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后,天气晴朗。
马老侯爷和周氏全身素服,带着一队僧尼向皇城西郊外五十里外的皇家园林天梦山行去。
山顶上庙宇恢弘峻秀,烟霞渺渺,岗哨紧严。
今天是马皇贵妃的生诞,前朝皇上尚宗一身青衣僧帽跪在山顶上的大雄宝殿里,与身后一帮披袈裟的佛门弟子,从凌晨就开始诵经礼佛,为马皇贵妃祈福。
马老侯爷的队伍到山上时,已是辰时中。
一个小沙弥走进大殿,低声禀报,“善广带着慈悲寺和观音寺的师傅们上天泉寺祈福来了。”
主持圆通站在佛像旁边,停止诵念,双手合十带着众人迎出去。
“阿弥陀佛。”
两方人马彼此恭敬行礼,唱诵佛号。
圆通看了看马老候爷背后的僧尼,看到三个头上没有戒痕的人,眼神精光一动,视线在寻香身上停下来,又看了看跟在马老侯爷身后的一身素服的信安侯夫妇和马铃儿。
尚宗站在大殿上,胡须随风轻飘,平静的眼神看着山上远处的皇城。
“善广参见……”马老侯爷夫妇还未说完。
尚宗摆摆手,淡淡地道:“如今我已经持戒佛门,再无之前的君臣之礼。何况善广向佛之心在我之前,说来善广还是我的师兄,往后就称我为善智吧。”
寻香在周氏后面,看着尚宗头上的几排戒痕,心中一震,都说尚宗身体不好。所以早早地把皇位传给了现在的德宗皇上,今日一见,尚宗皇上看上去年轻精神,只是神情淡漠严肃。并非传言的那样病入膏肓。
圆通笑道:“吉时已到,我们就去泉台为太皇贵妃祈福吧。”
善智向觉明和慧琳道,“请二位主持与圆通大师先行。”
“圆通大师先请。”觉明和慧琳跟在圆通身后。三路弟子尾随其后,从殿外的一条青石小路,往寺后走去,一路上树青路幽,大约半刻钟后,到了一座黄墙碧瓦,建筑秀丽的院落。白玉牌坊上龙飞凤舞地镌刻顺朝开国皇上高宗手山的“天泉宫”。
牌坊下守备森严,见到善智纷纷下跪行礼,善智目不斜视,手持佛珠不断念诵佛号。
祈福的队伍一边敲着木鱼,一边念着佛号。在圆通的带领下进了离宫,进去后两边树木丰茂,正中一排大器的官殿上挂气势磅礴的两个字“泉台”,四周亭台水榭,飞鸟滑水,很是清宁悠然。
八扇朱色雕花殿门全部洞开,祈福的队伍在三位主持带领下,分三路从三道门同时进入,一进穿堂殿。便听到殿内潺潺的水声,象优美的曲音一般动听,穿过大殿,内有一方烟气腾腾的泉池,池中修有一个五六丈高的高台,台上筑有一座精美的屋子。屋外贮立着四个衣衫清美的宫女,手上各捧玉盘,衣袂飘飘宛如仙子。
三位主持在高台下,分三方站成三排。木鱼和经咒声嗡嗡响起,包围了水上的屋子。
善智向善广点点头,善广带着家人和寻香沿泉中的一条花径,向高台上缓缓行去。
屋里香烟轻绕,幽香淡淡,屋中一方檀木榻上平躺着一个美貌的贵妇。榻前跪着四个宫女。
善广等进来,跪在榻前连叩三首。那四个宫女起身退出,并轻轻掩上红木大门。
“灵珊。大哥来看你了,今天是你五十二岁的生日,你还记得吗?”善广跪行到榻边,拉着开始亲切的诉说,“你还记得你满五岁那年,大哥带着你在马家的花园一角,悄悄地烤鱼吃吗?”
