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说“重逢”,是因为在大学的时候,他们俩就认识了。
大学对于陆江津来说是一个崭新的世界。这座位于首都、在辛亥革命前就已经建立的顶尖名校,校园里弥漫着的古朴而又浓郁的学术气息,像一位内敛、高雅而又胸怀广阔的母亲的体香,让陆江津倍感依恋;教授们那渊博的知识、精辟的见解,更是深深地吸引着陆江津。大学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神秘、高深而又绮丽的世界,有那么多的东西自己闻所未闻,有那么多的领域充满着新奇的诱惑。他发现自己学懂的东西越多,不懂的东西也越多。这情形好比一个圆,圆内是已知的世界,圆外是未知的世界,随着圆内面积(已知世界)的不断扩大,圆圈所接触到的圆外面积(未知世界)就越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真是不可思议,这又更加激发了他一探堂奥的渴望和激情。他喜欢独自沉思,或者是在月下荷塘,或者是在操场的绿草坪上,或者是在图书馆的方桌边,有时凝神思考学术问题,有时思绪又如脱缰的野马,在一个自己幻构的世界里驰骋,乐此不疲。
他和李双的相识,是在那次社团联谊活动上。李双成绩出众,精通俄、日、英等几门外语,而且相当活跃,是学生会社会部部长。陆江津生性内向,本不喜欢参加社团活动,但他是班上的学生干部,在一个中秋节,还是勉勉强强地应邀参加了一次联谊活动——去京西的卢沟桥赏月。
在篝火旁,同学们兴致勃勃,李双带头玩那种了无新意却又很能调动活动气氛的对联游戏,谁对不上来就表演节目,反正大家图的就是一乐,重的是表演节目,而非对联本身。江津本就不擅此道,给他出上联的同学见他寡言少语,便偏给他出了一个极刁钻的,存心让他给大伙表演节目。
江津果然对不上,众人便要求他来个才艺表演,而江津又不会任何才艺(那时他连音乐欣赏选修课也还没上过呢)。众人起哄了一阵,江津憋了半天啥也没憋出来。众人觉得有点儿扫兴,不想让他耽误工夫,说:“干脆来个最简单的,背书总会吧?(瞧这话问的,背书都不会能考上大学吗?)随便背点什么吧,唐诗宋词什么的,意思一下就行了。”
陆江津被大伙哄得自尊心有点儿受不了,带着种负气的口吻说:“背那些酸文假醋有什么意思?你们听好了1于是,他一路就背了下去,一边背,一边在河沙上用树枝写写画画。
众人越听越惊异。原来陆江津背的不是别的,是本学期的教材《画法几何与机械制图》。背书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越是生动的、规律的、联系紧密的东西越好背,比如一首唐诗,只要知道它的大概意思或意境,就能自然而然地联想到相应的诗句;而越是枯燥的、无规律的、无联系的东西越不好背,何况像《画法几何与机械制图》这样枯燥生涩而又夹杂了大量图形和数字的东西。
众人都看呆了。据说当晚回到学校后,有人急不可耐地去翻书,查看陆江津背得对不对,结果准确率快到100%了!自此以后,有些自诩过目不忘的人,再也不敢在陆江津面前提这几个字。
在音乐欣赏选修课上,陆江津又碰到了李双。李双大大方方地坐在他旁边,似笑非笑地低声说:“卢沟桥那晚上……”陆江津心中暗自得意,以为她会夸自己两句,却听到李双说:“你背书真厉害呀!咦,没想到你会来上音乐课,我还以为你只会一门心思背书呢1
李双的话本来是善意的调侃,但在江津听来却十分刺耳,觉得有讥讽自己除了会背书外百无一用的意思,便悻悻地不理她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李双后来也没再坐他身边了,陆江津有几分解脱,又有几分失落。
短短半个学期的音乐选修课很快就结束了,当然,陆江津算是白修了,没有培养出半点儿音乐细胞。他上了这几次音乐课的最大收获,就是搞清楚了吉他和小提琴不是一回事,而钢琴需要手脚并用才弹得好。
基础课和专业课全优的他,音乐欣赏选修课得的却是中。李双得的是优,她的才艺仿佛是天生的。她站在舞台上用俄语演唱苏联新歌《山楂树》,她那深情婉转的嗓音、顾盼多情的眼神,夺走了所有人的魂。《山楂树》很快就风靡本校甚至北京其他高校校园,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李双的功劳。陆江津那时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时觉得她的眼神是在看自己,又觉得不是,想和她对视,却又不敢。陆江津真佩服李双,心想此人若去演电影,一定会当个大明星,她表演天分太强了,也太有表演欲望了。倘若生在那火红的革命年代,那么带领学生火烧赵家楼的就不是北大,而是他们学校了!
一年后,李双就大学毕业了。毕业之前的几天,陆江津在学校荷塘边上偶遇李双,她兴冲冲地对他说:“江津,我马上要毕业了,今晚和一些同学聚会,就在西门外,要不你也来吧1
陆江津冷淡地说:“哦,不巧,我今晚有事。”
李双潇洒地挥了挥手就大步流星地走了,从此从他的视线和人生里消失了。江津看着她的背影陡然生出一股厌恶。陆江津本以为,像李双这种特别喜欢抛头露面、不甘寂寞的人,一定还会回学校折腾出点儿动静来,比如会会老师、同学,或以嘉宾的身份出席某些社团活动什么的;然而,李双却从此销声匿迹了。这倒让江津有些纳闷,不像她的风格呀。然而,在教导大队见到了李双,一切不言自明了。只要进了这儿,你基本上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陆江津见到李双后,自然觉得亲近。两人相处时间一长,对对方就有了好感,这是很自然的事儿。但两个人都没说破。这层微妙关系被敏锐的政治部主任马人合瞧在眼中。马人合是个出了名的好事佬,最爱撮合男女之间这点事儿,不知撮合了多少起儿,反正上有首长下有普通官兵,一经他撮合没有不成的。连黄汉生和沈萝这一对牛头不对马嘴的夫妻,都是他传奇般地给扯到一起的。f院行政部副部长黄汉生长得老气横秋不说,耳朵还有点儿背;而沈萝是理工大学的老师,人长得漂亮,还比黄汉生小十多岁。真不知道马人合使了些什么神奇招法。但也不奇怪,众所周知,马人合的能力全体现在那张巧舌如簧的嘴上。政治思想工作和说媒的原理大约是相通的,他自然是驾轻就熟。
毫无悬念,老马又成功了。于是,陆江津和李双就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