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斐一听沐流说少年醒了的时候就坐不住了,让闻玉拿了衣服和伞,一行人急匆匆地赶到了柳湛的小院。
几人赶过去的时候,严无峥正抱着双臂,面色不虞地靠在门前,视线望着内里床的方向。
他的消息显然比沐流的更快,毕竟修灵教隐居山林多年,还未出现过如此耸人听闻的事件,他想要知道事情真相的迫切之心完全不比沈斐等人少。
只是如今他也只是站在床边,并未有什么动作,像是对床上的人有些束手无策。
见到沈斐之后,他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
“他不让人近身。”
少年身穿一身白色里衣,年龄看上去有十六七岁,虽稍显瘦弱却身量不小,躲在床角阴暗处,裹着密不透风的被子,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手脚上的伤口已经被他挣扎出血迹来了,在床褥上晕染成了一片,看上去有些刺目。
因他的血液有毒,没有人敢靠近他,只能站在床边尝试和他进行交流。
可是不论任何人和他说话,他都毫无回应,像是长在墙角里的一块安静的石头,不伤人,却裹着硬壳,谁也进不去。
柳湛在手上套了简易的自制手套,试着去触碰他,手臂刚刚进入床铺的范围,少年就抬起头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呼噜声,赤红色的眼中满是戒备,威胁着靠近他的一切生物。
柳湛毫不怀疑,只要他距离再近一分,少年就会直接扑上来咬断他的脖子。
“没办法,他好像在排斥任何靠近他的人。”
“那怎么办?”
沈斐站在柳湛身旁,看着少年渗血的四肢,眉头微蹙,忧心忡忡“他在流血。”
“先让他缓缓再说,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柳湛无奈地往床上看了一眼,却发现本该缩在墙角的少年竟然往床中央挪动了一下。
“……等等,他是不是动了?”
几人的目光投向少年,少年的头埋在被褥中,耳朵尖却敏锐的动了一下,像是害怕似的又重新缩成了一团。
柳湛回想了一下,少年在有动作之前,应该是听到了沈斐在说话。
难道是沈斐?
因为少年的异动,严无峥怕他突然暴起伤人,所以将沈斐带到了离床边不远不近的地方。
柳湛看见了没好气地分开两人,让沈斐离少年近了一些。
“云舒,你多说几句话。”
沈斐任由他动作,顺着柳湛拉他的力气往前走,一只脚甚至已经踏上了床边的矮榻。
“说什么?”
他只顾着和柳湛说话,却没有注意到少年的耳朵尖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动得更频繁了,自认为天衣无缝地往沈斐的方向挪动。
殊不知在众人的眼里,他裹着被子像个巨大的蝉蛹在床上缓慢的蠕动,着实有些喜感。
闻玉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少年不动了。
柳湛啧了一声,对沈斐说道“他好像只对你的话有反应。”
“什么……”
沈斐背对着少年,并未看到少年的动作,在听到柳湛的话后更是一脸茫然。
一只玉色的手悄悄地抓住了他的披风。
披风下坠的力量不小,终于让沈斐注意到了慢慢挪至他身后的少年。
少年的五官精致到有些妖艳,只是年纪尚小,稍显青涩。
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干净清澈的杏眼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像只被人遗弃的可怜小狗。
“疼……”
沈斐的心中犹如涌进了一股温热的山泉水,直将他的心都冲软了。
因着少年只对沈斐放下了戒心,所以之后沈斐便一直陪着少年。
喂他喝了一碗苦药,又在柳湛的指导下,笨手笨脚地为他换了四肢上的绷带,让现场看起来没那么触目惊心了。
从头到尾少年一直很乖,像个沈斐操纵的木偶。
也许是他还记着在昏迷的时候沈斐哄他的那些话,所以一番折腾过后,他便躲在了沈斐的身后不动了,俨然是把沈斐当成自己最亲近信任的人了。
严无峥双手抱胸,倚在窗边看着姿势非常亲密的两人,一张俊脸上面无表情,但眼神中的沉色让站在他身边的闻玉都有些头皮发麻,搓着自己身上被吓出来的鸡皮疙瘩,撤到了外室。
沈斐低声问了少年一些简单的问题。
少年似乎不经常说话,晦涩难懂的词汇要沈斐重复好几遍他才能听懂,思维缓慢地回复着沈斐的问题。
如此也更能证明少年不经常与人接触,或许与他的药人身份有关。
过了一个时辰,沈斐见他一脸疲惫,就让他睡下了。
少年重新蜷缩成一团,背靠着墙面,怀中紧紧抱着沈斐脱下来的披风,沉沉睡去。
一众人退到外室,让闻玉重新泡了一壶热茶,围坐在圆桌旁。
屋外的雨仍然没停,时不时的有冷风从门缝中钻进来。
沈斐捧着温热的茶杯妄图从中汲取一丝暖意,喉咙遇了门缝中吹来的冷风,让他忍不住低声地咳嗽了两声。
严无峥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默不作声地走到门外,身影消失在了院门前。
只是他不消片刻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件新披风披在了沈斐的身上。
“谢谢。”
沈斐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严无峥紧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些,在沈斐的身旁落座,对上柳湛不虞的眼神,他挑衅般地挑了挑眉。
——你能奈我何?
