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失态了,”闻折柳搓了搓双手
“不会,”都过敏道,“这个故事,比瓦市里那个,动人很多,敬你。”
说着,他端起茶杯,以茶代酒,跟闻折柳干了一杯。
“对了,闻兄,还有一事,要向你问询,”顿了顿,都过敏又道。
“何事?”
“你在东都时间长,信息广阔,不知听过一家叫“玉楼春”的戏班吗?”
闻折柳不假思索:“自然听过,他们当年在瓦市还小红过一阵子。”
“啊?”洛小宁有些欣喜,又有些疑问,“我们刚才在瓦市打听了半天,都没消息呢。”
“嗨,他们也是时乖命蹇,当时排了一出新戏,触了霉头,一半算是被强行解散。你们也知道这戏班子后浪推前浪的。三五年一过。记得他们的人便没几个了。”
都过敏忙问:“是怎么一回事?”
闻折柳压低声音道:“你们想来也听过。五六年前当今圣上身边来了一个天师,据说带圣上登过仙境,从此便深得宠信。被封为大贤至圣天尊,准宫内轿辇行走。”
“登仙境?”洛小宁忍不住打断,虽然世上有些怪奇难解之事,但活人能登仙境,她是不信的。
“谁知道真的假的,但圣上自己信呐,”闻折柳说下去,“我这为说书收集信息,也接触过几个大官。他们说,圣上自称,当时脚踏祥云,直上九霄,仙班中有十八名青碧衣裙的神女在天门相迎,一时间起了风,神女皆掩衣裙,圣上回来还作诗记录‘红云塞路东风紧,吹破芙蓉碧玉冠’,你看,这算有鼻子有眼的吧。”
洛小宁都过敏对视一眼,这确实很细节,而且一般人怕是不敢拿自己的诗句冒充圣上写的,给这说法平添了几分可信。
“扯远了,说回来,”闻折柳继续道,“当时‘玉楼春’的戏刚好是讲古代方士如何欺骗君上,不知怎么被那位大贤至圣天尊看见,觉得在讽刺自己,于是给瓦市暗中施加压力,不准各位老板再演他们的戏。导致他们班子经营不下去,最终散伙了。”
洛小宁都过敏对视一眼,为何他们这一路如此一波三折,好不容易打听到戏班下落,居然又散了。
顿了顿,闻折柳问:“还没问,你们为何要找这玉楼春?”
“不瞒先生说,我有个兄弟从小被人牙子拐去,说是卖给了这家戏班,我们一路风餐露宿,都在寻他。”都过敏道,简单描述了前情。
“竟有此事,”闻折柳唏嘘道,“可惜我与那戏班不过几面之缘,谈不上交情,更不知里头各人出身来历。”
“船散了也有几根钉,”洛小宁想了想,鼓起希望,又问,“就算散伙,那玉楼春里的各位戏子,总该有个下落,您可知道?”
闻折柳思忖一番,道:“依我回忆,当时,玉楼春有三个台柱子,一个唤玉生的文生,一个唤小楼的武生,还有一个唤戏春的花旦。班子散了后,他们不甘就此沉沦,大抵还想再找个下家,由是在城南一家福来客栈住了好一阵。那边的掌柜或许有些线索,你们不妨去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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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过闻折柳,洛小宁都过敏二人打听了福来客栈,一同赶去。
到了地方,小宁不由吃了一惊,这“客栈”别看名字还算中规中矩,实则几乎不能算是客栈,而是民家自己改造的,斑驳的木门上贴了掉了一半的“福”字,推门进去,院子里几根劈叉的竹竿,晾晒着半干不干的衣服,脚下是铺了石子的土地,但杂草顽强地从各种缝隙里钻出来。
也难怪……洛小宁心想,当时戏班子都散了,剩下的人估计也只有预算住在这种地方了。
好在,掌柜看起来还挺热情,听见门响,大老远迎出来,点头哈腰的,连声问:“几位啊?”
