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箴父母未如约赴晏家提亲,就连万箴,都因为愧疚,当日没敢上门。
数月以来,虽然万箴屡屡失信,但晏云棠却在逐日接受,她会和万箴成婚的这件事。尤其是十日前,万箴第一次作出“他不会再受万母摆布”的许诺,对此,晏云棠竟也开始生出了期待。只是,她也说不清自己是在期待什么。
所以这一回,万箴的再次失信,让晏云棠情绪受到了影响。她虽说不出自己心里是种什么滋味,既不像是失望,也不像是生气,但确实让人不好受。
可唐母却是实实在在,既失望也生气。
直到第二天,万箴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了,于是,他求着万父带了礼,一大早到唐母跟前赔罪。父子俩好言好语解释着,说什么恰好就在昨日,万母娘家突发急事,将万母十万火急地叫回了老家,这才没能如约前来。但是,万父和万箴都双双作下保证,称万母临走之前,千叮万嘱让他们父子一定等着她回汴京,再一起登晏家的门。
唐母见万父亲自登门,又是赔礼道歉,又是诚恳保证,心里的气便消下去一些,招待二人用了午饭。
送走万箴父子以后,唐母才叫来晏云棠,把事情解释给她听。晏云棠听着,只是用“嗯”和“哦”作为回应,没有一句完整的话,因此也看不出她的想法。唐母便自我判断为她是伤心难过,却故作坚强。
唐母想了想,决定暂且将话题撇开。她笑眯眯地望着晏云棠,突然说道“我日常看着,棠儿好像特别喜欢你姨夫姨母。”
晏云棠眨巴着眼睛,点点头“对啊,姨夫姨母一直待我如己出,我怎能不喜欢。嗯?外祖母突然提这个做什么?”
唐母神神秘秘地不回答,反而又问了晏云棠一个问题“那棠儿觉得,你姨夫为人如何?”
晏云棠扬起下巴,望向半空,一边回想,一边答道“姨夫这个人。。嗯。。懂得知恩图报。除了有时对姨母脾气火爆了一点,其他没什么大毛病。”
“没了?就这样?”
“然后。。聪明。不过,还是用‘精明’二字形容,恐怕更准确。再然后,雄心壮志,胆识过人。只是这几点,究竟是好还是坏,棠儿现在还说不准,得看姨夫将来如何把握了。”
唐母赞许道“就凭你这几句话,我就知道,我们棠儿不仅通透,还是个心正的孩子。
晏云棠哈哈大笑起来“外祖母又来了,棠儿就是块烂泥,在您眼里也能用来造大殿。哈哈。不过,外祖母还没告诉我,您问我这些,是要。。做什么?”
“我打算把汴京这边的生意,全权交托给你姨夫姨母。嘿嘿,我要享清福了。”
晏云棠听完,作出惊讶状,用手捂住嘴,问道“外祖母决定好了?”
“决定好了。你八岁那年,是你姨夫动了脑筋,才开辟了唐家第一宗粮食贩卖,这是一桩;去年虽是得了你的指点,但是你姨夫能力很好,把冬衣和军粮两件事都办得妥妥帖帖,这是第二桩;汴京的茶庄一向就是你姨夫在打理,也都井井有条,这是第三桩;再有,就是最关键的,你也提到了,你姨夫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把生意交给他,也没有可什么担忧的。”唐母将自己的考虑,娓娓道来。
“那姨夫姨母知道了吗?”
“晚间用饭时,我就正式知会他们。”
晏云棠听完,会心一笑。她从心底里为唐母高兴,为莫铮高兴,也为唐容和莫彦生高兴。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所谓福祸相依,同一件事,于你是喜,于他人,也许就成了灾。
唐母将汴京的生意悉数交给莫铮打理,于唐容等人都是好事,但是对于远在千里之外的王丽笈来说,是头等坏事。
洪秋深谙此理。
她虽被禁足在霞飞轩,但是正如唐宜所说,不安分的人,在井里也能掀起千层浪。自从在唐母跟前借钱不成,洪秋就自认为受到了唐母的侮辱,加之隔天又挨了板子,跪了祠堂,身心交加的痛楚,使她心里对唐母的怨恨如火山岩浆般活跃。即使不能出院子,她也每日费尽心思,苦苦寻找突破口,蓄势爆发。
很快,她就得偿所愿。
晏云茉从晏云栀口中得知了莫铮接管生意一事,回到霞飞轩后,将其作为一件新鲜事,随口对洪秋提起。洪秋听了,却一脸郑重其事,对着晏云茉反复询问,再三确认。等到终于确定消息十足可信之后,她大喜过望,脑海中也立即蹦出了一个念头。她口内念念有词,感神谢佛,承蒙上苍垂怜,适时给她送来如此良机。晏云茉不解其意,却也无心过问,留下她一个人暗暗盘算。
至晚,当晏怀珅到家时,洪秋心里的计划已经成型。见了晏怀珅的面,她迫不及待就分享了这个消息。
晏怀珅迟钝,问道“人家的家事,又不是要把产业都交给你,你这般欢欢喜喜的做什么?”
