听起来悦耳动听多了。
姚晴天本来因为昨晚太过劳累,到现在还腰酸腿疼的,正卧床休息,听到这声嚎叫也来劲了,猛地坐起来,一脸激动向往地问
“快说说,她脸上是什么颜色?有没有吐血?”
赵军握拳笑了笑,边走过去边说“有没有吐血就不知道了,但是脸色应该会很精彩。”
姚晴天听了却有些失望“你没看到啊?真是的,我是得避嫌不好过去,你干嘛不多看看,多难得的机会。”
“回来也好详细说给我听听呀。”
赵军也上床了,将小媳妇团在怀里一顿揉搓。
哄着道“以后还有机会,不能一棍子打死了,那多无趣不是。”
然后问“你跟妈都说了些什么,我看,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终究还是折腾狠了,刚打的一记鸡血能量很快耗完了似的,姚晴天又没劲了,浑身像没骨头似的,歪倒在赵军身上。
懒懒地说“很怪吗?你肯定看错了,明明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赵军又笑了。
姚晴天见了,伸手将他凑到跟前的笑脸给推开了。
“让你多笑,你也用不着这么实诚吧,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物以稀为贵?”
“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赵军还是笑,笑得格外荡漾。
并且振振有词“那媳妇说得话自然要时时铭记在心才行。”
说完又把脸凑过去。
姚晴天两手托着,也揉搓了一把,然后依旧无情地推开。
“那我昨晚说累了,说要睡觉,喉咙都喊哑了,咋不见你听了呢?”
赵军直接扣住小媳妇的手,不让她捣乱,然后对着红润的小嘴一顿啃。
“我们家大大小小的所有事都听你的,但这床上的事,我说了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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