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话题过后,他们已经捡了满满两大桶生蚝,个个肥美又硕大。
满载而归时,莫铮和长海也已经买回了蛤蜊和一些调料及蔬果。而换完药的连莘也同着流萤后脚回到了小院。
眼前的连莘,让赵琰觉得比之前要顺眼多了。
围着一堆食材,除了莫铮,余下的五个人都动手忙活起来,开始准备晚饭。
“谁说我要跟他学了?”,赵琰显然已经把这句话给忘了。他主动同连莘搭起话来,虚心向他请教如何制作腌生蚝。连莘只感受到他前后判若两人,却也不深究其中的缘故,待他刚开口,连莘就积极响应,一步一步手把手教他,耐心且温和。
待铁锅中的油一热,晏云棠清点了一下备菜,就取过长海洗净的蛤蜊,并着从船上取来的吴茱萸、花椒、一小撮黄糖和黄酒等调料,以及莫铮在当地菜市买回来的水葱和姜丝,开始一样一样倒食材,下调料,热油爆炒。
顷刻的功夫,一盘辣炒蛤蜊便烹饪完成了。
用满室飘香这个词来形容显然不大合适,高脚屋楼下无墙无壁,室也就无从说起。但若假以想象,却又十分贴切,因为没有了墙壁,天地浑然一体,香气所及之处,就可为室。
没有了阻隔,辣炒蛤蜊的香气肆无忌惮地弥漫在空气里,畅行无阻,微风一起,香气就顺着风向飘到了隔壁老妪的鼻内。
老妪嗅着香气,步履蹒跚,缓缓踱到了这边院外。流萤偶然晃眼瞥见了,一眼认出是给他们送过食物的热心邻人,立马喜滋滋呼唤连莘,二人一同上前将她迎了进来。
有连莘在,双方便语言互通了,不必再比手画脚,龇牙咧嘴,彼此身上都少了些原始气息,多了些文明的味道。寒暄了两句,老妪被热情众邀到桌前坐下,与大家一起分享晚餐。
等到饭菜都上了桌,莫铮招呼老妪动筷。老妪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在饭桌上瞟来瞟去,犹豫来犹豫去,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那盘辣炒蛤蜊上。她先朝着莫铮和晏云棠笑了笑,然后才起筷夹了一颗蛤蜊放入碗内,挑起壳内的蛤蜊肉,端详起来。只见肉鼓鼓还浸满汤汁的蛤蜊上,沾着一根细细的嫩黄姜丝,和两粒绿色的水葱末,配色很是诱人。
嗅着看着,老妪喉头接连咽下两阵唾液蓄成的浪潮。在下一波浪潮赶往喉间之前,她迫不及待地将蛤蜊肉往口里送。可肉才到嘴边,晏云棠连忙让连莘传了一句话。
连莘传话的同时,急性子的流萤在一旁听到了晏云棠所说,赶忙伸出了自己还未用过的筷子,把老妪嘴边那颗蛤蜊肉上沾着的花椒粒给撇掉。流萤手头的动作做完,老妪也听完了连莘的话。她明白过来,原来这盘蛤蜊上点缀着的那些棕黑棕黑的小干果子,不能吃。
她朝她们感激一笑,然后一把将蛤蜊肉塞进了嘴里。
蛤蜊肉刚触到老妪舌头上的味蕾,霎时间,她双眼睁得老圆老圆,眉毛挑得老高老高。她惊喜望向晏云棠,上下牙继续在嘴里忙着咀嚼蛤蜊肉,脸上却布满了想要说话的**。
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太太,吃到了美食,丰盈的神情让她看上去还像个孩童。稚气十足。
晏云棠笑眯眯地瞅着老妪,老妪很稚气可爱,她很慈祥慈爱,她们好像年纪互换了。待嘴里蛤蜊肉的滋味都被嚼尽了,老妪才终于舍得让它物归其位,由着唾液带着那一小块肉缓缓滑入胃里。
食物咽下了,嘴巴才得以腾出空位,给了老妪机会一诉赞叹。她张开嘴把憋了半天的话倒出来,连莘接着为众人传译。
“老婆婆说,自己从小就生活在这片海域附近,吃了一辈子的蛤蜊,还是头一遭吃到这般特别的口味。”
说完这句,连莘赶忙往嘴里夹了一块蛤蜊肉,待品尝过后,先是朝老妪竖起大拇指,对她的评价和描述表示认可,然后才继续译道“嗯,口感层次确实很丰富。老婆婆说,蛤蜊多汁鲜嫩,入嘴先是一个刺激,咸香又辛辣,正觉得受不住这刺激时,想要囫囵吞下,可禁不住还想再尝尝,于是反复咀嚼两回后,肉汁里又生出一股鲜甜。”
古人安土重迁的思想,真是放之四海诸国皆准。晏云棠听说这老妪吃了一辈子的蛤蜊,羡慕的同时,又感到惋惜。
老妪和连莘对自己做的食物赏脸赏光,这让晏云棠感到慰藉。听完连莘的话,她往老妪碗内夹去许多蛤蜊,看她吃得开心,自己吃不吃都不重要了,于是,老妪一边吃,她一边为其夹这夹那。
余下的人听过经由连莘转述的老妪所言,又兼闻着满桌的食物香气,内心早就在摩拳擦掌了。无人发起,大家就纷纷迫不及待地起筷,等不及要享受这一桌饕餮。
味美的食物让这一顿饭吃得格外迅速,也格外安静。大家都只顾吃菜,没工夫闲聊。
酒足饭饱之后,连莘起身收拾桌面的残局,准备洗涮碗箸和杯盘,流萤则开始煮水为众人沏茶,两个人在屋后的灶头旁忙上忙下。长海作势起身,准备去帮忙分劳,屁股还没离开凳子就被赵琰一把拦下了。
