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福转过脸去不敢看她,只觉得她的泪每一滴都滴在自己心上,如锋利的尖刀般剜着心肝网游之天下无双。
李秀儿手中握着那封休书泪水汹涌而下,泪眼婆娑中只见那封休书上写着: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
奈何有夫沈天福,体有暗疾。有妻李氏,年少贤淑。情愿立此休书,任从改嫁,永无争执。委是自行情愿,即非相逼。恐后无凭,立此文约为照。
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才郎,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后面书着日期。
将休书看完后,李秀儿再也忍不住,伏在桌上呜呜痛哭出声。哭声飘出窗外,内宅中沈氏,兰香并众丫头耳中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丫头听见了虽好奇但都不敢去打听,兰香心内不忍,本想过去瞧一瞧,但又怕自己去了越发惹李秀儿伤心,于是也只有在房中焦躁得来回走动。
沈氏本在房中正在佛龛下上香,听得李秀儿的痛哭声,手上捏着的香都差一些落下去。稳了稳神,沈氏将那香插到佛龛前的香炉中。上完香后,在佛龛前立了一会,沈氏双手合十,念了几句佛号,又在心中祈了愿,方才转身往外走去。实在是听不得媳妇秀儿的如此痛哭声,沈氏决意过去好好劝说她离了自己的孩儿,出宅去找个好男子过正经日子。
见沈氏往房外行去,梅五儿便欲上前搀扶沈氏,谁料沈氏却吩咐她只在房中便可,房中的其她丫头也不许跟出来。梅五儿,小莲,小荷三个丫头赶忙应了。虽然在她们心中极想知道大娘房中发生了甚么事,但沈氏既如此吩咐了,她每岂敢不遵。
沈氏出了正房,沿着抄手游廊走到东厢房,挑开帘子走了进去。房内的沈天福正被李秀儿的哭声弄得手足无措。李秀儿又不说话,只管哭,沈天福坐在她旁边本欲伸出手去拍怕她肩膀叫她别哭了,想说些安慰的话儿,手举到半空又拍不下去。想来与她封休书,让她出宅去是自己和娘亲早定下来的,况休书也给她了,她也看了,如今再说甚么也无济于事了。
长叹一口气,沈天福收回手放在自己膝上,两手撑着膝,沮丧的低下了去。连沈氏挑帘子进房也没有瞧见。
沈氏径直走到两人跟前。抬手在伏在桌上痛哭的李秀儿肩膀上一拍,嘴中劝道,“秀儿,快别哭了,你这么哭,一则伤身,二则这宅内上下人等听了心中不好受。”
沈天福听见老娘沈氏的声音方才知道自己娘亲进来了,忙站了起来颓然道,“娘……”
李秀儿也从痛哭中回过神来,抬起头看着沈氏一面拿出袖中的汗巾子拭泪,一面弱弱的喊了声,“婆婆……”
话一出口,猛地想起才将自己接了官人的休书,自个儿如今再也不是沈家的媳妇,沈氏也再不是自己的婆婆,而那个自己心尖尖上的人也再不是自己的官人了。想到此,本来见着沈氏后强行收住的泪又涌了出来,忍不住的再次呜咽着哭了起来。
沈氏长叹了口气,方蹙眉对李秀儿言道,“秀儿,想来我孩儿与你的休书你也看了。是我孩儿不好,带累了你。如今为你着想,你拿着这休书并这里的二百两银子出宅去吧。”沈氏边说边拍了拍那桌子上摆着的小木箱,又说,“这里的二百两银子并嫁过来后置办的衣服首饰,你也一并带走。回去后寻一个老实本分的男子,生儿育女,过正经日子去罢。”
此刻在李秀儿心中想的却是,那一夜自己伤了官人的心,他记在心里了,故此才会与自己休书,再有自二娘兰香进宅后,他进自己房里的日子屈指可数,想来他定是不喜欢自己了,这两样原因加在一处,他才会休了自己。
若是婆婆沈氏不在跟前,她还想质问官人两句,到底是自己犯了“七出”的哪一条,令他如此待自己。若只说是无嗣,那也并非自家的原因啊。再说,就算没有孩儿,她也认命了,情愿与他一起白头到老。