木榻上的贵妇双目自然闭阖,一动也不动,根本不觉外界之事。
“灵珊。大嫂来看你了,你还记得大嫂刚嫁进马家时,你抱着大嫂说大嫂就跟娘一样吗?那年,大嫂生了你大侄子希元,他中了热毒,你用甘菊制了一种药茶,治好了希元,希元一直说你比他娘还恩亲……”周氏眼红红地接在马老侯爷后边动情地诉说。
“姑姑,你睡了这么多年了,就不想看看希元吗?”侯爷马希元悲伤地哭道。
成氏不停地抹泪,她嫁进马家前,马老皇贵妃就昏睡了,马皇贵妃还未见过她的模样。
铃儿扑过去,握着贵妃冰冷的手,轻轻摇晃道:“皇姑婆,你从来没看到过铃儿,你就醒来看看铃儿嘛……铃儿想和皇姑婆说话,铃儿想念皇姑婆……”
寻香的眼睛红了,木榻上那容颜依然年轻的贵妃就是沛林的外祖母,静得象一具雕像一样,寻香虽然有备而来,此时有些动摇了。
马家浓浓的亲情都没唤醒马皇贵妃,她不过只是沛林的妻子,或许真的该让沛林来试一试的。
寻香怔怔地看着马皇贵妃,嘴里不停地诵起金刚咒。
马老侯爷回头看一眼儿子,马希元起身退出屋外,守在外边,并喝退了外面的宫女。
马老侯爷这才期望地看着沉睡的妹妹,切声道:“灵珊,这是玢儿的儿媳妇寻香,她是开国老将军寻将军的孙女,跟你一样心灵手巧,能治天下最奇妙的茶和茶饼。你睁开眼看一看吧。她为了来见我,竟然扮尼姑……”
铃儿悲伤地哭起来,“皇姑婆,你看看铃儿,也看看表嫂嫂寻香吧……”
周氏过来拉着寻香,眼红红地道:“孩子,别念经,过来和你外祖母说话吧。”
寻香爬到榻前,仔细端详着马皇贵妃,沛林母亲长得有几分象她。寻香又磕了三个头,吸口气,缓缓道:“外祖母,我是沛林的媳妇,如今沛林有难,还被当朝皇上通缉,请外祖母醒来救救可怜的沛林吧。”
马铃儿在一边接着道:“皇姑婆,我沛林表哥好可怜哟。你要醒过来给我表哥报仇,表哥是个书呆子,可是平故八白竟然被人打瘫在床上许久,要不是表嫂嫂贤慧,一直想法为表哥治疗,只怕我表哥要一直躺在床上。皇姑婆,你醒来嘛,你要是不醒来,你的外孙我的表哥沛林,就活不成了,你的皇孙德宗皇上不只要我表哥的命,还要我表哥一家人的命,你快醒来嘛……”
铃儿说到激动之处,抓着皇贵妃一双雪白的手拼命地摇,长长的指甲上漂亮的金蝶从寻香眼前闪了一闪。
寻香一怔,外祖母昏睡多年,不只容颜依旧,就是这双手都跟娇嫩寻白,不由摸了摸,除了体温冰冷,股肤跟正常人一样有弹性。拿起她的脉把了把。
“怎么样?”周氏焦急地问。
“似无还有,似有还无。”寻香试了试皇贵妃的鼻息,很淡很弱。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脱下皇贵的鞋袜,从衣袖里拿出银针扎在足心。
铃儿爬到寻香旁边,含泪好奇地看着寻香,“你能治好皇姑婆吗?”
寻香道:“医典记载,昏睡有几种可能,一是药物所致,二是创伤所致,三是神经故障。皇贵妃肌夫保持得跟年轻时一般,应该不是药物所致,如是体内有创伤,面上的颜色不会这么红润……”
老马侯爷指着贵妃的足底道:“太医们都这么说过。你看这足底上扎满的针眼,太医署里有人专门为贵妃定期扎针。而另一种神经故障,自古以来都极不易治疗。”
寻香道:“我原来听老王说过,还有一种异常的症状,便是魂不安位。”
周氏叹道:“这种情况太医也说过,什么法事,招魂、安魂都做过了。”
成氏道:“那贵妃姑姑这种情况,到底属哪一种呢?”
寻香眉头紧皱。将一根银针扎在贵妃眉心上,再次把脉,良久才松开手,“很奇怪,这样若有若无的脉象,却能保持正常的气血和肤色,简直就是奇谈。”
马老侯爷道:“正是。”
寻香问道:“法师们怎么看这个问题?”
马老侯爷道:“贵妃原来很信佛,法师们说贵妃是入禅了。可是世间少有入禅这么久的,就是得道高僧都没有这样的,入定再久,总会出来。”
寻香询问马老侯爷,“我可以翻动一下贵妃的身子吗?”
“你尽管试。”周氏道,“要怎么翻,我帮你。”
“我想看看头部后面和心口处。”
马老侯爷转过身。
寻香、周氏、成氏和铃儿一起小心地翻起贵妃的身子,寻香小心地检查了贵妃的后脑,头脑平整,没有伤痕,又检查了心口,俱是完好。
周氏道:“贵妃身上没有伤痕,这在以前我亲自和几个宫女从头到足检查过。”
寻香眉头紧皱,“我感觉象有什么抑制着贵妃醒来一般。”
周氏道:“原来有太医这么说过,我和老太爷在这屋里曾经守过几天几夜,可是我们都没半点问题。”
铃儿觉得寻香懂得真多,期望地拉着她的手央求:“寻香,你有办法的,你一定要把皇姑婆给我弄醒。”
“我试一试用她最喜欢的味道唤醒她。”寻香咬咬唇,从衣袖里掏出一粒,用水参子、碧宵境的竹叶和黑茶混制成的一个药丸,搬开贵妃的嘴,塞进去,又拿出两片老茶香放在贵妃的鼻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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