“两位,”洛小宁在掌柜身上闻见一股潮湿霉味掺杂一丝酒气的诡异味道,不过也并未多想,这么个住宿条件,有些怪味总是难免。
“里面请里面请,”掌柜一手已经帮她担过行李,生怕这难得的客人跑了似的。
唉,生意人都不容易,小宁看掌柜白胖和蔼,心中也不由生出几分共情,跟他走了进去。
客栈老旧,似乎他俩是今天唯一的住客,一人要了一间客房。
不过两人目的毕竟不是来住宿的,在楼下缠着掌柜打听起原来玉楼春的事来。
“唉哟,那都四五年前的事了,谁记得清楚哇,”掌柜推脱道。
都过敏也不说别的,从腰包里掏出两片碎银,放在木面呲花的柜台上。
掌柜眼睛先一亮,继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又笑起来:“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接下来,三个人就坐在桌子前头,掌柜的一边喝水,一边展开回忆。洛小宁心里笑道:果然有钱能使磨推鬼。
“那玉楼春散了之后,是有两个戏子住在我这一阵子。一生一旦,男的叫小楼,女的叫戏春。不过呢,一共也没多久,大概两个月不到吧,就又都走了。”
都过敏手里捏着银子,笑道:“老板,口说无凭,你拿个当时的账本给我们瞧瞧?”
那掌柜的迟疑片刻,到底经不住银子诱惑,又笑起来,起身颤巍巍道:“好,好,稍等。”
说着,对楼上喊了一声:“二妮,帮爹找账本!把四年前那几本拿下来1
楼上乒乒乓乓一阵乱响,不一会,老旧的楼梯上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声,顺着响声,一个瘦小的女孩抱着高高一叠账本走下来,账本挡得她脸都看不清了。
洛小宁有点担心女孩,上去想接,但一接之下,发现女孩有点眼熟:头上竖着坚挺的玉米须。
女孩一下也认出了他们,砰地往后退了一步,气鼓鼓地嚷:“是你们?你们还来住我家店?”
洛小宁有几分尴尬,刚想跟掌柜解释那点鸡毛蒜皮的小误会,没想到,她还一句话没说,掌柜看见女儿不友善的神情,上来啪就是一个嘴巴,厉声骂道:“赔钱货!怎么跟客人说话?1
二妮被打,哭着跑了出去。掌柜的马上又转回来,笑容堆得像朵菊花:“不知小女何处得罪过二位,小的这厢先给二位赔礼了。”
洛小宁倒吸一口气,为这掌柜的变脸功夫。也难怪小孩叛逆,在家里受气,难免会寄托于一个虚幻的偶像。
但毕竟这是人家家事,他们不便过多干预,而且也有自己的事要忙。掌柜给他们翻开一个本子,果然上头记载着玉楼春两位人员入住和离开的日期。
都过敏看过去,那位花旦和小生是同一天签出的,可是中间,又隔了好几个人,看似一个是早上走的,一个是晚上。
“这是为什么?”都过敏疑惑道,“他们之间,好歹也是同事,不说同进退吧,一天之内,怎么走的还参差不齐的?”
“嗨,是这么回事,”掌柜的露出老神在在的笑容,“他们两个啊,年轻男女嘛,既有情,又一直在吵……”
“那男的呢,一直想继续留在东都,再拼一拼,”掌柜的说下去,“女的呢,觉得东都机会渺茫,还不如往南边走走,找个下家,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嘛。两人就为了这个一直争。”
“结果有一天,女的到底不想争了,也怕男的再劝她,咬咬牙,就拿了点衣裳首饰,大早上就离店跑了。”
“听说她跑了,男的也慌了,赶紧去把剩下的东西当一当做了盘缠,也追下去,所以这差一白天,就是当东西去了。”
“他们去哪儿了?”
“那小的可就真不知道了,”掌柜露出苦相的神情,向都过敏道,“客官,小的能说的都说啦,要不然,您去永兴当铺问问?就能验证小的没说假话,说不定,他们还多知道点什么。”
都过敏一抬头,发现天色不早,当铺就快打烊了,于是把碎银抛给掌柜,笑道:“好说。”又向小宁道:“你在这歇歇,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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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云塞路东风紧,吹破芙蓉碧玉冠.出自曹唐《小游仙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