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到河边后,陈国斌与那名精壮汉子未及多想,同时跳进了水中,朝已随河水飘出十几米的小男孩迅速游去。
不过,情况比预想倒是好多了,那个小男孩其实会一点点水性,先前只是由于突然落水显得惊慌失措,而呛了几口。眼下他则正挣扎着不时把口鼻露在外面喘气,因此很容易就被几乎同时游到身边的俩人给拉回到了岸上。
踉跄着冲过来的中年妇女紧紧抱住咳嗽不止的小男孩,眼中尽是失而复得后高度欣喜的泪水。
陈国斌与那名年龄当已不小、脸上有一种沧桑感、并透出一丝内敛坚毅之色的精壮中年汉子对视一眼,友好地互相点头笑了下,甚有几分欣赏之意。
“大姐放心好了,孩子没事的,回去换一身衣服就行。”这名精壮汉子很有把握的热情安慰着,一边弯腰伸手在小男孩的背上拍了两下,让他再次咳了两大口后终于歇停下来,脸上现出几分红润。
中年妇女这才想起,连忙抬头望来,脸上充满高度感激之色:“谢谢这位大哥和这位小兄弟。”
小男孩跟着很有礼貌地说:“谢谢两位叔叔。”
陈国斌连忙摆手:“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中年汉子则盯着小男孩的眼睛,殷切交代道:“以后可要注意了,不能再让妈妈担心。还有,遇到意外时不要惊慌,沉着去应对,男子汉大丈夫要有点勇气!”话语间很有一种感染力。
小男孩用力点头,坚定地点头:“我一定会的!”
陈国斌心中亦掀起一丝波澜。
俩人很快离开河边并走上了堤岸。
望着陈国斌全身湿透的狼狈样,同样如此的中年汉子面带笑容邀请:“去我家换身干净衣服吧。我家就在这附近不远。”
“好的。”陈国斌笑着爽快应着,不忘客气一声:“给你添麻烦了。”这时已是初夏,气温平均超过二十五度,因此陈国斌身上也就穿了一件长袖衬衣和一条单裤,倒不算麻烦。
“说哪里话。”中年汉子轻松说着,一边伸出铁钳般的右手,“我叫楚雄飞,今年四十。”
“我叫陈国斌,今年二十四。”陈国斌点头回握了一下,隐约感受到了那只手的力度,不过俩人并没有比手力,只是一握便松开了。他们其实都早过了争强好胜的年龄。
楚雄飞微微一怔……
陈国斌驾车跟在那辆很旧的有点像拉客黑车的面包车后,拐入一条巷子转了几个弯,随后进了一个老旧小区,停在一幢墙上长着不少青苔的楼下。
从先前一起冲下去救人开始,陈国斌便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所以应邀跟来。而对于楚雄飞明显窘迫的生活现状,陈国斌有一点不解,凭直觉并不认为这是能力问题,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过他压根不以为意。男子汉大丈夫,在任何困境下都应坦然面对,潇洒而过。至少,陈国斌前面并没有从楚雄飞坚毅的脸上看出一丝落魄,只是隐有一点内疚的感觉,但那肯定不是因为他自己。
跟着一起走上三楼,楚雄飞伸出手,在右边漆面掉落不少的那扇木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大大咧咧而不失亲切:“少芬,帮开下门。”
“诶……”屋里很快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让陈国斌有些意外。
门开了,魏少芬望着站在门口的两个湿漉漉的男人,不禁一愣,马上关切地笑:“怎么弄成这样了?快点进来吧。”同时对陈国斌投过礼貌并欢迎的目光,陈国斌亦礼貌地微笑回过。
“路上正好看到一个小男孩掉水里了……”楚雄飞一边进屋一边简单解释着,又介绍道:“小陈,这位是你嫂子。”
“嫂子你好,我叫陈国斌。”陈国斌点头甚是热情地说,而见到屋内狭窄简陋的一室一厅布局,他的鼻子不禁一酸。
事实上,陈国斌第一眼就感觉到了,这位貌似因岁月和生计操劳不少而过早褪去青春、但仍不失气质的嫂子,并不像从普通人家走出来的,这让陈国斌相当感动。陈国斌发现自己很迫切地想知道她和楚雄飞之间肯定不简单的经历,因为他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了相儒以沫、不离不弃的那种特别熟悉的影子。
“小陈,你好……”魏少芬面带和蔼笑容。
很快,推脱不过的陈国斌便拿着楚雄飞的一套有些年头、但仍相当整洁的衣服,率先来到连转身都有点碍手碍脚的洗手间,准备冲个澡后换上。
脱衣之前,他先是小心地从裤子前方的贴身小口袋里掏出了一件一寸见方的用防水油纸细致包裹着的物事,打开后发现那张一直随身带着、摄于2009年的大头贴照片并没有被浸湿,心里不禁松了口气。而这却是他在来这个世界后第二次看这张照片――异位重生后,陈国斌发现自己唯一带来了这张无比珍贵的照片,上面是三颗紧挨在一起的脸上挂着无比灿烂笑容的脑袋,居中的是陈国斌的前世,两边则分别是董婉凝和董依凝。这张照片摄于他们一起去云南之前的一个月。