可如今沈氏在跟前,李秀儿只能一面哭一边低声道,“奴只想与官人白头到老,没有孩儿也无妨……”
沈天福闻言不由得心中一阵欢喜,又见李秀儿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心中早软了,往前跨了一步,便欲上前去将那休书收回。谁知在一旁的沈氏却将她一拦,瞪了她一眼,沈天福被老娘沈氏这一眼一吓,便停止了动作。
沈氏此刻心中已然下了决断,长痛不如短痛,趁着今日便将李秀儿送出宅去,方是正途。若是心软,舍不得,将来自家孩儿和秀儿缠得紧了,若那时再去,免不了既耽搁了秀儿,又让自家孩儿伤得更深。今日且让自己来做个恶人,快刀斩乱麻,将这孽缘断掉。
于是沈氏便说,“秀儿,今日之事是我与你官人早定下的,你快拿了休书并这些银子,我叫丫头每进来帮你收拾衣服首饰,你快些出了这宅子去罢。一会儿我叫管家永安随轿送你回去,他会与你爹爹说这休书的事,你也无须担心不好与你爹爹说的。”
李秀儿听完沈氏的话方知道原来自家官人早在心中拿定主意要休了自己,亏他昨日里兰香生辰还与自己有说有笑,瞒得自己铁桶儿似的。想到此,她不免抬起头睁着泪眼去看沈天福,却见他看着自己一脸的痛色……
终于李秀儿木然的点了点头,“婆婆,官人,奴依你每,这就出宅去……”
沈氏见她应了,心下不由得一松,便说,“既如此,我唤你房里丫头每进来与你收拾收拾。”
见李秀儿不语,沈氏便将沈天福的手一拉,一面拖着她往外走,一面对她说,“孩儿,时辰不早了,你自去铺子上,昨日你没去,今日是定要去了。这里为娘会替你将秀儿的事安排妥当,送她出宅去。”
临出门前,沈天福回头看了秀儿一眼,恰巧见她满面泪痕的也望着自己,咬着唇,哽咽着在抽泣。
“唉……”沈天福在心中长叹一声,眼圈禁不住红了,想要对她说些甚么,终是说不出口。转过头去,心道,且让她去罢,何苦误了她终身。
沈氏拉着沈天福出来,便吩咐门口伺立的丫头小蝉和小蝶进房中去帮着李秀儿收拾衣服首饰,说等一下大娘李秀儿要回娘家校园全能高手。其实在外面伺立的两个丫头也听到些里面大娘李秀儿的哭声,又隐约听到沈氏嘴中“休书”两个字,便已知道到底是甚么事了。
想来她每两个自进这宅中,便伺候大娘李秀儿,况大娘的性子是难得的好,从未高言高语的喝斥过她每。如今听到大娘竟然被休了,今日便要出宅去,到底主仆一场,不免心中难过。应承了沈氏,小蝉和小蝶便忙忙的进房中来。
进至房中,两个丫头瞧着大娘李秀儿正呆呆的坐在桌边,无声的流着泪。两人赶忙上去向着李秀儿矮身福了福,嘴中喊了声“娘”,又说夫人吩咐她二人来帮着她收拾衣服首饰。
谁知李秀儿却说,“你每不用收拾了,这里的衣物我俱都不要。”
“夫人吩咐了,俺每不敢不遵。”小蝉拒绝道,随即便与小蝶一起去开了箱子,将李秀儿的各色衣服捡了出来打了个包袱儿,钗环首饰等装在一个红漆描金首饰盒内。
外边儿沈氏亲自将沈天福送出二门,吩咐小厮庆儿牵马来,看她登鞍上马,去得远了方转过身,又叫外面小厮传管家永安来,教他即刻教宅中小厮出去雇顶软轿,等下轿子来了,便让永安送大娘李秀儿回娘家去。又将自己对李老汉要说的话嘱咐永安说与他听。
永安忙应了,心中却在嘀咕,这大娘与爹之间一向相处融洽,只是前些日子爹半夜三更从大娘房里跑出去在外面过了些日子才回来,如今便要休妻,这中间到底出了甚事?只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是个底下人,家主不让知道的事便不要去打听。于是永安退了下去,找到小厮隆儿让他立刻去外面雇顶轿子来在大门外等着。
沈氏吩咐了永安要办之事后进宅内,到东厢房中一看,只见丫头小蝉和小蝶已经将李秀儿的衣物首饰收拾好,便对坐在桌旁发呆流泪的李秀儿沉声道,“秀儿,老身也知你是个好孩子,是我每沈家对不住你。此番你出去,待过些日子心绪平静下来,再找个好男子嫁了,到时候你方知我这么做是为了你好。”
