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秦牛解释暗度陈仓,不吝于对牛弹琴。而吉日真正心忧的是那辆马车里装的东西除了沁州黄以外,还有什么。
“你们把手各个要道,知道那马车去哪里了么?”
秦牛说道:“好像是往建兴一带去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建兴郡,位于获泽郡东北方向二百余里地,若是绕开泽州府,那路程便更远。况且建兴郡内山连着山,地势极为险要,如果不是建兴南下便可长驱直入豫州腹地,此处断然不会设郡。
“为何把礼车藏到建兴去,明明是该大张旗鼓操办的喜事,却偏偏要掩人耳目?”吉日百思不得其解。
秦牛说道:“那还用问,怕再被劫呗!”
吉日一脸黑线,但不得不承认秦牛的话有几分道理。
“唉,他想干什么我们也管不着啦,我再送你些馒头,就此别过吧。”
秦牛挠了挠头,说道:“那可不行,俺们当家的说了,只要你拿了这块绸子,就得跟我走一趟。”
“诶,那我不要了,你这先斩后奏可不行。”
秦牛说道:“俺不管,你拿过了,就得跟我走。”
吉日惊道:“拿过了就算拿了?你们这是要逼我上梁山啊!”
“不是梁山,是两头山,”秦牛很认真地纠正了吉日的口误,继续说道,“走吧,念你也是个讲情义的汉子,俺就不动手了。”
秦牛那手掌厚实得吓人,此刻在吉日面前稍微挥舞两下,一阵风便扑来。掌上的茧子一看就是练了十几年的痕迹。吉日害怕他犯浑,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告诉秦牛,要与家人交代一声。
与母亲说过要去两头山半点事情之后,吉日又单独与陈倩讲道:“我这一趟若是三天还没回来,你便携我母亲去骏岭找朱木匠,他会收留你们。”
陈倩并未多问,意味深长地看了吉日一眼,便答应下来。
吉日打包好一屉馒头,便跟在秦牛身后出了城。路上的饥民看见吉日便纷纷问好,搞得他怪不适应。
“这两头山有多远?”
“只管走便是了,约莫三个时辰吧。”
那秦牛练家子的身子骨,走起路来虎虎生风。饶是吉日放了这么多年牛,也只能勉强赶上他的步子。
“两头山到了,你在这里等一下,俺去找大当家的通禀一声。”看着眼前的两头山,秦牛拦住了吉日的脚步。
吉日说道:“行,别太久啊,荒郊野岭的万一被歹人盯上,我可就完了!”
秦牛哈哈笑道:“放心吧,真有什么歹人,八成也是我们的人。把馒头给我便是。”
递过去布袋,秦牛扛在肩上三步两步便没了踪影。
吉日望了望这山峰,心道:“什么两头山,没读过书就是不会起名字,哪怕叫个双峰尖都比这强啊!”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秦牛还没回来,吉日百无聊赖,开始踢地上的石头玩。刚一个转身,眼前一黑,一个黑布袋子便套在了头上。
吉日先是一惊,随后便冷静下来,说道:“几位好汉是秦牛的朋友吧,我就是吉日。你们带着我走就是了。”
“好小子,不愧是让我们当家的高看一眼的人物,果然有两把刷子。”那话音听起来十分尖细,但并不是女子声音。
吉日说道:“我只是个卖馒头的小人物,当不起你们当家的高看。”
“当不起?那不是你说了算的,真要当不起的话,这山你是有来的脚没退的路!”说罢,一人在前面引着,一人在后面推着,将吉日带到了山寨。
走到大堂之上,吉日站定了,却没人撤掉他头上的黑布,似乎要看他作何反应。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四下仍然没有声响。吉日开口道:“诸位好汉,若没有什么规矩,我便撤下黑布,以本来面貌示人可好?”
仍然无人应答。
吉日扯下头上的黑布,只见两旁高矮胖瘦围了一圈的人,站在自己正对面的则是秦牛与一位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
那书生还未开口,秦牛说道:“莫要怪俺使这下作手段,落草为寇不得不谨慎行事。这是我们大当家余春风,早就听说你的大名啦!”
吉日赶忙抱拳拱手,说道:“余大当家,不知此番请小弟前来所谓何事,可否开门见山?”
那余春风笑道:“余某久闻吉先生大名,这才叫秦牛下山,若有礼数不周之处,还望海涵呐!”
十几个人刀光粼粼,就算不海涵又有什么辙?吉日见余春风不入正题,也客套了起来:“哪里的话,小弟不过在获泽城里卖些吃食糊口,哪有什么大名,余大当家莫要说笑了。”
“吉日,你瞒得过别人却骗不了我,或者我该尊称一声周仓周先生么?”
