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内因为魔教突如其来的一封信而乱成一团,沈斐这边的情况也不太好。
听完各大门派的争吵后,他只是额角稍微疼痛,尚可忍耐。
出了大厅后竟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使他头痛欲裂,眼前发黑,几乎要站不住了。只是他还记得这副姿态不能让其余江湖人士的人看到,不然难免轻视凤隐山庄。所以他扶着闻玉的手强忍着走完了大厅门前的那道长廊,拐进后院之后,便再也忍不住,任由世间颠倒,一头栽倒在地。
沈斐倒下去的时候将身边的闻玉带了一个趔趄。
闻玉扶着他,手被抓的生疼也不敢吭声,眼里憋了满满的一泡眼泪。
此处距离大厅并没有多远,闻玉不敢大声呼喊,怕引来了四大门派的人。
他试着将沈斐拉起来扛在背上,可即使沈斐看上去再瘦弱,那也是成年人的重量,他一个少年人,想要将沈斐背起来,着实是有心无力,又怕使了蛮力会弄疼他,一时之间竟只能干着急。
眼看已经有人要拐过长廊,看到昏倒在地的沈斐了,他只能跪在地上一边小声地叫着主子一边啪嗒啪嗒的掉着眼泪,在青色的衣衫上晕湿了一片。
褚骁跟着主仆二人退场,从长廊拐入后院后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沈斐平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而他的小随侍却跪在地上,小幅度的摇着他的手臂,可惜却毫无回应。
褚骁脸上笑意不再,也顾不上什么风度形象了,当下便将扇子往腰间一插,撩起他那价值不菲的长袍,挤开闻玉,轻轻松松的就将沈斐从地上抱起来了。
沈斐安静的倚在他的怀里,如此折腾他也毫无动静。
褚骁脸色凝重,低声的朝闻玉说道“快去请柳先生,我先送他回房。”说罢他又皱着眉呵斥了闻玉一声“把眼泪擦干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主子死了。”
闻玉看到来人是褚骁,这才放下心来,又听了他的后半句,羞愧难当,连忙用袖子将脸上的鼻涕泪水抹干净,待褚骁使了轻功往主卧方向走去,才急急忙忙的到前院去请柳先生了。
说起这柳先生,倒也是个奇人,他姓柳名湛,乃是江南第一富商的儿子,可他却偏偏不喜从商,反而沉迷医学,从小便师从药神谷谷主,年纪轻轻便跟着谷主见识治愈了不少疑难病症,久而久之便有了神医的称号。
自从谷主逝世,他便从药神谷脱离了出来,凭着一身在药神谷学到的本事,在江湖各处闯荡,不幸某次遇上了难缠的山盗劫匪,差点命丧贼人之手,后来被路过的沈斐所救。
从那之后他就留在了凤隐山庄,还拥有了自己的药园,专门为沈斐调理身体。
闻玉赶到药园的时候,柳湛正在那修整前几日刚移过来的珍贵药草,一身白袍在泥土中纤尘不染,一头如墨般的长发就随意的披在身后,仅用一根布带束起,五官精致,乍一看竟像仙人下凡。
只是闻玉如今却没心思欣赏,他像个小炮仗似的冲进药园时,因为惯力还差点踩坏了柳湛的药草,幸好刹车及时,只是衣袍碰到了一丝。
“柳先生,请……快点……主子……”
闻玉喘的上气不接下气,柳湛脸色不虞,紧紧的盯着他的脚。
“闻玉,下次再敢碰到我的小宝贝儿们,我就给你尝尝阴阳散的滋味儿。”
闻玉的喘气声停了一瞬,然后脸色煞白的往后退了一步,离那些药草远远的。
柳湛这才满意,慢悠悠的从药圃里出来,拿起放在一边的白色手帕擦了擦手。
“沈云舒怎么了?让我猜猜,是不是又昏倒了?还头痛恶心冒冷汗?”
闻玉连连点头,满脸惊奇“柳先生你怎么知道的?”