李秀儿也不知到底听没听清楚沈氏的话,恍惚的站了起来向着沈氏福了一福道,“奴家多谢婆婆……”
沈氏看她哭得头发也凌乱了,妆也花了,便吩咐一旁立着的丫头小蝉和小蝶道,“你两个去端汤来教你娘洗了脸,与她装扮起来,好让她出去见了人面上好看些。”
小蝉和小蝶应了,忙一人去端汤,另一人去将菱花镜移到这边儿桌上,解散李秀儿发髻,替她梳发。不一时,小蝶端了汤来,服侍李秀儿洗了脸,匀了面,梳起了发髻,又将首饰盒捧过来,替她插上簪子。李秀儿便从首饰盒子里拿出来两朵金花儿出来,一人拿了一朵与丫头小蝉和小蝶道,“你两个,自进这宅中便在我手里答应一场,如今我去了,也顾不得你每了。我每人与你一朵金花儿,做一念儿。”
两个丫头闻言便拿眼看了看沈氏,见她皱着眉点了点头,两人方才接了,跪在地上磕头,哭得言语说不出来。
李秀儿照了照菱花镜,只耳坠儿还没戴上,便伸手去拿首饰盒中的一对儿素日戴的青石耳坠儿。手伸到那青石耳坠儿边忽地停住,看着旁边格子里那一对官人不久前替自己做的菱花镂金镶红宝东珠耳坠儿,不由得含泪一笑。想来自己从未舍得戴他送自己的这贵重的耳坠儿,也没有让他瞧见过自己戴上是甚么样,今日既要离了他,离了这宅子,便戴上这让她当初从他手上接过来时欢喜不已的坠儿做个念想罢。
将那对菱花镂金镶红宝东珠耳坠儿戴上,李秀儿站了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裙,抬脚往房外走去。沈氏见状便将桌上那封休书收起重新装好,又让丫头小蝉和小蝶起来,将桌上的首饰盒子收起来放到那打好的包袱中。又让两人一人拿包袱,一人抱着那装了二百两银子的箱子跟在自己身后出了东厢房。
从房中出来却发现李秀儿径直去了对面儿的西厢房。
走到西厢房门首,兰香却是早已迎了出来。李秀儿忙向她矮身福了福,嘴中道,“兰姐姐,以后官人便烦劳你多多疼爱他了……我是无福之人,这便要去了……”说到最后,眼底又隐约有晶莹在旋转……
兰香看了早扑簌簌掉下泪来,赶忙还了礼,伸出两手扶住李秀儿的肩膀道,“大娘,快别如此……”还想说些安慰李秀儿的话,却发觉无从说起,只是心痛,泪落如雨……
李秀儿说完话,便转过脸去,含着泪慢慢的往二门处行去。
在二门边儿,沈氏手中拿着休书,丫头小蝉和小蝶拿着包袱和装银子的小木箱正在等李秀儿。见她来了。沈氏便将二门边儿早等候着的管家永安和小厮隆儿叫过来。一面将休书交到永安手中,交待他将休书交到李老汉手中,一面让隆儿接过去丫头手中拿着的包袱和小银箱,让他随轿给李秀儿带家去。
交待好了,看李秀儿出了宅子大门,上了轿。永安和隆儿随轿一左一右的去了,沈氏才长吁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重新进宅子中去不提。
却说永安和隆儿随轿前行,走了约一个时辰,方才到了李秀儿的爹爹开的茶铺门首,此时已是日头过午,茶铺中没甚客人,李老汉正坐在柜里打瞌睡。
永安回头吩咐教轿夫放下轿,自己抬脚跨进茶铺去,在那柜台上“砰砰”拍了两下。李老汉被这声音惊醒,睁开眼,见眼前站着个穿着还颇讲究的年轻小子,便问,“这位小哥,可是要吃茶?”他把永安当作来铺子里吃茶的客人了。
“老丈,小的不吃茶,小的名叫永安,是西通御坊沈家的管家,夫人吩咐俺来将这一封书信与你。”永安一面说一面将袖子中袖的那一封休书拿了出来递过去。
李老汉闻言有些奇怪,后一想西通御坊沈家,不就是女儿女婿家,沈家的夫人不是自家女儿秀儿的婆婆么。自秀儿嫁过去后,这半年中女儿女婿自回门儿的时候来过外,平日都没有来过,自己去那边儿宅子里也只看过一回秀儿,怎的今日秀儿的婆婆会让宅中管家捎来封甚书信?
