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弄一杯尝尝吗?”走向黑丝绒年轻人的胖家伙脑袋和眼睛一并极小,龇着两颗门牙在笑的模样活似一只土拨鼠。他放下手中喝空了的酒杯,又取了另一杯,“这酒棒极了,我打赌你一定没喝过。”
“宴会结束了我还有约会,我不能让她发现我酒气熏天。”褚画朝对方端在手里的酒扫去一眼又忙别开头,撇了撇嘴。韩骁不在,他可不想因为在这么一个高级的慈善拍卖会上跳脱衣舞而上头条。
“好了,辛格瑞拉!再俊美的外表和华丽的服饰都掩盖不了真相。”注意到只要经过那些置地的镜子、经过那些透光至会反射影像的玻璃、甚至经过那些擦得锃亮的餐具,褚画都会停下脚步――这个身着黑丝绒礼服的家伙的确挺漂亮,一点不像平日里那个举止粗俗、言语刻薄的警察。他的临时搭档,胖警察史培东摇了摇头,以个嘲讽的口吻继续说,“等拍卖会结束,你就会被打回原形,从优雅的上等人变回那个骨子里穷酸的小警察。”
“受不了!”褚画扯了扯领结――穿礼服、戴领结的样子其实挺帅,但他仍以个非常粗暴的姿势把它给扯掉了,“为什么有钱人做爱的时候不戴套,却喜欢戴这东西?”
“你怎么知道有钱人做爱的时候不戴套?有钱人都严谨又克制,与你这样的穷小子大不相同。”胖警察莫名地冲着远处露出一个非常谄媚的表情,他的视线尽头是个非常有钱的男人,但那人似乎根本就没看见他。史培东显得很沮丧,摇了摇头,打算把得来的奚落加诸于褚画身上,“还是不要那么言之凿凿,毕竟你又不是有钱人。”
“首先,豪门私生子的丑闻屡见不鲜。其次,虽然你们的体型同样需要以直径来衡量,”褚画嫣然笑了笑,几乎以原封不动的语气与措辞将那句话还给了对方,“但还是不要那么言之凿凿,毕竟你又不是安全套。”
“你永远那么刻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的史培东骂出一声,“你这混蛋给我的感觉就是,‘我以刻薄为生。没有面包我可以活七天,没有刻薄我马上会死。’”
“你知道乔奈尔吗?gem这个流行乐队的主唱?”褚画微微蹙着眉,难得的没有对于别人的挑衅争锋相对,他很有些怀疑地说,“刚才那个狗仔居然几乎完全无法将我们俩区别开来。”
乔奈尔是一个歌手,也是一个演员,主演的电影票房从来不佳,唱片也不怎么热卖。他拥有一张非常美丽的东方脸孔,但私生活非常糜烂,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深受毒品与性病困扰的愚蠢气息。
“那家伙完全是个瞎子!我从没发现你和乔奈尔有任何相像之处,打个比方,他是价值连城的宝石,你是一文不值的锆石……”他还未义愤填膺地嚷了个够,又突然噤声不语,待仔仔细细打量了近在眼前的这张男人脸孔后,居然挺丧气地冒出个声音,“仔细看,似乎眉眼口鼻都沾了那么点边儿。”
“这样。”褚画满是敷衍地答了一声,自刚才起,他的目光始终无法自控地落于不远处的碧姬身上――
这个法国模特真的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珠光宝气而毫不俗气,苗条匀称又绝非骨瘦如柴,她的五官体形完全秉持了“各部分匀称”的美学理念,金发红唇与碧蓝色的眼睛则是毫无疑问的“悦目色彩”1。可尽管如此,褚画发现自己还是喜欢向莱多一些。
打个比方,向莱是一幅幼稚园孩子的涂鸦画,而碧姬则是哈佛大学的教科书――一张脸孔精致到没有一点平易近人的气息,简直令绝大多数的平凡人一望而生畏。
因为突然接到了来自管家雷丁要毁了这个慈善拍卖会的恐吓信,她不得不放弃自己的保镖与架子,转而接受来自警方的更为专业的保护。
屠宇鸣有那么些暴力倾向,以往只要查案就必然会打人。街上的混混们都怕他。
褚画不愿意这个接触康泊妻子的机会就此落空,于是让屠宇鸣安排了个混混寄出了恐吓信。
当韩骁一脸讶异地指派他去参加慈善晚会之时,褚画正襟危坐面不改色,却悄悄朝不远处的屠宇鸣竖了竖大拇指。
褚画左顾右盼的时候非常诧然地发现自己看见警察局的副局长。比起温和慈爱的局长霍默尔,副局长范唐生实在太爱抛头露面了。
他曾经是警局当仁不让的发言人,工作的全部重心就是接受媒体的鼓吹与公众的追捧。不过现在韩骁似乎有了些后来者居上的势头,褚画没少在他衣着光鲜地开完一个又一个新闻发布会后嘲笑他不是警长,而是公关。
范唐生非常瘦,尖鼻子尖脸,还有一双透着精光的眼睛。活像个弄臣。他看上去和康泊的妻子十分相熟,从头至尾他对待对方的表情与表现都显出一副卑躬屈膝的奴相,仿佛一秒钟后即要跪地行礼。可美丽的法国模特只是昂着优雅纤长的脖颈,像只高贵的天鹅那般和她的英俊翻译一起走开了。
她的翻译是个身材挺拔修长、长相十分英俊的中国男人,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一只苍蝇都留不住脚。他贴着她的耳旁说了几句话后,就朝宴会厅的门外走去。
※※※
“我敢打赌,”俯身向身旁的胖家伙靠近了些,褚画压低声音说,“这个女人和她的翻译有一腿。”
“你怎么知道?!要知道,这女人一度是我的梦中情人!”
