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章(1 / 1)

燕儿等三个丫头到底年纪小,听梅五儿如此一说,心中便俱都有些忐忑,一时间低眉垂首也再不敢言语了。梅五儿见了心中不由得一阵得意,想来自己是在夫人跟前伺候的人,又是第一个进这宅子里的人,难不成还降服不了这三个后来进来的小丫头。

“走罢,今日二娘生辰,来这宅子里的人多,都好生小心伺候着。”梅五儿又吩咐了三人一句,便当先往沈氏那边亭子里走去。燕儿等三个丫头跟在梅五儿身后不免各自瞪了她一眼,才又低下头去跟着她往前走。

不一时,那段大姐,吴四姐并几位沈天福生意买卖来往的大户的房下妻妾都在二门处迎接的丫头春红带领下进到这花园中。彼此见了礼坐下,沈氏便吩咐底下丫头捧茶上来与诸位妇人吃。吃了一会儿茶,那段大姐因素来与兰香亲厚,便挪到兰香身边儿坐了,两人一起说笑。因见兰香今日戴了一对儿赤金点翠东珠耳坠儿甚是惹眼,便笑道,“他二娘,你家官人真真的是稀罕你,这等大的东珠做耳坠儿,也不知得需多少银子?”

兰香拿起手中绢子在红唇边轻轻一擦笑道,“我也不知多少银子,她与我和大娘各做了一对儿。因今日是我生辰,故她让我戴上。”

段大姐闻言便往李秀儿那边望了望,见她今日戴了一对儿金丁香耳坠儿,并没有戴甚东珠耳坠儿便笑问李秀儿道,“他大娘,听二娘说,你也有一对儿东珠耳坠儿,如何不见你戴?”

李秀儿轻笑道,“那等贵重的东西奴舍不得戴,再说了今日是二娘的生辰,好日子她正该戴来着。”

此言一出,段大姐不由赞道,“大娘果真贤淑,心又细,又肯为人着想,福哥娶了你这等人做娘子真是他福气。”

在一旁的沈氏本自端着盏茶在吃,听了段大姐的话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又转脸看了一眼李秀儿,终是叹了口气,将手中茶盏放下。

须臾丫头春红来禀,“夫人,那来唱曲儿的两位小优儿并两位姐儿都接来了,爹吩咐让那两位唱曲儿的姐儿进来唱与夫人并众娘听。”

于是沈氏便叫那两个唱的进来,一面又吩咐厨下安排酒果肴馔,在花园的欢聚堂内摆下大八仙桌席,叫今日这些来与兰香庆生上寿的众妇人移到那边儿去饮酒赏花听曲儿。

众妇人跟在沈氏身后到了那欢聚堂内坐定,只见在欢聚堂四周摆了若干盆七尺高的菊花,俱都是名品。有大红袍,醉杨妃,状元红,玉牡丹,鹅毛菊等。看得众妇人啧啧称赞不已。

一众妇人赏玩了一会儿,春红便引着那两个唱的来到了席前,与沈氏众人磕了头。沈氏见两人年小,倒生得好模样儿,便让两人先唱了两套曲儿与众人听。落后沈氏说今日是兰香生辰,让她教两个唱的唱一个她喜欢的好曲儿来听。

兰香推辞了一会儿,便叫这两个唱的唱一个《折腰一枝花》来听。于是两人取过筝来,排开雁柱,调定冰弦,顿开喉音唱了起来。

“梧叶儿飘金风动,渐渐害相思,落入深深井。一日一日夜长,夜长难捱孤枕。懒上危楼望我情人,未必薄情与奴心相应。知他在那里那里贪欢恋饮。”

“风渐急,寒威凛。害相思最恐怕黄昏。没情没绪对着一盏孤灯,窗儿眼数教还再轮。画角悠悠声透耳,一声声哽咽难听。愁来把酒强重斟,酒入闷杯珠泪倾。”