“真是个榆木脑袋!官人可别忘了,我们借钱那日,亲家老太太是怎么对我们的!”
晏怀珅无谓道“怎么对我们了?人家老太太不是答应借给我们了吗?还不都怪你,到了嘴的熟肉竟然不要。哎,你一说我就来气!”
洪秋蛮横无理道“那是答应借钱吗?明明就是想用几个臭钱来践踏我们的脸面!那是在侮辱我们!官人到底懂不懂啊!”
“随你随你,都随你。那你想怎么办吧?”晏怀珅敷衍。
“我们只要将此事,悄悄透露给亲家老太太的儿媳王丽笈,再添点油加点醋,保准她来闹。”洪秋一脸得意。
“她来闹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娘子,你就安分点吧,才受过罚,又惦记板子了不是。”
洪秋生性睚眦必报。她一心想要报复唐母,主因是认定唐母侮辱了她,次因是她觉得唐母若倒下了,那唐宜往后也风光不到哪里去。
眼见着晏怀珅丝毫没有这个心思,洪秋不甘心,誓要将他说服,与自己统一战线。
正所谓穷者重利,便要以利切入。知夫莫若妻,洪秋眼珠子一转,提到了晏怀珅眼下的要害之处“官人,你想想,我们若是把这个消息放给王丽笈,她承了你我的情,那到时候。。她和唐少谦那棵大树,还不够我们乘凉吗?你那剩下的两千多两白银,不费吹灰之力,便有了。”
晏怀珅近来为了躲债主,筹债款,忙得焦头烂额。洪秋此言一出,他顺势一想,哎?还真是行的通。他一脸钦佩地望着洪秋,也不再指责她胡闹了,反而一味催促她将此事修成书信,速速告知王丽笈,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夫妇俩又将措辞上的细枝末节作了一番商讨,都已到了深夜,洪秋还是赶着修好了书信,隔天一早就悄悄吩咐霍妈妈,命她偷偷把信寄去了杭州。不过,这封信,远没有晏怀珅想的那么简单。
晏怀珅不知,他的这位娇妻,借着谋害洪采菱,不仅有了杀人的经验,还体会到了报复的快感。由于不曾因此尝到恶果,是故,她的贼心和贼胆,更壮了几分。如今,洪秋自以为受了点委屈,便想再杀一个。
在这封信里,洪秋不仅添了油,加了醋,还附带着给王丽笈送去了,一个夺人性命的秘方。
王丽笈与洪秋这两个妇人,一样的心术不正,一样的人面蛇心,二人各有所长,难分高低。一个是泼妇,专横霸道,里里外外都透着蛮横不讲理;另一个是毒妇,外表装着楚楚可怜,频频示弱,内里却心硬如铁,锱铢必较。
不过,单就唐母这件事而言,若是一切顺利,那么王丽笈充其量不过是一把杀人的刀子,是洪秋用来泄恨的工具。如此一算,本回合大概可以预见洪秋的胜出。
数日后,王丽笈接到来信。
这封信宛如一团烈火,每一个字都是扑向王丽笈的一颗火星。她强忍着痛楚,逐字逐句地读过,等到信读完了,她的身体也已燃起了熊熊大火。
信是晌午接到的,王丽笈等不及唐少谦傍晚再归家,即刻就遣人把他给叫了回来。
唐少谦到家时,一脸喜气洋洋,嘴里抱怨着王丽笈耽误他品茶“今年福州那边新产的‘龙团胜雪’,品质真是难得一见!色泽自然光莹,还未研磨就清香扑鼻,若是上贡,必然是要获嘉奖的。我正打算午后跟老罗,一起做上两碗尝尝,娘子这么火急火燎地把我叫回来做什么?”