柳湛冷哼一声,将手帕准确的扔进洗手的水盆中,转身进了屋内,背了药箱出来。
“天下人都知道我柳湛在凤隐山庄,为沈庄主所用。他从来都不听医者的话,老毛病犯了一次又一次,非但不能根治还越来越严重,如此任性,真是有损我的名声。”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停住了脚步,看了看身边默不作声闷头带路的闻玉“我今早给他泡制的药茶是不是又没喝。”
闻玉低着头,不敢答话。
两方他都惹不起,所以干脆就不说话。
柳湛一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是猜对了。
他面沉如水,自顾自的背了药箱,使了轻功抄近路去了。
可怜没武功傍身的闻玉,只能伴着空气中一道怒气未消的声音,徒步往后院跑去。
“浪费药材,看我不打断他的手。”
这厢褚骁刚将沈斐放到床上,拿被子盖好,又从屋子里找了个帕子,用水沾湿了给他擦了擦汗。
柳湛赶到后,一脚踹开门,也不管站在一旁的褚骁,径直走向床边。
褚骁看着他浑身的怒火,有个火苗就能一点即燃,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怕是沈斐又招惹到了这位脾气甚为火爆的神医。
他丝毫不怀疑,若是此时沈斐醒着,柳湛会毫不犹豫的上去给他一针。
只是现在病者为大,柳湛看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面色如纸的沈斐时,还是心软了一瞬,脚步放轻,将药箱放下后就连忙把起了脉。
有柳湛在,褚骁自是不必再担心,干脆闪到一旁,坐在桌旁悠闲的喝起了茶。
“肝火旺,脾胃虚,睡眠不足导致气血亏虚,再加上思虑过重,才引起了头痛病发,如今怕是折腾的狠了,身体不干了。”柳湛越说越生气“再这样我也没办法管你了,才二十多岁的人,山庄事情又少,到底哪来的思虑过重,真不知道你整天在想什么。”
他嘴里嘟囔着,也不管沈斐现在正在昏迷,完全听不到他说的话,嘴上说着不管了,却还是动作轻柔的将沈斐落在外面的那只手盖进了被子里。
“真不让人省心。”
柳湛打开药箱,从中拿出针包,抽出几根银针来,将长长的袖袍小心地撩了上去固定住,又将沈斐头上的玉冠拆掉放在一边,头发散开,他在头顶上摸了两下,找准穴位后,便开始给沈斐施针。
褚骁向来看不得这些,看到柳湛拿出针来便连忙避开视线,像是突然对房门上的雕花感兴趣了,眼神一刻也从未离开过。
其实他从未跟人说过,他看到那些尖锐物品时,特别是小而细的银针,便会生出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感。
一晃神的功夫,柳湛已经施针完毕,接下来需要辅佐药物进行调理。
他自如的仿佛是在自己的房间一般,走到沈斐的书案旁提笔写完了药方,正待叫闻玉去熬药的时候,他才发现屋子里好像少了一个人。
“闻玉怎么还没到?这么短的距离,就算是爬也该爬过来了。”
褚骁有些诧异,听到柳湛的声音,似乎有些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跟他说话。
柳湛向来自视清高,目中无人,再加上褚骁整天穿的跟个花孔雀似的,跟他的审美风格完全不符,就更不愿意搭理他,所以尽管两人碰面次数不少,却还是未能熟识起来。
久而久之,两人共处的场合柳湛干脆当他不存在,褚骁虽不知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得他厌烦,但看在沈斐的面子上也懒得跟他计较。
如今屋子里就只有他们两个能开口说话的人,若是他不接,倒显得气氛尴尬。
只是待褚骁转头看向柳湛时,发现柳湛虽开口说话了,却连头都没抬,相比起跟他说话,倒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让人拿不准他的心思。
褚骁的思绪走了半周,正待开口时,闻玉及时从门外跑了进来,扶着膝盖喘个不停,看样子又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
褚骁微张的嘴又闭上了。
“整天毛毛躁躁的,你主子没被你伺候死真是他命大。”
柳湛冷哼一声,拿起药方,走到闻玉跟前往他怀里一塞。
“按着这个方子抓药,喝上两天就好了。哦,记得多休息。”
柳湛说完,似乎有些懊恼自己的多嘴,又接上一句“反正说了他也不会听我的,实在不行就另想法子。”
他又将刚才诊治的结果跟闻玉重复了一遍,以及近日需要注意忌口的食材也挨个说了。
闻玉一一记下,连连点头。
然后柳湛就背着他的小药箱施施然的走了,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褚骁。
褚骁心中觉得好笑,眼中含笑的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床上正在沉睡脸色却已然好了许多的沈斐,也站起了身子,慢条斯理的整理好衣服后,打开折扇摇了两下,对着闻玉说道“那本公子也走了,照顾好你家主子。”
“褚公子,请等一下。”
只见闻玉将药方折好后小心翼翼的放进怀里,又从怀中掏出了另一张纸,双手奉到褚骁跟前,面色凝重的道“公子,方才我在途中遇到了青龙派长老,耽误了些时间。这是魔教发来的箭信,您且看看。”
褚骁面色一凝,接过那张纸,翻开来看到信上的那三句话,竟像是被逗乐似的,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箭上没毒,纸上也没毒’,被如此戏耍,各大门派的长老们都气坏了吧。”
“可不是吗,听说连饭都没吃就回去研究地图了。”闻玉皱起了眉,颇有些生气道“听说那人不止偷听了围剿会议,发完信后还不走,直呸了两声才跑了,如此嚣张。”
褚骁听到这些,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哈哈哈,这魔教中人竟如此有趣?可惜本公子没在现场,错过了一场好戏。”
“您还笑,等主子醒过来,又少不得敲打庄内护院的人了,劳累过度还要操心这些事情,魔教真是讨人厌。”
褚骁只当他是少年人心性,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笑着拿折扇敲了他一下“行了,别抱怨了,照顾好你主子。”他扬了扬手,将手中的信塞进了自己怀里“这封信我来处理。”
闻玉来不及阻止,褚骁就摇着扇子走了。他只得愁眉苦脸的从怀中掏出药方来,看了一眼床上正睡的安稳地沈斐,认命的关上房门去药房熬药了。
“将信让褚公子拿走,主子醒来又要骂我了……”
随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拐了个弯隐进花丛里再也看不见,一道隐藏多时的影子才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大摇大摆地从雕花房门进去了。
待闻玉端了药回来,轻手轻脚的在桌上放置好,掀开床前的层层纱幔要叫醒沈斐时,才发现床上空空如也,被褥凌乱,本该在躺在床上的沈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写满了字的宣纸。
字迹与那张钉在正厅上的纸张字迹一模一样。
“若想寻人,请到修灵教中来。”
署名,严无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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