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旁边的桌上摆放着两盏茶,但苏缕显然是没有心思饮茶。
苏明月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转而在案前坐下,执起茶盏自己品尝了起来,也不出声接她的话。苏缕在一旁目光是紧盯着苏明月,但她也不好催促,只能等他喝了几口茶水,苏缕才又接着说道“陛下想要肃清朝纲不能急于一时,叶氏一族也并非全是顽劣之辈,陛下只需稍微施加打压,相信他们必定悔悟,如此也不必再花费心思重新选拔官员,陛下说是也不是?”
她在期待苏明月的回答,而苏明月微垂的眼帘中是一片冷然。
长孙卿忍不住再次向苏缕投去目光,也不知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苏明月之所以将叶氏族人贬谪外放,其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给朝中官员来次大换血,清除太后的势力。而苏缕好巧不巧还往枪口上撞,苏明月要是能把她的话听进去那才是怪了。
“阿姐是想劝朕,将驸马一家留在京师吧?”
苏明月放下茶盏悠然开口,抬眸笑看面前的苏缕。
心思被一语道破,苏缕一时有些窘迫,微微垂下眼帘避开苏明月的视线,抿着嘴半响都没有出声。
她的确是有私心,她的驸马也是叶氏族人。
她身为公主可以留在长安,但她还是不想与驸马分离,纵然她的驸马即将要赴任的地方离京师并不是很远。
“陛下,纵然我也存有私心,可是母后她已年迈,叶氏族人这一遭贬谪,她身边便只剩下贤妃这一个亲人,母后她老人家哪还能承受与亲人分离的痛苦啊,还望陛下三思……”苏缕还是以太后为挡箭牌,越说越悲愤,差点就要潸然泪下了,好似太后是她生母一般。
她对苏明月和叶蕤之间的明争暗斗视若无睹,只在乎这表面的亲情。
“陛下此番举动,定会让母后心生嫌隙,自古以来对长辈不敬乃是罪过,陛下饱读圣贤书,如何不懂这个道理?”
苏缕已经开始语重心长指责苏明月,却并未发觉苏明月眼中的笑愈发意味不明。
长孙卿看见,那是一片凛寒。
苏缕在挑战苏明月的底线,而她自己浑然不觉,甚至觉得自己所言无可厚非。
可苏明月最终还是将那骇人的凛寒给压下了,眼中仍是笑,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情绪“君无戏言,诏令已经发出,不可悔改,阿姐请回罢,母后与贤妃那边朕自会处理,不劳阿姐费心。”
看见苏明月态度决然,苏缕呆愣住了。
她随即也意识到再做劝解也是无用功,只能顺从他的旨意暂且退下。
只是临走之前,苏缕看着桌上那盏还未被动过的茶水,无奈之下轻声感叹“陛下与母后乃是一家人,何必闹到这种地步呢,唉……”
苏缕在侍从的引领下离开了大殿,只留下苏明月一人。
长孙卿算是看明白了,苏缕原也是虚伪的人。
她也不曾考虑过苏明月的处境,一心只觉得太后会遭受不住此等变故,什么最要好的姐弟,都是假象。
苏明月回头,刚好便对上长孙卿的视线。
他并无意外之色,估计凭他敏锐的感知,应该早已发现长孙卿在这,只是之前未曾点破。
长孙卿随即走上前去。
苏明月收回视线,笑中竟有一丝苦涩“卿儿可看见了?朕是孤家寡人一个,在朕的身后,无一人支持,君权随时都有可能被倾覆。”
他这话说出来,长孙卿心头不由得一颤。
身为九五之尊的帝王,受万民敬仰,然而却只能是独居高位,无人与他并肩同行,亲情、爱情都要由权利来支撑。
长孙卿深以为然,忽然有些心疼眼前的男人。
这么多年来,他都是一人苦苦支撑,寻常人家的亲情在他这都是奢望。
长孙卿听出了他话里警告的意思,但却不以为然,望着苏明月的眼神很是坚定“那臣妾便做陛下的身后之人,鼎力相助。”
既然已经将赌注压在了他身上,便绝不会轻易退缩放弃。
苏明月握着茶盏的手明显一怔,蓦然起身,危险的气息一点点向长孙卿逼近,眸中的笑愈发阴狠邪戾,“世人皆道朕残酷无情,连手足至亲都不放过,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朕也会杀了你?”
