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颤抖着肩膀,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迷茫,即便安宁没有回应,她也越说越委屈,一股压抑的情绪在她的喉咙里恣意翻滚,她从来没有过如此狼狈,因为这是她头一回彻彻底底地发泄出来。
许愿回想起上回跟潘少岳的对峙叫嚣,他一句句话针里带刺,不留任何余地戳痛她的心。
本来她就已经万分痛苦了,潘少岳非但没有安慰她,反倒让她处于雪上加霜的境地。
自从孩子生下来后,她一直活在痛苦的阴影里。
她的心,一次次掉入到冰凉的深渊当中,有多少次,她听到自己的眼泪滴落到铺着灰尘的柏油路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尤其痛恨黑夜,每天夜幕降临,就让她的心情变得奇差无比。
她疲惫极了,对生活失去了期待,她的未来,早已支离破碎,而她苦苦努力依旧没有结果,收获的只有伤怀。
安宁的心,慢慢地软了下来,而许愿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不过,安宁知道,自己帮不上许愿。
潘冬子高大的身影窜进安宁的眼眸,安宁怔怔地抬头看潘冬子,而许愿两眼红肿、一脸泪痕,她的情绪还没完全沉稳下来。
潘冬子也这样看安宁,走廊上的灯光暗暗的,他们就这样彼此对视。
过了一会儿,潘冬子两道浓利的眉头微皱,棱角分明的嘴唇扯动了一下。
本来稍微有所缓和的气氛又凝滞了起来,潘冬子视线绕到了安宁身边的许愿身上,自然是将她的狼狈全然地纳入了眼底,却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撞车?”
他问话的时候情绪没多大的起伏,安宁却心中大骇,怕掀起惊涛巨浪。
不过这一切,还要看许愿嘴巴里吐出的是什么来了。不过听潘冬子的口吻,他似乎什么都还不知道,只知道许愿跟此事脱不了干系,对事情的真相八成还不了解。否则的话,他不可能还这般沉得住性子。
许愿忽然觉得很冷,手指发凉,她便低头搓了搓自己的手指。
许愿在这一刹那哽咽,内心苍凉无比,仿若她此刻正站在一片一望无际的荒芜草原上,满脸茫然找不到归途的方向。
她能够坦然地跟安宁宣泄情绪,却无法做到淡定地面对冬子。
不过,过了良久,她还是承认了,“是我撞的。”没有说出具体的理由。
“为什么?”潘冬子眯起狭长犹如黑曜石一般的瞳眸,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他那眼神,带着犀利的探究。
“你想要知道什么?”许愿不问反答。
“你为什么要撞他?”
“因为我恨他。”
许愿发现自己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
潘冬子沉默着,安宁倒吸一口凉气,她甚至能够听到他低沉的喘息声。
她微微张了张口,可又欲言又止,放弃了出声,这种情形,她若是说些什么,倒是多了一层欲盖弥彰的意味。
她不能……
还是不要掺合了。
“许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潘冬子的表情忽然变得无比的认真,这突兀令安宁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经意间撞进了潘冬子晦暗的眼眸中,发现此刻那里面,深不可测,仿若两潭无波的古井。
安宁的脸色微变,她总觉得潘冬子似乎知道了什么,可是……她又不想往这个方面深想。
“你问吧。”
许愿大口大口地吸气,心里荡漾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来。
“我保证老老实实地说真话。”
她心里有着说不出的轻松,连自嘲都是那般地痛快。
一阵子不见,冬子似乎没有很大的变化,但许愿却觉得冬子实则有了很大的变化。
潘冬子看着许愿,慢吞吞地道,“你跟我家老爷子是什么关系?”
许愿跟安宁都没有想到潘冬子会问的这般直接,可是到底他察觉了多少呢?
安宁跟许愿都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潘冬子的眼眸在走廊那暗色的灯光照耀下显得分外的黑。
深深幽幽,宛若盛夏里没有月亮只有几颗寂寥星星的夜空,暗无边际,却又因为远近不一的点点黯淡星光而显得那黑层次分明,有着无穷的吸引力……
这样的画面不知道僵持了多长时间,最后,许愿反倒用柔和的语调轻轻地说,“冬子,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或者说,你已经猜到了,而且还猜得八九不离十。”
低落糜烂的生活,她先前一直过着的,跟冬子相处过一阵子,虽然自己老觉得他不懂事,但他脑子并没有坏掉,相反地,不可否认,他是一个聪明睿智的男人,虽然放荡不羁,但还是个出色的男人。
尤其是自己开车去撞少岳的车,冬子若是一点想法也没,倒是不像他了。
她只是没想过他没有气急跳脚、火冒三丈地逼问,而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跟态度,太过平静,出乎人的意料之外,跟他以往的处事风格反差太大。
许愿无意间目光掠过安宁,大概,安宁也是跟自己一样的想法吧。
“你为什么跟我在一起?”