虽然心情确实已平静了很多,但再次见到这张照片时,陈国斌的眼中还是迅速湿透了,他不可能真的忘了她们――先前为了减少伤痛,他总是强迫自己不去看照片,尽管他是多么地想一直看着这张照片,永远。
借着检查照片是否被水打湿的机会,陈国斌终于又看到了她们,他也想看看,自己的心境在经过这段时间全新生活的熏陶后,到底有多少改变。
陈国斌很快把照片重新包好,小心地先放在一个可靠角落,然后脱衣冲洗身子,包括冲掉脸上的痕迹。他马上又让自己更多地想到了现在的董婉凝和董依凝。默默地关怀她们,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一种幸福……
经不住劝导,陈国斌答应留下来吃午饭,一是挂在外边艳阳天下刚洗过的衣服,估计午后就干了,二是他本来就想着多呆一会。在这里,他能感受到一些特别的东西。
为了招待陈国斌,魏少芬特意去菜市场买回了两斤五花肉以及两瓶宝庆老酒,而从楚雄飞在见到那两样东西时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来看,似乎平时这些东西已属相当奢侈,让陈国斌再次有些感慨。
等着吃饭之前,陈国斌和楚雄飞甚是随意地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五湖四海侃着,甚是轻松,很有合得来的感觉,倒是并未提及过去的什么事。好汉不言当年勇,也不会轻言困难与伤痛。不过,陈国斌同时却感到,楚雄飞其实需要好好地发泄一下,有些东西不应堆积在心中太多太久,那样尽管是一种值得钦佩的坚强,但同时也是一种折磨,就像他自己一样,折磨了太久。
就着可口家常菜一起喝酒的时候,楚雄飞架不住陈国斌的频繁碰杯,豪气大起,很快便有了一丝醉意。望着旁边总是温柔盯着他的魏少芬,楚雄飞一直刻意压抑的情绪终于被打开了闸门,他用力和陈国斌又碰了一下杯,一仰而尽,有些哽咽地感慨道:“你老哥我这辈子愧对过不少人,更连累了你嫂子跟着一起受苦受累。唉,我自己做人失败也就算了,但是……”
“雄飞,和你在一起,我就感觉最幸福了。”魏少芬马上用力抓住他的手,摇头轻轻却坚定地说。
“少芬……”楚雄飞一把搂过,俩人都流下了幸福的眼泪,不过男人的眼泪中总会多出一种滋味。
陈国斌的眼中亦闪烁着,他想起了那时幸福无比的时光,很有些感慨。其实生活不过一种形式,而真正的幸福在本质上却是如此雷同――在一起就最幸福了。每一对真正幸福的爱人,都值得高度钦佩,也必是感人的。
楚雄飞伸手擦了下眼泪,情绪已然平静了不少,一边继续慢慢喝着,一边主动谈起了从部队出来后这五年以来的经历。他发现说出来能让自己轻松很多,更能让她轻松很多。而此时,楚雄飞已把陈国斌当成了真正交心的朋友,这并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听着,陈国斌甚是感慨不已。从部队出来的楚雄飞最初找朋友借了一百多万办商贸公司,还没开始就被一个生死之交卷款潜逃。随后楚雄飞咬牙再次借钱开了一家保安公司,经历一番艰苦打拼,终于有点起色,却因下属在非工作期间的一次车祸,造成双方五死五伤的严重结果,楚雄飞全力承担了赔偿责任,不管该赔的还是不该赔的,他都赔了,甚至加倍补偿――作为曾经部下的那名肇事的公司下属,在车祸中失去了生命,家中仅留下一位老母亲。
变卖了包括房子在内所有值钱的东西后,楚雄飞解散了保安公司,再次一无所有,除了一身债。他既不好再去借钱,也很难再去借钱。而最近两年以来,他就靠着不分昼夜拼命开黑车,尽量多还上一点,这似乎成了一个不可解脱的怪圈。
“唉……”楚雄飞摇头再次叹了一口,“小陈,你老哥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男人。”他的手再次被魏少芬抓紧。
陈国斌的脸上俨然红了几分,殷切望过的目光中充满理解之色,坚定说道:“在我心目中,雄哥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真英雄。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非人力所能改变,不必耿耿于怀。我从来不以成败论英雄!”
顿了顿,他又饱含感情地道:“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是真英雄!就最值得钦佩!雄哥,我敬你!”再次举杯。
“干!”楚雄飞豪气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