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大人来拜访后的第三天,谷柏华终于来了。
他来时,寻庄的主子们全都在地里,老王已经说了,四月得回浑水县了,谷庭仪和莫氏天天跟着他泡在药林里,在他走后他们要完全接管药林。沛林在花圃林里,和寻香挑选着花木以种到新茶林里。
听说柏华来了,大家连忙回到庆善堂。
几个月不见,他竟消瘦了不少,眼睛都凹陷了下去。莫氏心疼直叫,“华儿。你怎么了,生病了吗?难怪一直没有你的消息。”
谷柏华拿了地契后,一直没给家里去信,文氏给他去过几封信,他也不回应,过年时借着大雪没有回家。
此时,他要回浑水县了,应了谷庭仪的猜测,他果然被调回浑水县,而浑水县的邓大人则调往辘轱县接替原来汪仕来的职务。这段时间,他的确一直在生病。
顺叔在一边眼红红地道,“老爷这阵就是生病了,他说谷园没有老太爷和老太太,不再是谷园,他不要没老太爷和老太太的谷园。”
谷庭仪沉默地看着大儿子,尽管大儿子生病了,他还是不愿回谷园,就在他离开谷园时,他的世界里就没有了谷园。
“沛林。”谷柏华看着沛林好转了一些,安慰许多,很快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文氏吞了寻家不少嫁妆,这让他没有脸面。若是父母亲不在寻庄,这种惭愧或许会淡许多,但正是父母亲在寻庄。他才格外觉得丢人。
“大伯,你可要保重,瞧你瘦得都黑了。”沛林心疼地道。
“大伯回浑水县后,一定要彻查子午案件。”谷柏华觉得这是对沛林夫妇最好的弥补。
寻香泡好茶。放到祖父、祖母和大伯面前,手却颤了一下。大伯彻查得出这个案子吗?海涛叔派了原来的兄弟出去打听,都这么久了。还没查到那个野僧的消息。而且大伯要是查出这个案子,他该怎么面对文氏呢?
谷庭仪脸色宽慰起来,“好。你回去得好,一定要查出这个案子。邓知县不知怎么办的事,这么久了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父亲母亲跟我一起回谷园好吗?我们回去后,把谷园里的围墙都撤掉,恢复以前乐融融的大家庭生活。”谷柏华病了很久。一个人在锦县萧索、寂寥了许久,对人生有了更新的看法,一个人光有钱和财富,没有亲情,那是一种荒凉的感觉。所以他这次来。想带走两位老人。
别说谷庭仪,就是莫氏现在对谷园都淡了心,笑道:“华儿,你先回去吧,我们在寻庄已经过习惯了。其实我们在哪里都一样,你回去离家近了,可得好好把这你身体调理调理。”
“我让吴妈妈晚上给大伯好生弄几个补身子的菜。”寻香又去厨房张罗,让白胜进城买了些鲜鱼,让郑四带人杀鸡宰鸭。还亲自炖了一锅水参子鸡汤,做了一道波斯麦竹烧鸭子。
晚上吃饭时,谷柏华第一次吃到水参子炖出来的汤。“这汤这么好吃?”他惊讶极了,“寻香炖的汤这么好吃?”
莫氏和谷庭仪只笑,“这下你明白为什么我们不想回去了吧?我们吃腻了谷园的饮食。寻庄的饮食更新鲜。”
他们这话是掩饰,同时不愿意和儿子说水参子的事。
其实谷庭仪心里很复杂。如果大儿子回去弄清了谷园所有的事情后,不知这对他心里该是多大的打击,也许他在外为官,倒还是件幸事,有的事不清楚,才更快乐。
“华儿尝尝寻香做的波斯麦竹烧鸭子,这可是沛林和寻香两人的心思。”谷庭仪能给儿子的只有这样的爱了,为儿子挑了一只鸭子腿。
谷柏华啃一口鸭子腿,孤独冷瑟的心温暖起来,这波斯麦竹烧鸭子竟是如此好吃,不只有清香的竹味,鸭子肉里还带着点清竹的甘味,加上香喷喷的佐料,他郁闷的心因此开阔许多。
波丝麦竹烧鸭子,这个发明来自沛林,前天他说那金大王爱吃这种植物,猜测这植物一定极好吃,若是做成菜也会好吃吧?寻香就摘了些回来作菜,这几天凉拌、清炒、熬汤都试过了,昨天发现烧鸭子味道最好,于是寻庄便多了一道自家发明的菜。
下午时,谷庭仪夫妇带着谷柏华转了一圈花圃林和茶林,还看了药林,晚上吃到这些味道特别的菜,谷柏华再次感悟,寻庄的魅力太大,别说父亲母亲,就是他都产生了退职种地的念头。
多年来一直努力用心做事,处处算计、处处小心,到头来还只是个七品官。威远侯爷现在署理尚书部,可谓百官之首,他虽明白威远侯爷的意思,无缘无故提升他会惹人诽议,可是汪仕来爬到了他的头上,他心里不舒坦,而且极不舒坦,不知华姿是怎么想的,他毕竟是她父亲。所以,这一次调动,让他对官场生出厌倦,渴望象父亲母亲一样归隐田园,乐得自在。