被余春风道破假名,吉日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但仍旧挤出笑容,说道:“余大当家说笑了,周先生满腹经纶,又岂是小弟能学来的?大当家这话,我可担待不起呀!”
余春风笑道:“我等俱是被那寿锦强征所致家宅输税之人,与那甘霖也有几分仇怨。你在获泽城搅动的风风雨雨,如何瞒得过余某的眼睛?”
话说到这个份上,吉日知道继续狡辩也没什么意思。单说当时茶棚说书时只有一顶草帽,再过片刻便须发皆变。虽然不是同一场人听书,但想要瞒过有心之人却是痴心妄想。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不妨直说了吧。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便帮上一帮。”
余春风拍手道:“吉先生果然快人快语!余某也不会枉做小人,只求吉先生定要助我等一臂之力,挫败甘霖的诡计!”
“诡计?什么诡计?”
“天杀的甘霖,为邀买圣心,拿我等钱粮充作寿礼。别郡断无此理,不过是想捐则捐,因此我等才夺了寿锦,要挫他的锐气。没想到甘霖这家伙又收一税,仍要做这寿锦,置百姓死活于不顾!”
余春风说完,冷哼一声,山上众人也都骂声连连。余春风一抬手,骂声立止,紧接着问道:“吉先生,如此昏聩县令,难道不该管上一管么?”
吉日紧皱眉头,不敢应承。若说第一场税是甘霖强征所致,那这第二场税就真的是拜这哥儿几个所赐的无妄之灾了。
那尖细的声音又说道:“你不答应,莫非是想要帮甘霖来抓我们么?”
循声一看,那人精瘦非常,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吉日瞧着他说道:“倒不是不答应,只是我有几个问题。”
余春风说道:“吉先生但说无妨,我等知无不言。”
“我有三处不明,还望诸位解惑。第一,你们是要我出面还是周先生出面;第二,你们要自己出手还是要借刀杀人;第三,冬月将近,这时节釜底抽薪,是否于民不利?”
三个问题问罢,余春风说道:“吉先生不愧是能说得出关云长的人物,毫无推脱之意。既如此,我等边吃边聊岂不更好?”
余春风带吉日来到待客厅,秦牛张罗着将馒头米粥摆上,又上了许多野味。
“你们这看着不像是揭不开锅的架势啊,獐狍鼠鹿都在这儿了,干嘛还要秦牛去城里打秋风?”
那尖细的声音又开口道:“不过是轮到老秦去探听情报罢了,谁知遇上了你这么个愣头青,非要请他吃上一顿。”
吉日看过去,问道:“这位兄弟不知如何称呼,我请秦兄弟吃顿馒头又碍了什么事?”
“倒是忘了报家门了,我乃张敬芳是也。不过这大名不常用,你便唤我张三就是了。至于这顿饭嘛,你不知道老秦的脾气,本来我们就盯着你呢,这顿饭可把他羞坏咯!”
秦牛憨笑几声,说道:“俺这是有恩必报,你别听小芳胡咧咧,他那嘴就是酸得很。”
“你再叫我小芳,信不信我偷了你的桃儿!”
“好了,都别闹了,谈正事要紧。”余春风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又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吉先生,你这三问,第一问由你自己定夺,哪个身份方便,你使哪个就是。这第二问,若能借刀杀人,我等自然乐得坐山观虎斗。至于这第三问么,余某并未想得如此深远,倒要吉先生多费心思了。”
吉日真想一拍桌子就走,自己扔了三个问题,余春风一个不落全都踢了回来,合着自己才是那把被借来的刀!
然而形势比人强,寄人篱下的时候自然要低头说话。吉日说道:“既然如此,我们想要让甘霖吃苦头,还是要到寿锦上做文章。”
秦牛喊道:“余哥,我说什么来着,咱们就是得接着抢寿锦,你看吉先生不也是这么说嘛!”
“人家说的是拿寿锦做文章,你抢去了还有什么文章可做?你这听话听一半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张敬芳啃着兔腿,不忘揶揄秦牛一句。
吉日闻言,继续说道:“张三爷说得在理,为今之计只有找到甘霖的礼车所在,才能有所作为。否则只凭我们几个人,终归是蚍蜉撼大树。”
余春风沉吟片刻,说道:“吉先生所言非虚,既如此,我便派手下去建兴大山之中寻找,若有下落便告知与你。”
“好,我的铺子也挪不了窝,你们有什么消息去找我便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将吉日送下了山,便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