唱毕,众妇人俱都说好。沈氏便命梅五儿端了一锺儿葡萄酒与兰香喝。只说今日是她生辰,好甜酒喝上一杯儿。兰香忙起来接了,又谢过了沈氏方端起来一饮而尽。

这套曲儿别人听了都不怎的,唯独李秀儿听了却似是正应了她心事般,心下一阵阵酸涩难忍。脸上也不免露出些悲悲切切的神色来。又忽地想到今日是兰香生辰,断不该脸上有这些不郁神色,没的让外人看了猜疑就不好了。于是李秀儿赶忙强打起精神来,与身边的众妇人说笑吃酒。

却说沈天福在外边儿厅上与黄三哥,马翰,几位买卖大户一处说笑吃酒,那叫来的两个小优儿也在旁伺候唱了两折戏。至晚间里外摆下席面来,兰自新与兰安也来了,陪坐在侧。吃至掌灯时分,黄三哥等人方带了亲眷作辞了沈天福出来各自散了。

因天晚了,兰安也没有进宅内与兰香说上话,倒是扶着喝得嘴醺醺的兰自新出了宅。沈天福吩咐小厮隆儿提了灯笼来送父子两个回去。好在月前与兰安二十两银子时,兰安便在这西通御坊后面的桂花巷寻了一明两暗三间房子住了。脚程也不算远,只需小半个时辰便能到。

沈天福晚夕本欲到秀儿房中歇宿,想着明日便要与她封休书送她出宅,心中委实舍不得她。但转念一想,既是要她离了自己,便不应再与她再有纠缠,免得到时候越发舍不得。再有兰香今日生辰,于理也该陪她。于是待众人散后,便到了兰香房中。

兰香迎着她,吩咐底下丫头端汤来,两人洗漱了上床躺在一处。沈天福因想着李秀儿的事,两手枕在脑后定定的看着帐顶不言语。兰香倒是伏在她胸口说笑些今日与众妇人讲的笑话儿。说了一会儿见沈天福不应自己,兰香便坐起来看着她问道,“小冤家,你在想甚事?为何奴说话你也不应奴一句儿?”

沈天福回过神来看着兰香勉强一笑道,“姐姐,你才将说得甚话,再说与我听听可好?”

兰香一听便忿忿的背着沈天福躺下嘴中道,“你的心都不在奴这里,奴又何必再说与你听?”

沈天福见兰香似是有些生气了,便赶忙挪到她身后,也不言语,一只手环住她柳条儿般柔软的腰肢,另一只手拂开她颈后乌发,在她雪白的颈后轻轻挨擦,间或启唇吮吸。果然,只几下,兰香身子便有些发抖起来,颈背上起了一片细小的栗子,连带着呼吸也重了起来。

“小冤家,你又使坏了……”兰香气息有些不稳的说道。

沈天福搬转她的身子,见她香腮因动情已有些微微染红,水眸中也泛起了潋滟波光,含笑嗔道,“谁让姐姐不理我……”

兰香却伸出手捏了捏沈天福的鼻子道,“才将与你说话,你只管发呆,也不应奴一声儿,如今却怪奴不理你了,你与奴实说,到底是在想甚事来着?”

沈天福闻言看了看兰香,欲言又止。后来想一想,自己因李秀儿的事心中不快,兴许说与姐姐听了,自己心中会好受些也不定。于是她便在枕边将自己与娘亲商定要与李秀儿一封休书并二百两银子,明日让永安雇顶轿子送她回娘家的事对兰香备细说了。

“甚么?你要休了大娘!”兰香听后吃惊非小。

沈天福无奈的叹口气道,“姐姐,其实在我心中也委实舍她不得。但我娘说了,她是要孩儿,要过正经日子的女子,不该耽搁她。合当让她早一日离了我出去为上。”

谁知兰香听后却笃定的说,“依奴看,大娘未必肯离了你出去哩。”

这一下轮到沈天福有些吃惊了,“她不是想要孩儿么,我又给不了个孩儿与她。她为何不肯去?”不过,兰香这么说,倒让沈天福心中升起了一丝儿隐约的希望,自私的想,若是李秀儿留恋自己不去才好。