许愿只觉得他的声音在自己的头顶上飘荡。
他还是盯着她看,没有一丝放过的意思。
安宁一反常态地盯着潘冬子看,似乎明了了什么,俊朗的五官敛紧,眸色更深沉些。
安宁此时在想的是,孩子的事情,他到底知晓了几分。
她想过无数次当潘冬子得知他的父亲跟他的前女友有亲密关系时,他会暴跳如雷,他会大发雷霆,偏偏没有想过他会如此时一般沉稳如水。这样的潘冬子,对安宁而言,太过陌生了,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找到。
还好,当安宁冷静下来,终于察觉到了些许的一样,潘冬子的呼吸比起以往来急促了不少,其实,他是分外在意的吧,只是没有表露出来,通通被他给压下去了。
这样,其实才是最痛苦的。
他,应该是猜到十有八九,只是想要确认。
他毫不在意答案,因为他心里已经笃定了结果。
期间的暗潮汹涌,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我想要报复你。”许愿说这话,并不干脆利落,而是有所迟疑地道,顿了顿,目不转睛地迎上了潘冬子的视线,继续道,“因为你的父亲最在意的那个人是你,我要让他痛苦,所以我选择跟他最在意的人在一起,让他知道放弃我是一个多么愚蠢的事情。我要让他后悔,后悔他所作的决定。”
走廊里几乎没有人,许愿最后越说越激动,声音猛然拔高了,连尾音都拖得长长的。
已经,没有峰回路转了,她没了退路,或许早在选择了那条路,选择了那个人之前,她就隐约预感到最终她会失去什么,不过当初的美好让她留恋深陷没去多想了而已。
“那那个孩子呢?”
沉默了良久,像是经历了长时间的暗流汹涌,终汇成一句简单的话,安宁已经能够感受到他隐忍的怒气了。他问的避重就轻,其实,他问的,安宁相信许愿心中更有数。
许愿静静地凝望着,似乎跌入了一片美好的恍惚中,又似乎透过潘冬子在看另外的人。
熟悉的眉眼,潘少岳跟潘冬子真的有不少地方很像,到底是父子。
可是,她分得清她爱的是谁,她爱的那个男人从来都没有变过,她对那个男人,从头到尾,都是真心真意,身体完全是属于那个男人的,或许,连潘少岳都不知道,以为自己真跟冬子发生过关系。
其实,从来没有。
她设计让冬子相信了,也就一次,瞒天过海,让冬子信以为真了。
“不是你的。”
她这样说,无奈且无力,冬子其实很好,她也尝试过想要接纳他,可是她做不到,她做不出背叛潘少岳的事情,因为她内心深处,还是想着终有一天他会回头,跟自己和好。
到那个时候,自己再给他一个惊喜,告诉他实情,可是她没有等到这么一天,这个秘密一直藏在她的心中。
“你真狠,许愿。”
潘冬子话语间夹杂些隐晦的怨怒。
那孩子,不是他的,居然是他父亲潘少岳的。
在今天之前,他没想过,在父亲助理打电话过来说许愿撞了父亲的车导致父亲要动手术,然后自己来医院看到失魂落魄的许愿时,他脑子里那些不对劲忽然一一有了隐约的答案了。
潘冬子嘴角扬起了自嘲的弧度,“那个孩子,居然是我的弟弟,真是讽刺。”
他的视线淡淡掠过安宁,她是不是很高心,很开心,自己被狠狠摆了一道,甚至还利用了无辜的她,那般恶劣地对待她。
她本就对自己印象坏透了,如今还为的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想必她此刻更是气疯了吧,只是觉得自己可怜,没有发泄出来吧。
他又忽然想笑,但是笑不出声,估计他的笑,会比哭更难看。
他默然抿唇,只觉得这个空间闷得有些喘不过气。
她面无表情,是不是也如同许愿一样,恨,安宁是不是恨死了自己?他倒是宁愿她恨自己,宁愿活在安宁为自己创造的地狱之中。
此时的他,是那般的无力,试图拢聚指尖的渺茫希望,那光芒,是那样的薄弱,轻轻一吹,就化作散去的云烟。
父亲,孩子,许愿。
他不知道去埋怨谁,去责怪谁,唯一他愧对的是安宁。
他以为父亲不让自己娶许愿是因为许愿的出身,原来父亲早就跟许愿在一起了,可是父亲却无法跟自己提,因为他是说不出口的。
所以,他宁愿与自己闹翻,父子反目成仇,也不想破坏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
是啊,以他的个性,是断然不会接受许愿成为自己的后母的。
而父亲,也不会允许许愿成为他的第二任妻子的,这会影响到他的清誉,他这些年来,一直以清廉的形象深入人心,莫名爆出这样的冷门,相信会让所有的人都会刮目相看,暗中嘲笑他。
父亲,如今还躺在手术室里生死不明。
那个孩子,是自己的弟弟,居然是……呵呵,不知道父亲打算如何处置他,难怪一直没有揭穿自己让安宁假怀孕的把戏,父亲早在同简家一起吃饭就察觉出异样并警告过自己了。
孰对孰错?时至如今,已经没了清晰明了的论断了。
很多很多言语,在此刻,是如此的苍白,令他不屑去开口,这是他成长至今从未想过的,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他的人生,精彩到足以写一部电视剧的情节了,步步惊心,或许比这个更扣人心弦。
“冬子,你恨我吗?”
