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黄的灯光打在她的眼皮上,纤浓有度的睫毛止不住地轻轻颤动,宛若风雨中飘零的两片黑色羽翼。
她撇着唇角的样子看起来似乎真的有些恼火了,可是落在潘冬子的眼里并没有丝毫威慑力。因为,他此刻自己也沉浸在肆虐的怒海中。
她这话,分明是默认了,之前乔落无意中提及今天逛商场碰到陈哲了,他就有些不快了。
是,他是带了试探的意味,没想到她的反应是这么的大,陈哲似乎是说不得的一个人,她从不正面去提这个人,自己若是跟陈哲对上,她那颗心,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偏向陈哲那一方。
气氛很快就沦为一片可怕的寂静。
安宁的视线在四周慢悠悠地晃了一圈又收回来,最后落到乔落身上,她正眼去看乔落,乔落似乎有点不自在,眼神不禁微微闪动了一下。
安宁不是傻瓜,自己跟陈哲的偶遇,潘冬子肯定是不知道的,若是知道,肯定是有人透露的。
她本想要说服乔落无意中说漏了嘴,可是乔落的表现,让安宁失望了,相当的失望。
她跟陈哲的事情,肯定是乔落说的,只是让安宁值得怀疑的是,乔落跟潘冬子并不熟,她没必要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去跟潘冬子说吧,还要得罪自己,还是她觉得自己比较好说话,就算她说了,自己也不会去怪罪她,还会相安无事呢?
安宁忽然觉得这世界真可怕,她是真心把乔落当成自己的嫂子并毫无芥蒂地接受她的,没想到她会在自己的背后捅上这么一刀。
她还好,问题在于哥哥。乔落是可以伤害自己,但是绝对不能伤害哥哥。
哥哥对乔落是那般的在意,安宁怀疑就算自己跟哥哥实话实说,哥哥也不一定会相信自己,乔落才是他的爱人,他用心呵护的枕边人,他们还拥有了爱的结晶。
哥哥肯定不知道乔落是这样阴险的女人,她真担心有一天万一乔落的真面目被揭露了,哥哥会痛不欲生,哥哥为了乔落牺牲了这么多,跟父亲的关系至今还有隔膜,不复初始。
但是乔落的动机呢?
安宁觉得乔落这么做,总有目的的,她的目的,难道是潘冬子?
这叫她不敢置信,也觉得这太匪夷所思了,这根本就无法成立。她若是对潘冬子有意,不该嫁给哥哥。
可是她透露的这一切,是故意的,不是为了潘冬子又是出于何种目的呢?安宁想不到,想破头皮也想不出。
脑子不经意间回忆起那天她带着孩子来简家,那天她睡了一觉出来在阳台上看到乔落,院子里就哥哥跟潘冬子在,那回自己还问她在看什么,她说在看哥哥,那个时候的自己,是不是太天真了,难道说她在看潘冬子?
安宁想要搪塞敷衍掉这个问题,但是自己的内心却在不停地追问事情的起源,她根本就无法控制自己蔓延的纷乱思绪。
为什么?
她找不到合适又适当的理由来解释这一切,她难道要逼迫自己去相信自己的嫂子觊觎上自己名义上的丈夫了吗?
这着实让她难以接受,也无法接受……
潘冬子糟糕的心情变得更加恶劣了,没有丝毫的好转。这个简安宁,生来就是克自己的。
他是多么不想承认,可这却成了无法逃避的事实。
“你懂的。”潘冬子拿眼角睨过去,唇边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这样的言简意赅,仿佛多说一个字便是浪费。
此时,安宁的母亲从厨房出来,适才解了围。
餐桌上,安宁的母亲也觉察到了不对劲,整桌子的人都沉默着。
吃完饭后,安宁帮着母亲收拾残局。
厨房里,安宁洗着玩,母亲刷着锅子,简母没忍住,问,“安宁,你这是不跟冬子吵架了?”
“没有,妈,你说的是哪门子的话。”安宁从小就是报喜不报忧的,从来不会跟家里诉苦,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母亲说实话,何况这还牵扯到了乔落。
“安宁,妈是过来人,你甭瞒我了。”简母又不是笨蛋,先前安宁不让冬子过来吃饭,就让她猜忌不已了。
最近自己的不顺心事也多,忽略了安宁跟冬子。
初始,自己反对这桩婚事的,可是挪不过简濉溪的专制,后来,看冬子对安宁上了心,又有了孩子,她开始放心了。
她是见不得安宁他们起争执,任何的风吹草动,总会让她觉得当初自己没有尽力为安宁争取到最后,若是安宁的婚姻不美满,她肯定会自我埋怨的。
“妈,没事,就有点小别扭,他这人就这脾气,气过头就好了。”安宁想要大事化了小事化无。
简母知道这小两口的事情,还是主要靠的是他们,自己的插手,或许会画蛇添足。
“妈,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安宁关心的是这个问题,忙转移了话题。
她甚至怀疑起当初自己用拿哥哥的婚姻通行证作为契约中的一条,是一个天大的错误。若非是自己,哥哥跟乔落还不会被家里承认,也许乔落会收敛点,也许哥哥跟乔落也不会走到今日的地步。
她以为自己所作所为是为了哥哥好,没想到反倒是害了哥哥。
“明天回来。”
简母纳闷,“怎么啦,有什么事情吗?”