置对方的疑问于充耳不闻,褚画突然目光严肃地注视起对方的小眼睛,全然认真地开口问道,“我是不是很帅?”
“你有病了?”
“快点回答我,”眼睛些许眯了起来,甜美的月牙儿此刻看来满是不耐烦,他催促着问,“我是不是很帅?”
“土拨鼠”凝神不眨嵌在他额头下方的两粒“芝麻”,以一种非常苛刻且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半晌,终究还是颇为不甘地叹出了一口气,“好吧,确实不赖。”
史培东还想就碧姬的绯闻打探出个究竟,但对方眨眼功夫已离了他足有五码地。
褚画以一副“我很帅”的自信满满,走向了那个美丽的法国女人。他知道自己长得有那么些像一个叫“乔什么尔”的明星,他知道自己看上去好极了。案子已经结束了,警察的盘问仍会让这些上层社会的有钱人充满戒心。年轻警探不想听到那些精心粉饰的、可以用来竞选的谎言,他想要听些真话。
尽管谎言永远裹着甜蜜的枫糖外衣,而真话总与苦涩相关。
“嗨。”女人正在露台边眺望远方,褚画走至女人身旁,与她一样伏于露台栅栏,自我介绍说,“乔奈尔。我是乔奈尔。”适当的一个停顿,他朝她侧过脸,露出那个招牌似的月牙儿眼睛的笑容,“很荣幸能在此遇见美丽的你。”
潘彼得告诉他说,乔奈尔和碧姬应该彼此不认识,因为碧姬结婚后就远离了娱乐圈,而乔奈尔完全是个新秀。露台下方是一条宽阔的河流,星子璀璨,波光粼粼。室外的灯光不够明亮,他仍旧做好了被揭穿的准备,反正试一下没大坏处。
然而碧姬似乎没有发现他是个赝品,她微微眯起那双欧洲人独有的华丽眼睛,也挺客气地回了一句,“很高兴。”
褚画庆幸之余当即决定,回去一定要弄一张那个“乔什么尔”的专辑听听。
“也许你听过我的名字,也许你听过我的歌――”他根本没听过那个什么“宝石”也不知道“锆石”乐队的歌,却仍以淡定的信口开河向对方搭讪以求进一步坐实自己的明星身份,岂知对方抢先一步开了口,“我知道你是谁,你的音乐,就像被那种老旧的锯木机切割睾丸时发出的声音,而你所有演出的门票只值得上一个地方作为归宿――废纸篓。”女人的笑容十分优雅,打量眼前男人的目光带有一种咄咄逼人的不客气,她似乎在赞美他,却用了一种极度不屑的口吻,“你以为自己是一颗闪耀的新星,但在我眼里,你不过是个模样漂亮的娼妓。”
褚画稍稍有些愕然,这个女人居然可以在面带优雅微笑的情况下,吐出那么多肮脏辛辣的字眼。
“我没有邀请你,你却跑来向我示威。”美丽女人撩动了她夜风中飘拂的金色长卷发,回眸朝身旁的中国男人露出莞尔一笑――这个笑容却毫不掩饰目光里的鄙夷与足以一剑将对方刺穿的寒冷,“你凭什么不请自来向我示威?你以为和我丈夫肛交我就会退怯?他的情人数不胜数,其中多得是你这样的娼妓,但他的妻子只有我一个。”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褚画完全听懂了女人的愤怒因何而来,但他心情不爽的时候就会口不择言,完全听从自己的本能,“你是……第五个?”