伴君如伴虎,况且她还是黎王送来的人。
长孙卿却无惧色,一步都未曾后退,眼底的光华依旧明亮坚毅,又有几分清透,“事出必有因,我若不背叛陛下,陛下便不会杀我。我若背叛陛下,那便是决心赴死,没什么好害怕的。”
“况且陛下不是残酷无情之人,燕王他们是自取灭亡,怨不得旁人。”长孙卿越说越激奋,还情不自禁地拉住苏明月的手。
苏明月身形一怔,凝视着长孙卿久久不能回神。
她拉住他的手,将他从无边的黑暗中拉了出来,在无尽的寒冷中给了他一丝温暖。
从来没有人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从来没有……
长孙卿有点好奇他为何这样看着自己,但她没有多问,只是仍旧拉着他的手没有放。
许久,他竟是将她拥入怀中。
听见耳畔传来苏明月的呼吸声,长孙卿恍然意识到苏明月此刻已卸下伪装,把她当成了暂时的依靠。
大概是从来没有人见识过他的真性情,从来没有人理解他所受过的苦难。
而长孙卿恰好能感同身受。
在先帝驾崩之时,叶蕤所生的次子燕王与四子梁王企图夺嫡,颠覆东宫政权,但被苏明月以雷厉风行的手段击溃,同党尽数入狱。而作为主谋的燕王被俘当天即被诛杀,一同被赐死的还有先帝长女永和公主一家,梁王及其他党羽被流放边疆,最终死于乱民刀下。
叶蕤对苏明月怀恨在心,但为了给两个儿子报仇雪恨,她只能隐忍,假装与苏明月母慈子孝。
至此,苏明月残忍无情的恶名也就传开了。
这个世态便是如此,明明是燕王他们先出的手想除去苏明月,而苏明月为自保毫不留情地反击,他赢了,便成了世人口中残害至亲的罪人。
或许长孙卿骨子里也并不善良,所以她认为苏明月没有做错。
都是为了权利,只有成败而无对错。
苏明月什么也没说,放开长孙卿之后便牵着她返回主殿,早膳都已备好,只待他们享用。
叶氏族人奉诏离开长安,江南的赈灾事宜还在继续,选拔官员填补空缺也迫在眉睫,朝务一时之间繁忙得紧,都需苏明月去亲自处理。
两日后,长孙卿收到了一份诏书。
晋升她为一品惠妃。
手里拿着诏书,长孙卿也不知该是喜是忧。
妃仅次于皇后,而惠妃在六妃之中排列第五,晋升她为惠妃,也就是直接越过了容妃孙蕴,在如今的后宫中仅次于贤妃。
再次越级晋升,不知后宫的人会作何感想。
长孙卿进宫才半年不到,便从最初的美人走到了惠妃的位置,后宫其她嫔妃定然是对她满腹怨言。
高处不胜寒,后宫这边今后恐怕会更难应付。
当然了,除了会惹人嫉恨以外,同时也会招来那些趋炎附势之人。
上午刚收到诏令,下午便有人来拜访她了。
都是后宫中一些位分较低的嫔妃,特地来观云殿向她道贺,借机阿谀谄媚。
长孙卿疲于应付,便让重雪将她们都打发走了。
后宫的嫔妃基本都是太后和黎王的人,几乎不可能培养成自己的势力,长孙卿也就懒得和她们拉帮结派。即便她们怀恨在心,长孙卿也无所畏惧。
但是没过多久,观云殿便又迎来了另外两人。
“公主,陆昭媛与罗美人在殿外求见,说是想要拜访您。”重雪喜不自胜地跟长孙卿禀报道。这两人之前一直跟长孙卿过不去,眼下还不是要巴巴地跑过来向长孙卿示好?简直大快人心!
长孙卿却没感觉有多兴奋,她倚靠在美人榻上单手撑着脑袋,神情恹恹地摇了摇头“不见。”
这两人来了也只会给她添堵,没什么新鲜劲。
重雪却犯难了,嘟囔着嘴劝解道“可那陆昭媛向来与贤妃还有容妃交好,公主若是不见她,岂不是间接拂了二妃的面子?奴婢觉得公主还是不要与她们交恶为好……”
上次山水池发生的事还没过去多久,也不知为何,陆灵舒与叶希儿的关系不但没有恶化,反而是来往密切,还顺道巴结上了容妃。也许是陆灵舒阿谀谄媚的功夫太好,而叶希儿耳根子软,就没太同她计较,长孙卿现在是经常听见宫人说陆灵舒三天两头往延嘉殿跑。
可榻上的长孙卿却也只是眼皮微动,根本没有其他反应,显然还是不打算接见她们。
重雪又道“公主之前连那位分低下的高宝林都接见了,如今却不见贤妃和容妃的人,大家定然会以为公主是成心瞧不起贤妃她们,如此对公主的名声可不好啊……”
……高宝林?
长孙卿想起来了,这是今天第一个来拜访她的人,当时长孙卿没想太多,便留那什么宝林喝了杯茶。
长孙卿现在有点后悔,今天应该什么人都不接见的。
无奈之下,长孙卿只好睁开眼睛朝重雪摆了摆手“你去领她们进来……”
“是!”
重雪兴奋地退下了,她就是想看看那两人如何奉承长孙卿!
长孙卿本来想就这样靠在榻上接见她们,懒得起身,但是片刻过后,她还是不情不愿地坐了起来,并且端正了坐姿。
中原人讲究仪态,她现在是苏明月的惠妃,总不能给皇家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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