“茶茶茶!张口闭口就是茶!你除了茶,可还知道别的?”见他一副笑嘻嘻的样子,王丽笈更气了。
“我们是茶商出身,我不论茶,娘子要我论什么?”唐少谦感到委屈。
王丽笈一把将手中的信摔向唐少谦,恨恨地丢下一句,“你自己看吧!”。可正当唐少谦拾起信,才翻开看了两行字,王丽笈猛地又想起洪秋在信里教给她的那个秘方,一时被吓得心惊肉跳,赶忙又把信从唐少谦手里抢回来,口中支吾着嫌他看东西太慢。于是,她只能把唐母将汴京生意交给莫铮的事情,口述给唐少谦听。
洪秋在事实之上,加上了她的油和醋。王丽笈又在洪秋的基础之上,再添上了她的风与火。
但无论是添油加醋,抑或是煽风点火,在唐少谦身上都未起到什么作用。
唐少谦虽是个仅凭一己之力,便在杭州闯出了“惧内”之名的人物,但他更是个老实本分的大善人,在内知足,在外勤勉。
听完王丽笈的转述和抱怨,唐少谦满不在乎。他不慌不忙地问道“这不是好事吗?娘子为何生气?”
“好事?我们唐家的产业,就要改姓莫了,官人还觉得这是好事?!”王丽笈一脸不可置信地出口质问。
唐少谦儒雅一笑,温和回道“这就是娘子小心眼了。三妹夫自从娶了三妹妹,就算是入了我们唐家,与我们是一家人。何来的唐家产业。。要改姓莫一说呢?”
“入了我们唐家?一家人?那我问你,他是叫莫铮呢还是叫唐铮?他儿子是叫莫彦生呢还是叫唐彦生?”王丽笈拉高嗓门,继续质问。
“冠姓不过就是个形式,三妹夫无父无母,这么多年来,早就把根底落在唐家了。他为了唐家的生意,忙前忙后,鞠躬尽瘁,不是一家人是什么?”
“他忙前忙后,他鞠躬尽瘁,那都是为了他自己,不是为了唐家,你搞搞清楚!”王丽笈气急。
唐少谦这才明白,原来从头至尾,王丽笈都没有认可莫铮是唐家的人。眼见劝说无效,他只能换个劝法,道“好,就算三妹夫不是唐家人,他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他自己。那么,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帮着唐家打理生意,也算劳苦功高,如今给他一点好处,也不算过分吧?况且,他的妻他的儿,那可是我们的亲妹妹和亲外甥,给了他好处,不就是给了妹妹和外甥好处吗?终究还是肥水流入了自家田里,对不对?”
王丽笈见他搬出了唐容和莫彦生,一时不知如何回怼,只能独自气呼呼地左哼一声,右哼一声。可凭着她的性子,又岂会善罢甘休?哼了半晌,她转念一想,又嚷道“给他好处也不是不可以,让他做个主理人就够够的了,何须把产业都过到他名下?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才是她嫡亲的儿子,她的长子!她怎么可以这么对待我们!”
“你。。你怎么又埋怨上母亲了呢?你若要这么想的话,那就更没理了。母亲去汴京之前,就已经让我们分了家。她老人家宽厚,把如此庞大的杭州家业,全部留给了我们。况且,汴京的产业,一直就是三妹夫在经手打理,如今过到他名下,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呀。”
“我不管情还是理,反正在我这儿,要把自家的东西拱手让人,那就说不过去!”王丽笈蛮横道。
唐少谦继续苦劝“你呀,就是太要强了,才成天头疼失眠。娘子就算为了自己,也应该放宽心。杭州的家业根深叶茂,汴京那点鸡毛狗碎,能算得了什么呢?宽则得众,惠则足以使人,娘子却想着寸利必得。。哎,如此鼠肚鸡肠,锱铢必较,怎能成大事?”
“我鼠肚鸡肠?我锱铢必较?呵!你还要成大事?人家莫铮一会儿贩粮,一会儿军衣军粮,现在又怂恿母亲过户汴京产业,那才是想成大事的样子!你成日里优哉游哉,不思进取,安于现状,这叫想成大事?行,行,你就守着你这一亩三分田吃到老吧!”
挨了唐少谦的指责,王丽笈气得差点背过去,一时只想甩手不管了。可话才撂下,她心头的不满和不甘心,愈加膨胀。她想了想,又撂下狠话“母亲如此作派,不考虑我也就罢了,可连你,还有她的亲孙子亲孙女,她竟也都不考虑!哼!这般不仁,就休怪我不义!好,既然你无意争取,那为了我的与姐儿和瀚哥儿,我只能自己去搏一搏了!”
望着王丽笈拂袖而去的背影,唐少谦只当她方才所言,皆是盛怒之下的气话,并未当真。他摇着头,叹着气,说了两声,“随你,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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