次日他走时,寻香又给他包了三包极口状元,大房、二房、三房家家都有一份,因为祖父不喜欢偏房,寻香没敢给宋氏那边包茶叶。
临别时,寻香和沛林送到竹林外,谷柏华握着沛林的手恳切地说,“沛林,大伯一定要为你捉到凶手。”
他打算好了,用心做好这一件事后,他就辞官种田。当了很多年七品官,他当厌倦了。
海涛叔陪着谷庭仪和莫氏,则是把谷柏华送到船上。
谷柏华的心意,变成了寻香的忧虑。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害怕,很怕大伯去查沛林这个案子,莫名地他担心大伯会为了查这个案子引出不幸来。
她甚至想告诉沛林,想问他,如果他知道是大伯母派人害的他,他会怎么样。
心事忡忡了几天,这天她和海涛去了茶铺对帐,回来时和他说起这事。
“少奶奶。我看谷家大伯挺可怜,一家人都坏了,他活在那个环境里恐怕是不快乐的。不过,少爷这个案子,不是那么好查的。除非是文氏自己告诉他事实。所以你别担心这事。而且我还挺好奇,若是谷家大伯查出那案,会怎么对待文氏?”
寻香在马车里直打颤,她不是不想给沛林报仇,可是想着祖父祖母要是知道真相,她心里就怕,怕祖父当时就给气死过去。
晚上,寻香变得焦躁难安,在床上总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这几天又总后悔,大伯走时,没悄悄拿点水参子给他。
她闭着眼,在床上痛苦地左翻右转,终于受不了,坐起来,不料沛林竟然扶着墙来到她床前,黑暗中吓了她一跳,连忙点起灯。
沛林激动地看着她,“香儿,你看我能走这么远了。”
寻香扶着他坐下,“怎么不睡觉?”
“你这几天烦燥得厉害,虽然你掩饰着,可是我有感觉。你告诉我,你有什么烦恼的事?你若不说,我晚上也睡不好。”沛林拉着她的手,柔声地追问。
寻香不肯说,只道,“恐是春天来了,天气有些变化,所以不太睡得着。”
沛林笑了,“你不是变成猫,到了春天就不安吧?”
寻香轻轻擂他一下,“你不正经。”
沛林将她揽在怀里,“夫妻之间有什么正经不正经的?你不告诉我,我就只有乱猜。这事一定和大伯有关,他来之后,你就这样了。你告诉我,是不是大伯那里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的事。”
沛林还真仔细。寻香看着他,心中迟疑,总觉得是时候告诉他那事了,只是不能让祖父知道,便犹豫地看着他。
“说不说?”沛林威胁地看着她,把嘴向她嘴边凑去。他知道她现在最怕这事。
“坏蛋。”寻香打他一拳,沛林把他揽得更紧,改变态度,央求道,“你告诉我吧,不然我会跟着你睡不好。”
“沛林,若是……”寻香怔怔地看着他,终于还是说了出来,“若是你知道是大伯母派人害的你,你……”
沛林两眼瞪大,朱唇张圆,脸色煞白,惊了半晌,难怪寻香如此烦恼。
“你没事吧?”寻香紧张地看着他,“我没告诉你,只是怕祖父知道了,受不了这个刺激。可是大伯回去要彻查此事,我很矛盾,一方面我希望坏人被绳之以法,另一方面我又怕大伯查到真凶,他会疯掉。”
沛林镇定下来,脸色跟着回转,“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早想明白许多事。因为祖父实在太爱我,大伯母害我无非是怕祖父把谷园给了我。现在谷园大多落到大伯母手上,她应该知足了吧?只要祖父祖母和大伯好,我可以忘记这段恩怨。”
沛林亲了亲寻香的面颊,“从前的不幸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我们恩爱地过日子。”
寻香靠在他怀里,两人拥在一起,彼此相视,会心地点点头。
“可是大伯那边……”寻香还是担心。
“一时间大伯查不出来的。明天我给海涛叔说,让他别叫他的兄弟朋友再查这事了。不然大伯知道真相,会难过死。”
“嗯。我扶你出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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