心中虽起疑,但李老汉还是将那书信打开,从中将那信纸抽了出来。他识字不多,本想将信纸抽出来后,托跟前站立的这叫永安的沈家管家替自己念念信,看上面写得甚么?不过当他展开信纸后,那右边两个颇大的墨字“休书”他倒是认得。
一见到这两个字,李老汉竟觉得好似有个千斤铁锤砸在他胸口,又闷又痛,好半天回不过一口气来,捏着信纸的手不免微微的发抖。随即他好像明白了甚么,转头往门外看去,正看到自家的孩儿秀儿从铺子前的一顶软轿上下来。虽然装扮十分精致,但满面的戚然之色,那两个眼睛哭得通红。原来李秀儿在轿子上想一想沈天福,便哭一回。她委实是舍不得他,心中爱极了他。此时在她的心中涌上心来的都是生离死别之感。
“秀儿!”李老汉将那休书放下,三两步走到李秀儿跟前迎着她问,“你官人为何要休你,你到底做了甚么有损妇德的事情?”
李秀儿抖着唇叫了一声“爹爹”后便哽咽难言,直往铺子后面自己的闺房中去。这里李老汉方欲跟在李秀儿身后进去继续追问她。谁知永安却拖住他的衣袖道,“老丈稍等,这是夫人吩咐俺每带来的大娘的衣裳首饰,这小木箱中还有二百两银子,是俺每爹和夫人的一点心意。夫人说,这些银子与你每,让老丈再为大娘找一位才郎过日子。”
说完后,永安便朝小厮隆儿递了个颜色。于是隆儿便上前将那包着衣裳首饰的包袱并那装了二百两银子的小木箱放在茶铺内的一张桌子上。
听永安说那木箱内竟然有二百两银子,李老汉不由得吃了一惊。忙走过去将那小箱子的盖子抬起一看,见里面整齐的码着四封二百两银子。他这一世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一时不觉有些心热起来。
他虽爱这些银子,但一想到自己女儿无缘无故的被休,心中不觉有些着恼,便问永安,“你爹究竟为何要休我的孩儿?”
永安摇头,“小的也不知,我每也是底下人,哪敢打听家主的事。老丈,且将这些银子和包袱收了,我每这便要回去向夫人覆命了。”
话毕,永安便向小厮隆儿招了招手,两人作辞了李老汉,出来给些银钱打发了轿夫,两人便望西通御坊的宅子中去。
这里李老汉将包着衣裳首饰的包袱并那装有二百两银子的木箱收捡了放到里间自己房中,将柜台上的休书收了,拿着那休书往自家孩儿秀儿的闺房中去,他要问一问秀儿这休书上到底写得是甚话,为甚那姓沈的小子要休了自家孩儿。
这里永安和小厮隆儿回到西通御坊的宅中后,将送李秀儿回去的事备细与沈氏说了。沈氏闻言那边父女已将银子收了,且父女俩也没有哭闹,便想这件事究竟解决了,对李秀儿和自家孩儿都有好处。于是打发永安和隆儿下去吃饭歇着。
晚间沈天福回宅来,兰香陪着她在沈氏房中用过饭。吃罢饭,又陪着沈氏吃茶,沈氏便将今日命永安送李秀儿回去的事备细与沈天福说了。
沈天福听了默然无语。到沈氏晚间念经的时辰便退了出来。那时已是掌灯时分。到外边儿廊子上,沈天福却没有往东厢房中走,反而是令丫头春红去掌灯来,兰香知她要到秀儿房中去看一看,便嘱咐她略看一看便回来,自己回西厢房中去等她。
春红将灯拿来,沈天福自己将灯持在手中,吩咐春红回房去。自己一步一步走到那东厢房中,推开门,挑开帘子进去,只见那些帐幔床榻,房中家伙事还如往常一样,只是屋中空空如也,再也没有秀儿来迎她。手中的灯盏只照亮了自己跟前一尺见方的地方,在那黑漆漆的照不到的房中角落里,沈天福只觉得秀儿犹在那里望着她呜咽哭泣……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亲们留的评很给力,所以俺今天码了肥章送上。
话说这一张章写得俺好心酸……
亲们要继续加油留评哦,肥章才会多多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