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小宁把行李搬进屋里,坐在床沿上,两只雪白脚踝上下摆动,无聊地等着都过敏回来。
虽然——她突然也觉得自己好笑,都过敏也不过去个当铺,能有多久,再说回来,也不可能跟她一个房间,她这么期盼干什么。
她是独生女,小时又被送去修行,并没有什么死党玩伴之类,一向挺适应一个人的生活。
可就这么相处了一个来月,居然开始习惯身边有个人杵着了。
罢了罢了,可不要胡思乱想,洛小宁紧着劝慰自己,她跟都过敏同行,一则是因为想找到“名咒”的秘密,二则是出于真心的古道热肠,并没有其他杂念。
她趴下,把脸埋进软软的被子里——自个劝自个的话,自个一定得信呐,不然怎么办。
想着,突听拉门叩响,外头掌柜细声细气的声音响起来:“客官,要不要再添点热水?”
“不用啦,够使。”小宁隔着门答道。
那掌柜却还没走,又笑道:客官啊,看我这记性,刚才忘记说啦,那武生走前,还留下了点东西,说不定对你们有用。”
小宁一听这个可就精神了,跑过去打开门,“什么东西?”
“您跟我来,在这边这个房间,”掌柜的说着,提着盏破烂灯笼,颤巍巍带着小宁往另一个方向走。
吱呀一声,锈迹斑斑的铜锁打开,小宁跟着掌柜进了房间,眼睛一时难以适应黑暗,灯笼幽暗的红光下,只见一堆杂物的轮廓,仿佛病牛的背,连绵如山。
就在这时,呼的一声,那破烂灯笼居然还灭了。
“哎呦呦,你且别动,老夫马上把火点上,”掌柜的说着,似乎摸着黑,退到了门边。
一线寒光突然闪过小宁脑海,有点不对!
然而已经晚了,她只觉得脚下一虚,房间的地板骤然裂开一个空洞,她整个人无处着力,像一只沙袋般落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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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过敏按掌柜给的地址,赶往永兴当,这是个挺偏僻的小当铺,一路他左顾右盼,生怕错过了招牌门脸。
好不容易确认了外头一个“当”字旗飘荡,他正要抬腿进去,突听当铺里面尖叫连天,哭爹喊娘,吓人一跳。
都过敏忙冲进去,只见掌柜的拿着铁条,正四处追打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学徒,学徒叫的杀猪一样。
都过敏连忙上去拉架,劝着:“掌柜的,他一个孩子家,你这么打打死人了。”
掌柜的抬头,气急败坏,都不顾他是客人,嚷道:“你一个外人,知道什么?我们一家老小,才要被他害死了1
看他们神情,都过敏猜知了七八分,插言道:“莫不是他自作主张,收错了东西?”
“可不是嘛!今儿老朝奉不在,他一个学徒,居然也敢自己做主1掌柜的气的说不下去,指着学徒,“你,你你,自己说1
小学徒抽抽噎噎的,不敢不从,拿出一个层层布包、古旧不堪的瓷碗,边哭边道,“今儿……有个天杀的来当这东西,我按着师父教的,左看右看,也没瞧出破绽,他又说急着走,我就给收下了。”
都过敏眨眨眼,心道,这是江湖上的“诈当”骗徒,他们会将器物做旧,几可乱真,专门挑当铺中手生眼嫩的学徒在时,用话术诱导,得了银钱,便脚底抹油,徒留受害的当铺呼天抢地。
“你给他当了多少钱?”
“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1掌柜的直拍大腿,“我这间小铺本小利微,他收了假货,又给了这么多银子,不是要害我们倒闭,我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吗?”说着,又要打人。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小学徒哭的更厉害了。
都过敏摸了摸下巴,继而笑笑地拉过当铺掌柜道:“您且先消消气。这孩子虽然闯了大祸,但你就是打死他,银子也回不来不是?”
“你说得轻巧,我不打他,银子就回得来了?”掌柜脖子一梗,道。
“您可报官了没有?”
“不曾!这种骗子都是惯犯,留的也是假名,银子骗到就跑,我在这行十多年了,报官没卵用1
都过敏笑道:“不报官也好,我这有个法子,您不妨试试。”
掌柜将信将疑,但此时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于是没好气道:“你说。”
都过敏一笑,伸手将店里供客人饮茶的茶盏往地上一砸,清脆一声,碎为八瓣。
掌柜的大怒,上来要捉他领子:“你这个人!便是这盏子不值钱,你好端端的,怎么进门把人家财物摔坏?”
都过敏也不恼,嘴角嘻嘻一扯,将掌柜拉到一边,小声道:“您先不要报官,也不要给任何人知道你收了假货,相反,你叫学徒把这打碎的瓷渣扫出去,放出消息,说你才收了货,真假根本没来得及看,就不小心失手打碎了。”
掌柜的一愣:“为何?”
都过敏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缓缓吐出八个字:“人心不足,自投罗网。”
掌柜的脑子一转,终于反应过来。
当铺的规矩是这样:客人典当东西,约定一个期限来赎当。如果到期来赎,皆大欢喜;过了期限不赎,称为流当,当铺有权处理物品;然而东西在到期之前,当铺具有保管责任,按当朝律例,若东西在赎当期内被损坏了,客人有权要求所当金额的双倍赔偿。在这个案例上,就是二百两之多。
人心不足,贪欲无尽,那骗子如果知道可以借题发挥,再狠狠勒索二百两,你说,他会不会再来一趟呢?
掌柜想通了里头道理,脸色终于有了几分希望,忙不迭道谢,又唤过小学徒来,如此这般交代一番。
等忙定了,他才突然想起,转向都过敏道:“实在对不住,这位客人,还没问,您来小人这铺子,有何贵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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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小宁手舞足蹈地摔下去,很快着了实地,扑通一声。
有点疼,但不至于伤筋动骨,过了一小会,她眼睛适应黑暗,支起身来,发现这是一间酒窖之类的地方,空间不算小,但空气里弥漫着潮湿霉味,墙角堆积一些稻草和破棉絮,还有两张破烂桌凳。
这时她才反应过来,进门时,闻见客栈掌柜身上的霉味和酒味,应该就来自这里。
动作之间,她猛地发现,墙角还有个人,畏缩地抱成一团。
小宁身上有火石,打了两下,微弱的光亮照亮那人的脸,是个姑娘,瑟瑟缩缩,双手抱着膝头,瘦得不成样子,一头长发枯草一样,唯有一双眼睛还看得出曾经是个风情美人。
小宁福至心灵地突然问出一句:“你,是不是就是那个花旦戏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