这一幕被晏云棠看在了眼里。她垂下眼,悄悄带出一抹笑意。
莫铮靠在椅子上,心满意足地小口吮着茶,不时摸一摸被食物撑得胀鼓鼓的肚皮。老妪喝了几口茶,脸上始终笑呵呵的。这时,她突然探出身子,望着晏云棠说了几句话。
“连小哥你来给我译译老婆婆说的什么。”
连莘人未至,声音倒是到了。他留在后厨里,一面擦洗着碗箸,一面拉高嗓门,在原地回道“小公子,老婆婆问您那盘辣炒蛤蜊是怎么做的!烦您教教她,她学会了好做给自己吃。”
老妪的耳朵已经不如从前好使了,自己说出去的话,就连自己都听不真切,便以为别人也听不清她的话。所以她说话时总是把嗓门扯得老大,刚才虽是对着晏云棠说的,可连莘在另一边也听到了。
莫铮眯缝着双眼,仍旧停留在享受中,半是疑惑半是感慨道“这占城盛产铁器,就连我朝也都有一部分铁器是从占城进口,他们自己反倒不会用铁锅炒菜!呵呵。占人愚昧,真是既不懂烹饪之道,也不懂物尽其用啊。”
姨夫喝椰汁酒吃酱螃蟹的时候,不是还赞不绝口嘛。。
晏云棠悄悄想想,说是不敢说的。
听着莫铮对占城**裸的鄙夷,晏云棠不予理会,由着赵琰去接局。她忍不住自嘲这算什么,国人发明了火药,躲在家里放烟火,然后被外人用火器轰开了国门。。
想了想,她望望还在忙忙碌碌的连莘,又望了望满脸沟壑纵横的老妪,她觉得自己就算把炒菜的过程说得再详细,老婆婆已到朝杖之年,明早睁开眼说不定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于是,她朝老妪点了点头,安抚地笑笑,然后等连莘忙完后让他转述,她明日晌午会亲自过去老妪家中,教老妪如何用铁锅和热油进行快炒。
又坐了一会儿,老妪起身告辞。天色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黑了下来,晏云棠嘱咐流萤点来一盏灯,她执了灯在一侧引着,连莘则搀着老妪一道往隔壁走。
片刻过去,二人返回院里,篱笆小门还没合上,流萤就踩着小碎步迎了上来,嚷着要同连莘对局五子棋。等到棋盘和棋子拿了来,莫铮却突然来了兴致,邀赵琰对弈。
流萤撇撇嘴,脚下却飞也似地跑去又取来两盒棋子,然后喘着粗气,比着手势将饭桌一分为二,称左边划给莫铮和赵琰对弈,右边得留给她和连莘下五子棋。得了莫铮点头,大家纷纷各就各位,除去对局的四人,剩下的晏云棠和长海就作为赛场观众,站在桌旁观赛。
下了不到半个时辰,莫铮就觉得困倦,打了两个哈欠就下了场,兀自回屋歇下。于是乎,左边的赛场就变成了晏云棠和赵琰对弈。
”这几日下来,本王看你占语倒是说得流利。”
赵琰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让其余几人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在对连莘说。
连莘朝赵琰望去,见他手执一枚棋子,举在半空,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
连莘赧然一笑,对着并没有看向自己的赵琰回复道“嘿嘿。王爷过誉了。”
赵琰将手中的棋子放在棋盘上比划了一下,随即又提起,还是不打算落子。他依旧盯着棋盘,又问一句。
“可有想过,日后进礼宾院吗?”
连莘的笑脸瞬间冻住。
赵琰抬头觑了连莘一眼,“嗯?”了一声。
挨了轻轻一声追问,冻住的连莘才意识到方才没有听错。他大惊失色,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棋子,端端正正坐直了身体,正色道“王爷说笑了,小的区区一介草民,礼宾院那样的地方,不敢。。不敢妄想。”
连莘和流萤齐齐将注意力都放在赵琰身上。
半晌,赵琰终于落下了那一枚棋子。他抬眼朝晏云棠一笑,然后侧过头,将视线从棋盘落在了连莘身上。
“据本王观察,你的实力不比礼宾院的通事差。你若有想法,回朝后本王可以向鸿胪寺卿引荐,让你先去礼宾院学习两年。”
连莘对这从天而降的喜事感到手足无措,喜得双手都不知要往哪里放了,只顾望着晏云棠和赵琰傻笑。还是流萤低声催了两句,他才激动万分地应了下来,满口都是对赵琰的感恩戴德。
见晏云棠笑得开怀,赵琰也跟着笑。
“他日你若能施展才华,为朝廷效力,那时本王还得谢你。只是今后光景如何,还得看你自己的造化和努力。”
话音落下,连莘和流萤双双从椅子上起身,朝赵琰行大礼。
只有长海不明白,明明是连莘的事,流萤跟着凑什么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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