“但无论如何,”碧姬看似非常平静地露出了一个笑脸,目光扫向了对方的下体,“你不可能是下一个。”
“动物的神经系统对于疼痛的反应出奇的类似,你说这些话时瞳孔放大、额头出汗、面部极其细微地抽搐扭曲,你自以为掩饰得无人可以察觉,但我看得一清二楚。”黑丝绒男人勾起了嘴角,目光稚气又天真,还隐隐带有那么些残酷的味儿,“你和你的翻译告别时目光短暂地停留在了他的臀部,你鄙视我的音乐时用到了‘睾丸’这样不合时宜的词汇。那先声夺人的尖锐只为尽快避开一个让你疼痛的存在,私生活混乱源自得不到丈夫垂青的饥渴,过分强调自己的身份则表明了你对‘被遗弃’充满焦虑……这些都让我猜到了你和你丈夫私下相处时的模样,你每个晚上脱得一丝不挂、以各种淫荡的姿势引诱他和你性交,试图靠受孕来获得不被遗弃的安全感,可你发现他对于你的身体根本毫无兴趣,他宁肯奸宿一个又一个你口中的‘娼妓’却根本不肯碰你――”他一口气说出这么好些,然后恰到好处地停了停,笑,“如果我说错了,我马上就离开。”
“你、你不是乔奈尔!你是谁?”碧姬惊慌地叫出一声,完美无瑕的美人面孔显而易见地出现了破损的痕迹,像呲呲裂开的瓷娃娃的表面。纵然没有此刻场内突然大亮的追光灯,她也发现了对方不是――那个乔奈尔被媒体描述成一个徒有其表的蠢货,绝不会这么言辞尖锐,咄咄逼人。
“是的,我不是。”卸去伪装身份的褚画眼睛眯成了无害的月牙形状,随他的笑容若隐若现出一只甜腻的梨涡,“我叫褚画,我是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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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褚画,我是警探。”
他坦白地告诉对方,自己只想和她的丈夫康泊约一个时间见面。
“无可奉告。案子已经结束了,他有权利不接受因为你们警方无能而产生的无休止的打扰。”她刚刚还表现得千疮百孔难以招架,一见对方是警察,立马显出高高在上的强硬一面。用他听得懂的语言说了一句,“叫你的头儿过来,你没有资格同我说话。”随后这个美丽的女人就开始拒绝使用英语。她扯出一段褚画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并且掉头而去,似要寻找自己的翻译。
“你可以拒绝给我一个接近他的机会。而且实话实说,这个案子不归我管,我也拿不到搜查证。”褚画在女人背后以个只会被两人听见的音量轻喊了声,“警察与狗仔的关系通常很密切,密切到你难以想象,”他眨了眨眼睛,笑,“比如有些警察手上通常会有某些名媛和他翻译幽会时的照片。当他感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或许会把这些照片寄给那个名媛的丈夫……”
关于碧姬与那个英俊中国翻译的绯闻来自于方才与潘彼得的贴耳密谈,但是照片根本子虚乌有,褚画耍赖了。
如他所料的非常管用。
本欲掉头而去的碧姬停下了脚步,回眸相视的眼睛里挑出了一抹将信将疑的尖锐光亮。她说,“你很狡猾。”
“我只想要一次谈话。但如果得不到我想要的,”褚画摊了摊手,尽可能地摆出一副纯良无害的表情。他笑笑说,“请不要怀疑我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警察精神。”
碧姬眸光深沉,不再说话,一言不发的样子活像一具尸首。她冷冷注视着身前男人的眼睛。令人惊惑的是,她的目光看来有声响,就好比……好比如果不是身处这样的场合,这个女人下一秒就会以最高的分贝叫喊出声。大约超过五分钟的、令彼此窒息的停滞过后,她抖抖索索地从烟盒里取出一支女士烟,出声说,“你不能这么做……他会杀了我……”
女人此刻已完全被恐惧给占据了,手颤得十分厉害,打火几次却始终未能将烟点燃。褚画不得已掏出了自己的打火机,打着后帮了她一把。
“谢……谢谢。”还未说完,她就迫不及待地把烟放进抹着艳红唇膏的嘴唇间,贪婪地深吸了一口。
这个女人显然是个老烟鬼,他甚至怀疑她在吸毒。
“你会说法语吗?”那张尸人玩偶般美丽木然的脸孔因吞云吐雾终于现出了些许人气。红唇慢慢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随后又吐出一句话,“等宴会结束,也许我会以女主人的身份接受你的登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