“没,只是好久没看到哥哥了,有点想他了。”
安宁嘿嘿傻笑了两声,将最后一个瓷碗放进了水槽里。
洗完碗后,客厅里就乔落一个人在看电视,潘冬子不知道跑哪去了,安宁也没问乔落,母亲扯着她进屋说话去了。
母亲问的自然是有关孩子的事情,问老潘有没问起来,孩子没见过爷爷,这总是一桩大事,母亲觉得应该重视起来。
安宁应了几声,并没有怎么表态,简母觉得她对这事不上心,少不了要说她一番。
“妈,乔落说三个月后生,看来也快了,爸有没说安排她在哪里生啊,这事得提早准备起来,免得到时来不及,弄得手忙脚乱的。”
安宁想要从母亲嘴里得知有关母亲对乔落的印象跟评价,到底是褒义还是贬义呢?对乔落改观后,安宁的称呼也起了变化,本来都叫“落落姐”或者“嫂子”,现在连名带姓称呼了。
“这事,你爸没说,安辰会安排的,安辰事必躬亲,宝贝得不得了,哪里轮得到我这个老婆子插手啊?每天两三个电话打回来问我乔落饭吃了没吃得多不有没不良反应?”
简母说到这里,摇着头叹气。
“妈,看你的样子,似乎不高兴哥这么关心乔落啊?”
安宁小心翼翼地打听。
简母短暂地沉默了会,拉着她的手,看了她好几眼,才若有所思地道,“不是我说,我总觉得安辰对乔落太好了,我真怕他以后要吃亏,希望是我多想了。”
母亲的直觉是正确而犀利的,安宁不得不佩服有时候,母亲的眼光比自己更加精准,自己还是吃了好几次亏后才有所顿悟的。
“我也觉得哥对乔落好得过分了。”安宁跟着喃喃自语。
听到这,简母也来了气,媳妇到底是跟女儿是不一样的,母亲总是跟女儿更加亲近些的,媳妇说到底还是个外人。
“安辰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她在安辰面前也答应不出去的,这不转身的工夫,就跑了出去,若是出什么差池,让我跟安辰如何交代,她若是想要人陪,干嘛不把你叫回家来陪她,还跑那么远去找你,拖着那么大的肚子。”
简母对这一点,似乎极为在意。
安宁之前也被乔落的突然造访吓了一跳,经由母亲这么一说,不由心头一动,看来,母亲也觉得乔落这人并不如表面而言那么乖巧了。
“安宁,最近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右眼皮一直不停地跳,可千万别再生出什么事端来才好。”
简母对有些事还是比较心有余悸的,安宁不明白母亲话中所谓的事端指着是什么,最近,她也觉得知道太多了,许愿跟潘少岳的私情,孩子的出生,现在又出了乔落的事,乔落还直接跟她家有关的,这些都还潜伏在表面之下,若是有一天就那样被暴露出来,那残局,又该由谁来买单呢?
“妈,你肯定是想多了。”
安宁安慰着母亲。
安宁从母亲房间出来的时候,潘冬子又在院子里打电话,安宁是从阳台上看到的,他依旧站在那株高大伟岸的大树下,这一幕场景是如此的熟悉,让她心头隐隐生出几分不安来。
她下楼,乔落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安宁以为她会回避的,毕竟她刚才的所为,很过分。
看到安宁下来,乔落回头看她,安宁面色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她却突然不敢与他对视,刚才回头那一瞬间的勇气早已荡然无存。
她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就跟安宁闹僵的,但跟潘冬子的闲聊过程中,她忍不住说了,她装作不经意的,然而潘冬子那一双深邃幽沉的黑眸却在那一刻意味深长地斜睨了自己一眼,这让她有些心虚,以为他看穿了自己的把戏。
随后,发现那只是稍纵即逝,她告诉自己看花眼了,继而恢复正常跟他交谈。她还以为他不介意,因为他跟自己的谈话中并没有表现出愤怒,她都开始后悔了。
然而没想到安宁的到来,接下来的一切又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潘冬子的情绪只对安宁开炮,在安宁出现之前他都深深藏了起来,直到安宁来了,才开始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如洪水猛兽一般。
不知道为何,明明表面上是潘冬子占了上风的,而乔落却觉得,是安宁赢了这一仗,而且是以完胜的姿态,赢得很漂亮。
“乔落,不管你出于何种目的进入的这个家,请你记住,我哥他很爱你,我不会允许你做任何伤害他行为的事的。”
窗外大槐树茂密的叶子,院子里的太阳能路灯灯光下轻轻地摆动,偶尔有一两片,在空中卷起温柔的弧线,以一种调皮的姿势缓缓下降。
安宁慢条斯理地警告道,乔落无由来的,心里莫名升起一阵凉意。
她的脸色一白,仿佛被戳中痛处,眼神忽闪明灭,几秒后,她质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宁觉得这句话十分的耳熟,怔了怔之后,立刻反映了过来,这分明是先前她质问潘冬子的话来着,被乔落拿来借用了,而且她居然质问得如此当然。
她是为她自己不平,还是为潘冬子不公呢,这可要问她自己了。
“你懂的。”
安宁也没让步,她不想让此事扩大,但也明白这事态的严重性掌控权不在于自己。还有她的那点私心,最好早点了结了,可是这个女人,会当做不存在吗?