柳湛吃了一肚子闷气,恨铁不成钢地望着正在给严无峥倒茶以示他送披风之情的沈斐,心中暗骂了一句傻子。
严无峥再次默默刷了一把好感,抿了一口沈斐递过来的热茶道
“那个小傻子说什么了?”
沈斐纠正他“他不是小傻子,他叫梼杌。”
“哦。”严无峥干巴巴的回应,显然对少年叫什么根本毫不在意。
“问出什么了吗?”
“他说,是他的父亲带他来到这里的。”
“血是谁放的?”
“也是他的父亲。”
沈斐看向严无峥,眼中有些他并不喜欢的猜疑。
“他的父亲,叫做严千山。”
严无峥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的师叔也叫做严千山。
说起严千山此人,得从二十年前开始说起。
那时严无峥的师爷,也就是严无峥师父的师父还在任教主职位,当时的修灵教无恶不作,确实是江湖人口中的魔教做派。
他收了两个徒弟,一个叫做严百解,也就是严无峥的师父,另一个则是严千山。
两人的性格可以说是大相径庭,严百解向往自由,一心向善,而严千山则完全承袭了前前任教主的特性,残暴、喜爱各种血腥之事,而且他在制毒上极其有天分。
在前前任教主的特意栽培下,严千山青出于蓝了。
他比前前任教主更心狠手辣,最后一杯毒药把自己的师父送上了西天,在江湖上到处杀人取乐。
他最爱看着那些所谓江湖正派人士跪在地上向他求饶,割了他们的手脚,看着他们的血液一点点的流尽。在人之将死之时,再下上一种令人十分痛苦的剧毒,欣赏他们死亡时的惨状,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
他的所作作为很快惹了众怒。
正派人士集结成号,带了一批正派人士对修灵教进行围剿。
严百解带着一批从未作恶的教徒进了蜀灵山,原本的修灵教则被正派人士攻破,成了一片火海,烧了几天几夜,一切化为乌有。
严无峥从未见过严千山,严百解也从不跟他提严千山的事,还是有次两人一起饮酒,他听喝醉的严百解在那念叨,说什么都是他不好,让小师弟走上了歪路之类的话。
严百解醒酒之后,严无峥打破砂锅问到底,他才和他说了有关于他的师叔严千山的一切。
而且听严百解的口气,严千山应该死在了那场围剿里才对。
如今突然又冒出来了这么大个儿子,细想之下,透着股不详的死亡预兆。
如果严千山当年没死的话,那么最近江湖上发生的一切就都可以解释了。
江湖中当年参与围剿的正派人士突然惨遭报复,落在行凶现场早该消失多年的腰牌,还有大坑中那些被虐杀被毒杀被挖掉眼睛的小动物……都是严千山在做实验,以及在发泄他个人的变态虐杀爱好。
如果他复仇的毒杀实验需要一个基地,那么修灵教就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修灵山就像是他的游乐场,他可以随时进出。
一众人听他说完都有些沉默。
沈斐“对了,他说他父亲的眼睛是红色的,严千山是吗?”
严无峥面色沉重道“是的,师父特意跟我说过,说严千山因为眼珠颜色与别人不同,生下来便被人扔掉了,让师爷捡了回来。正因为此,他从小就顶着众人异样的眼光,性格扭曲,为人做事极其极端。”
一时之间,众人都有些沉默。
严千山还活着这件事,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仍在床上休养的少年梼杌是药人,他的身上血液带剧毒,只是一滴血就足够人昏死过去,而且此毒没有解药。
严千山在离去之前,却几乎放掉了他全身的血。
严千山想做什么?
他攒了那么多毒液,绝对不是要做什么好事。
曾经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卷土重来,预示着江湖要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他们也即将面临着一场重大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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