“若是你将自己不是男子,是女子,而不能与她个孩儿的事对大娘言明,那时,她或许才会真的离了你也不定。”兰香又接着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完后,便盯着沈天福看,等她下文。

沈天福沉吟不决,“这……”

兰香见状似是知道沈天福心中所想似的替她说出心思,“小冤家,你此时心中定是在想大娘是个甚好的娘子,品性贤淑,况又年轻貌美,舍不得她走。可若是不告诉她你是女子不能与她个孩儿的事,哄骗了她,误她终身,又于心不忍。两下里不好取舍,心中矛盾,是与不是?”

沈天福拿眼瞅着兰眼,好半响才叹道,“姐姐委实是我肚中的虫儿,我这心思全被你说中了。正如你才将所说,我犹豫着该怎么和她说那封休书的事,还真是作难。要不姐姐你替我拿个主意可好?”

兰香听了却摇头道,“这其中利害你自己个儿取舍,奴也不好多说甚么的,主意更不敢替你拿。夜深了,我每睡罢。”

沈天福待欲再说些甚么,却见兰香起身将灯罩了,房中即刻黑了下来。落后兰香上床来靠在她肩头,手环住她脖颈,静悄悄的睡去。听着兰香渐渐沉重的鼻息声,沈天福也觉得睡意涌了上来,慢慢的闭上了眼……

第二日,早辰起来,沈天福在兰香房中吃过早饭,便命丫头春红去拿文房四宝来,执笔写好了一封休书。随即袖了,去沈氏房中,与她请了安,喝了茶,又让沈氏去拿了四封二百两银子装在一个小箱里拿了出来。

沈天福抱了这小箱去了东厢房中。恰巧李秀儿起来吃过早饭,正在妆台边梳头打扮。见沈天福进房来便奇道,“官人,今日这个时辰了,为何不去铺子上,倒来奴这里?”

正在妆台边伺候李秀儿梳妆的丫头小蝉和小蝶见了沈天福便赶紧上前与她道了万福,沈天福让她每起来,随即说,“小蝉,小蝶,你每两个先出去,我有话与你每娘说。”

小蝉和小蝶应了,提起裙子,挑帘子出去了。

见两人走了,沈天福方走到房中间的桌子旁,将手中的装了二百两银子的小箱子放到桌上。然后自顾自的在桌旁的一张凳子上坐下。

“秀儿,你过来这里坐,我有几句话儿与你说。”沈天福背对着李秀儿说道。

不知为何,今日官人进自己房中时,李秀儿便觉得有些奇怪,这会儿又听他叫自己“秀儿”而非“娘子”,莫名的心中竟然有些不好的感觉。一颗心提着,李秀儿从妆凳上站起身来,走到沈天福身边,坐到另一张凳子上,看着沈天福嗫嚅道,“官人,你有甚话与奴说……便说来罢。”

沈天福从桌上拿了一个茶盏,又从瓷壶里倒出些烧好的茶汤出来到茶盏中,自己捧着茶盏喝了几口,方从袖中将那封休书拿了出来,向李秀儿递过去。

“官人,这是甚么?”李秀儿犹豫着伸出手去接过来那封书信。李秀儿的亲娘以前也是一落魄秀才之女,幼时,也教过她识过几个字,故此,她粗通文墨。

接过沈天福递到自己的手里的那封书信时,李秀儿心中已是觉得不好。见那书信外边儿的封皮上倒是没有一个字。于是她便将那信封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信纸来展开。

甫一展开,便见到那信纸上右边两个颇大的墨字“休书”。并没有往下看,李秀儿的手已然抖了起来,仿佛那薄薄的一张纸有千斤的重量,她根本拿不起。一霎时,只见她的脸变得惨白,眼中迅速蓄了眼泪,随后顺着香腮蜿蜒流下,嘴唇哆嗦着喃喃的问,“官人……这是为甚么……为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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