许愿专注地看着他,声音微哑,却清晰地说,冬子眼中的错综复杂,她能够理解。
这么久,她一直最愧对的是冬子,还有那个孩子,孩子还懵懂无知,对冬子的伤害肯定很大,而且他还没有痛骂自己一番,若是他痛骂自己一番,自己还好受点,他这样闷声不吭,让自己极为难受。
她的脸色最近愈发的惨败,也日见消瘦,仿佛能被风吹倒。
想着手术室里的那个男人,此刻,她居然还在挂念他,许愿觉得自己做人真是悲哀,做人真是失败。
她低下头来,脸颊边的长发垂落了下来,迷住了眼睛,语气无限倦涩,“我倒是希望你恨我。冬子,我最对不起的便是你,你真的很好。要是你爸跟你一样懂得珍惜就好了,你爸心里头在意的太多了,我不知道排到了第几位,才导致我贪念越来越重,导致所有牵连其中的人都痛苦,最终落得无法收场。”
“等你爸康复后,我想我会离开,孩子我会带走,我打算回老家去,那边的生活跟民风或许让我的心灵得到慰藉,不再这般歇斯底里。”
许愿自言自语地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蕴藏了太多的不舍,安宁跟潘冬子都能够察觉得到。
但安宁知道,这是她最好的结局了。潘少岳肯定会压下这桩事故的,这只是一次意外而已,不会牵连到许愿,只是这个孩子,无端地消失,还需要些哮头。
如果潘少岳还在意许愿,那么他可以提前退休,然后去许愿的家乡,那个地方,真的很适合生活,空气新鲜,虽然很偏僻,但是可以远离是非,远离谣言。
许愿能够割舍,估计很不容易。
这样的心境,没有人能够体会得到,只有她自己,刻骨铭心过,死过一次,才会痛下思定,决定选择破茧成蝶重生。
潘少岳的手术持续了五个小时,手术是成功的,就是术后需要悉心照料,他刚动完手术,并没有醒来,转移到重症监护室,因为病情暂时是稳定的,具体的还要等明天才会确定,要观察身体有没出现排异现象等状况。
五个小时,本来该是漫长的,但是在各怀心思中渡过,还算是快的。
手术成功后,安宁跟潘冬子说,要先走,潘冬子让潘少岳的助理开车送安宁回去,安宁没有推脱。
安宁这一晚,回去了也没睡着,便起来上网。
陈哲在线上,一看到安宁上线,立刻发了个表情过去,还问到,“怎么还不睡?很晚了。”
安宁隔了几秒,回了几个字,“就要睡了。”然后把头像设置成了隐身,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了,她一时半刻还没有理清,这些事,都是不能对外宣传的,尽管她对潘冬子有太多的不满,也是知道轻重缓急的,哪些事可以说,哪些事不可以说。
玲玲也在,安宁上线她还没理会她,安宁一下线,她立刻发过来,说,“安宁,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居然玩隐身,被我逮着了。”
她用的还是肯定的语气,安宁无奈地回了过去,“还是你好。”
“明天的篝火晚会,别忘记了。”
玲玲还不忘提醒。安宁愣了愣,她不说,自己还真的把这事跟忘了。
安宁以为潘少岳的情形没有惊动别人,自己的父母应该有所眉目。
没想到,家里人没一个是知情的。
当然,不是安宁打电话回去问的,而是母亲打电话过来跟自己说乔落出院了,回简家大宅休养了,安宁趁机跟母亲套话,发现母亲对潘家的事情并没不知情,所以安宁也搪塞了过去,没打算细说,怕说多了穿帮就不好了。
“安宁,你暂时还是别回家来。”
母亲最后的话,有些意味深长。
“为什么?”
安宁不解,虽然她也没有回家的打算,但母亲这句话,到底让她心里不舒坦,耿耿于怀。
“乔落闹得慌,你哥又对她百依百顺,我怕你回来,她又要疯了。”
“我知道。”
安宁听得出来母亲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但又怕乔落大着肚子闹出事来后果不好收拾,潘少岳还在医院,潘冬子对乔落也没那个心思,自己更是不想见到乔落,哪会跑去搅和呢?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