安宁不懂的是,当初第一面见乔落,印象是那么的好,乔落那傲人的厨艺,安宁至今还在回味,只是不明白怎会这么快就变了味呢?
当初的乔落,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啊。
她又是为了什么?而且安宁不觉得安辰比潘冬子差,安辰成熟内敛,潘冬子阴晴不定,不知道哪里就把乔落给吸引了,而且让她鬼迷心窍在怀上哥哥的孩子后还妄想招惹呢?
“我不明白你说的话,安宁,我是你嫂子,请你说话放尊重点。”
乔落似乎也生气了。
安宁觉得好笑,恶人先告状,难怪这年头没人肯救人,因为救了人被反咬一口的例子比比皆是。
安宁直勾勾地盯着乔落,恨不得在她身上穿两个洞出来。
“我是拿你当嫂子的,我也希望你有资格坐正这个位置,别惹出闲言碎语来。”
安宁也不怕撕破脸了,她下来前,不让母亲送出来,让母亲睡下,所以这一刻,她有底气跟乔落争锋相对,不想让乔落逞了上风。
“安宁,有什么话不如直接说开,别含糊其辞的,我还真不明白你为了什么事对我怨恨这般的重。”
安宁还没来得及回话,又被她给打断了,“我说今天我碰到了陈哲,又没说你也碰到陈哲,我没想到冬子会想那么多,就这事,你也没必要用有色眼镜看我吧?你的这番话,让我心里很不好受,我一直以为你是当我是你的嫂子的,今天我才知道在你们简家人心中,除了安辰,没有任何一个人真心接受过,包括你,安宁,我真觉得很失望,感到很痛心。”
乔落鼻尖一酸,抽泣起来,一声一声,安宁若是不明内情,真会被她吓唬得一愣一愣的。
安宁是试探过她,她先前在自己跟潘冬子对峙过程中避开了自己的眼镜,这动作虽然细微,但是让安宁愈发的肯定。
“不是那么简单,你别当我是三岁小孩,我也想要相信你,乔落,可是你的所作所为,让我无法告诉自己去相信你。我很想接纳你成为我家的一员,可是如今,我做不到,因为,你失去了资格。我哥那么好的人,都被你的表象给欺骗了,瞒在鼓里了,他才是最可怜的人,你没必要在这里惺惺作态,我不吃你这一套。”
安宁义正言辞地道,板起脸来。
“安宁,原来在你心中,我是如此的不堪……”
乔落断断续续地道,抽泣得愈发厉害了,像是上气不接下气。
安宁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乔落“哎呦”嚎叫了一声,那一声,媲美杀猪一般。
然后,她像是体力不支地往身后的沙发仰去,下半身缓缓地从沙发边缘滑落,最后坐到了地上,她痛苦地低吟着,那声音,带了几分令人恐慌的凄厉。
安宁没有当真,她本能认定这是乔落在演戏,而且演得十分的逼真,乔落不去当明星真的是可惜了,听哥哥曾经提过乔落在大学里是戏剧社的一员,还是台柱。
安宁向前走了几步,就在乔落的身边站定,她半蹲下身子,打算视线跟乔落对上,正伸出手到半空,打算搭放在乔落身侧的沙发上……
“安宁,你在干什么?”
忽然,一道黑影蹿出来,安宁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股强大的冲力给带倒。
紧接着,安宁踉跄了几步,终于还是歪歪地跪倒,她不停地喘气,胸口起伏不定,很快便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她的大哥,简安辰,跪在乔落面前,满脸的惶恐,“落落,你怎么了?”
“安辰,我……肚子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