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居于围城之中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一半的人正在棚子里像没有灵魂的僵尸一样游走,除了没有平举双手。经常有人面对面撞在一起,但是,他们却像家里的清洁机器人一样,一触即变向朝另外的地方去了。我知道,他们是在梦游,但这么大场面,这么大比例的人却超出了我想象。我朝棚子外面看,居然还有士兵也在梦游。躺在床上的人也并不安宁,有的在床上或狂乱地挥舞着肢体或急速地翻滚,有的或吧搭着嘴说梦话或吱吱地磨着牙齿。如果说什么是人间地狱,只需要放一个音响在角落里,播放一点碜人的音乐,这里就是。
这真是匪夷所思的场面,在白天,我向张心谈起这件事,我们已经很少有沟通,总算找到一个话题。
张心想了想,说:“营养不良。”
他并无多说的兴趣,我们又开始了一天的沉闷劳作。
到傍晚,突然看到几匹马飞奔而来,紧接着就有几十个残兵败将拖着兵器进了城。城门立即被关上,守城的士兵全部都上了城。我们所修的城墙虽然还没有完工,但已经有五六米高,没有人能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翻越。
我们被迫停工,因为到城外取土的木架被士兵砍掉了,木料全部滚落到因取土而形成的沟里。远处,有士兵指挥一些筑城的人将一道土堤挖开,水很快漫过来,那道深沟就成了护城河。有几骑朝好几个方向飞奔而去,转眼就消失在城外密密的树丛之中。
我不相信古人会有什么预案,但是,从他们行事来看,确实还是比较有计划,并不是那么慌乱。慌乱的是城里的居民,平时,城里的人并不多,根本不像某些电视、电影里所演的那样,熙来攘往,商业发达,这时他们从家里出来,带着各种物品,像一群无头的苍蝇一样乱窜着,显得小城已经人满为患。
很快,城里各处路口就出现了士兵与官员,他们正对乱跑的人提出警告,阻止他们乱跑。居民很听话,不久就安定下来,这就是我们的特色,不管对政府有什么不满,但一旦有意外发生,他们最先想到的还是政府,最听的还是政府的话,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有什么力量可以利用起来,避免受到他人的伤害。
天黑了,有士兵被偷放出去,在平坦的地方燃起一堆堆大火,把城外的一些主要通道都照亮,有什么动静都能够一目了然。城墙上,也每隔四五十米点上了一堆火,虽然火没有城外的大,但是,还是能让人在城墙上能看清楚。城内却一片漆黑,只能看清平行四边形或三角形的屋顶。
今夜,我们的食物被剥夺了,但却不知被谁所夺,我们被赶到城墙之下,当然是城内一方。本来,我们的工棚在城外,现在已经成了引火的材料。所有筑城的人挤在城墙的一个角落里,谁也没有说什么,都老老实实地你挤我我挤你。饿,已经没什么感觉,睡意也没有,只是睁大了一双能够反射火光的眼睛望着那些来往的士兵。我看到好几个可能是官员的人上了城墙,一会儿,他们又匆匆地下来,过一会儿,他们又上去,再一会儿又下来,如此循环好几趟,直到深夜。
然而,直到第二天早上,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饿着肚子,我还是打了几次盹。所有的人依然缩在城墙的角落里,没有抱怨更没有骚动,所有的人都那么的自觉,没有给官员或者士兵增加任何的麻烦,使他们能更加从容地设想如何抵御敌人的攻击。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一大早,我们居然吃到了与士兵一样的食物,每人都有一碗米饭,几片有盐味的菜叶。
吃完饭,我们被指派往城上运送石块。想来敌人真是要来了,我们将一块块比人头还大一些的石头往城上送。这当然是比筑城更重的活儿,因为这种工作既不能由人分担,也不能人为减轻分量,这对于张心和陈可茜来说,是很大的考验。运气好时,会接到一块小一些的石头,但运气不好,石头一重,就算用尽吃奶的力气,也无法承担。我很替他们担心,但是,却又无能为力,看着他们的身体被沉重的石块坠得腰都直不起,有时甚至只能将石头放在地上翻滚着往前,我真怕他们会遇到什么样的责罚。然而,不知是士兵主要精力在城外的敌人还是他们本就不会为工期紧张,他们对我们还算和善,就算我们有什么失误,他们也并不大呼小叫,也没有动手。
我与张心和陈可茜形成默契,他们将沉重的石头滚到城墙根下,我再将石头抱上城去。见我这样,也有好几组人向我学习,分工协作,这样,我们的工作效率反而有所提高,身体稍弱的人就将较大的石头滚到城墙根下,再由身强力壮的人搬上城。所有的人都没有说什么,大家很自觉地这样处理着,管事的人也没提出任何的异议。
从我这几天的观察来看,这里的人也许除了我们三人以外,都互无交情,能这样做,可见当时人的纯朴。他们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团队可言,反正事情就该这样,没有理由,也没有原因。
当眼前的石头快搬完时,城墙上的士兵开始紧张起来,所有的人都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武器,站到城墙朝外面的一方。官员上了城墙后再也没有下去,从城墙的这一头走向那一头。
果然,在城外树林里,已经能看到许多的人影,比人高许多的戈矛清晰可见,但是,那些人并没有从树林里出来的意思,只是排开来朝这面张望。因为有树林的遮挡,所以无法分辨出他们到底有多少人马。
有段时间,有几十个人走出树林,向城门*来,但是,城上的鼓声一响,呐喊声一发出,那些人立即如鸟兽般散了。
搬完石头,我们没事可干,全都蜷缩在城墙根下,等着人送饭来,日子反倒比以前更加的舒坦。
几个身强力壮的人被抽调出来,加入了巡夜的队伍,我也是其中之一,虽然没有配备武器,但有人就有力量。到夜里,城外的火堆更大,火燃得更烈,把城的四围照得如同白天,整个城墙与四周的树林都被蒙上了一层血色,在静寂的夜里,显得非常怪异。树林里仿佛什么都没有,一动也不动,黑洞洞的天幕显得更加的幽深。星星比平时暗了很多,闪得也比较厉害,天空的正中有很多的红色的不知是云还是烟的东西。
在巡夜的过程中,我也基本了解了城防部署,城里的士兵并不多,只有两三百人的样子,相对于城来说,他们实在太少。果然,第二天一早,我们就被叫去,抱来一堆废旧的兵器,有的金属部份已经锈蚀,有的木柄断裂,还不如一根完整的棍棒。这些兵器就堆在我们的旁边,有专门的士兵把守,看来并没有急于发到我们的手上。
吃完早饭,一些扛着农具的人上了城墙,他们五人一组,由一人带领。
这一天的时间里,我们没事可做,大家挤在一起,总算开始了交流,互相询问来自哪里。他们所说的地方,我没有一个知道,一方面,我确实还是听不大懂他们的话,另一方面,他们所提到的地方,不管怎么谐音,我也无法从记忆中找出印象来。本来,我想在这种时候是发挥张心长处的机会,他大可以做我们的翻译,但是,他的兴致却极低,他简直已经沉入他自己的世界而不能自拔。陈可茜也没有出声,只是盯着我或者正说话的人,我知道她是怕露了馅。我又是比划,又是放慢语速,连估带猜,总算能跟他们进行一些交流。但是,如果要让我对当时的语言进行原原本本的实录,那基本不可能,因为脱离了当时的语境,那些靠猜测而来的理解根本无法形成记忆,所以,后面的记录只能是我根据自己的理解作的附会,并非真实的说话人的原句,除非我有张心那样的学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