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媒闻妈妈登门相看过晏云棠之后,给她波澜不惊的心灵,带来了不小的风波。虽不为外人看破,但对于大事小情,她其实一向都有把握,凡是她想做的事,她总是能拿捏好分寸,也非常清楚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唯独对婚嫁一事,她始终有一些地方想不明白,下不了定论。因为她的婚恋观,跟那个时代是格格不入的。
她纳闷如今看这形势,也由不得我想不想了,既然一定要嫁,那嫁给谁呢?我又不像二姐姐,遇着了非嫁不可的人,虽然。。可那都过去了。要不。。就由着母亲给我挑?反正我也没什么要求。哦,只要他不纳妾。不纳妾是我的原则,倒不是说我会争风吃醋,只是。。保命要紧!这些年下来,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内宅跟后宫一样,都是可怕到会吃人的地方。女人们总是抢的头破血流,不是为了争权,就是为了争男人。呵,某些家庭。。那简直就是鬼屋。我既不想去跟人家拼命,也没有精力去应付那些莺莺燕燕。哎。哎。
她想来想去也没个结果,最后决定还是睡个安稳觉,走一步看一步。
重阳节一过,唐母就督促着唐宜为晏云棠的及笄之礼作准备。唐宜提前三天把准备妥当的及笄所需的服饰,送到乐安居给唐母过目。发笄,发簪和发钗同盛在一个盘中,三套簇新的加笄服装整齐叠放在不同的托盘中,一套初加的玄色采衣采履,采衣衬着朱红锦边,一套二加的浅碧素雅褙子及襦裙,还有一套三加的绛紫大袖衫与同色襦裙。晏云棠看过一遍,默默在心里叫苦,感到头痛。
唐母甚是满意,唐宜见她高兴,赶着时机把难题抛给了自己母亲,问道“母亲,正宾该请谁呢?”
唐母反问“你心里没有合适的人选吗?”
“女儿想着,既然云栀已经跟伯爵府订了亲,不妨。。就请伯爵娘子出面?”
晏云棠最忌成为众星捧月的焦点。从前在那个人情往来如三餐般频繁的世界,她初出茅庐,刚迈入社会的那几年,曾经吃过好几次出风头的亏,后来学乖了,慢慢变成了生人眼里的孤僻怪异女青年。来了这个世界,起初也吃过亏,还吃了大亏,但她反应及时,打那之后,凡事三缄其口,敌不动,我绝不动,敌动了,我也要先避开,想想再动。
晏云棠尝试着建议道“我们跟伯爵娘子实在也还不熟络,母亲若是要找正宾,怎么放着现成的三姑母不找呢?”
唐母一想,点头应和,对唐宜说“是了,正是!你三姑妹晏琬确实是个德才兼备又品貌俱佳的女子,既然有她,又何必兴师动众去请人家伯爵娘子呢?就劳烦你三姑妹来走一趟吧。”
唐宜听了,觉得是个好主意,立即遣词修书一封,让人送到袁家,请晏琬三日后来晏家为晏云棠的笄礼充当正宾。
晏云棠生辰这日,晏怀珉休了假,和唐宜双双穿着一袭深色礼服,在家庙前迎接晏琬。除了产子不久还在坐月的洪采菱,晏宅余下的女眷均前来观礼,就连晏母也看在唐母的面子上莅临了。
晏云棠老老实实坐在东房,随着钟妈妈和吴妈妈的指令和传唤而动。起初她还认真观察着每一个环节,恭敬地向宾客们行礼,耐心看着晏云栀身穿礼服,盥手后为她梳头,再听着晏琬念念有词吟诵了一堆祝辞,为她梳头加笄,等等。到了后来,她就只记得自己宛如一只提线木偶,由着人指挥,不停地穿梭于家庙和东房,任由晏云栀帮她脱衣服,穿衣服,然后跪拜父母,再又脱,穿,跪拜正宾,换衣服,跪,拜。。。。她每换一次装束,还要走一场秀,给宾客们隆重展示。
事后,晏云棠累瘫在卧房的床上。放空了一会,她不禁想起赵琰来。由己及人,对他深表同情,难以想象数月前的皇家冠礼,赵琰是怎么熬过来的。正想着,上天似乎受到了感召,把长海派到了临水阁。
长海近来不大待见晏云棠,跟流萤和夏蝉说了两句话,放下东西就离开了。晏云棠走出来时,已经不见了长海的人影。流萤捧着一个长方形盒子,把长海的话学了一遍给她听“长海说,王爷说了,女子笄礼,男子不便在场,但生辰一年仅有一次,王爷遗憾不能亲至,特地备了份礼给棠姑娘。”
晏云棠闻声接过盒子,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支打磨成花形的海棠青玉钗,世所罕见,此刻正安静乖巧地躺在盒内。
她若有所思,默默凝视了良久,蓦地又问道“长海可还说了别的?”
“没说。”
“哦。”晏云棠顿了顿,在自己的脸色被旁人察觉到之前,匆匆往卧房走,一边走一边吩咐“夏蝉,你帮我把头上的这一堆给卸了,再给我梳个随常云髻。”
进入卧房,她又让流萤把她日常穿的一套青玉色褙子和襦裙找出来换上,这才坐在绣墩上,由着夏蝉为她将满头的钗环卸下,删繁就简,终于一身轻松。头发重新梳好后,她拾起那支海棠青玉钗,小心翼翼地往云髻边插上。末了,又望着镜中的自己,左瞧瞧,右瞧瞧,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盈盈笑意。俨然是得了心头好。正瞧着,她的余光瞥见夏蝉也含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她立马收了笑意,起身往外走。
她的嘴角,却依旧挽留住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喜悦。
一身轻松后,心里也跟着轻松了不少。她一路优哉游哉,悠然自得地前往碧波苑,与众人用午饭。
席间,晏琬突然开口道“二嫂嫂,上回的事情,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唐宜抬头望着她,脸上是茫然,眼中是惶惑。问道“三姑妹这是说的什么话?上回的什么事情?”
晏琬见唐宜果真没有放在心上,舒了心,回道“就是我家官人生辰那回,他喝多了,在席上说了些酒后的胡话。”
唐宜作出努力回想的样子,片晌,才恍然大悟。她欲要开口,却被晏母抢了先。
晏母一副大度又了然的样子,对着晏琬责怪道“那是什么大事,也犯得着你在这里特地说一遭?!”
一句话说完,晏母又环视在场的女眷一周,高高挑着眉,用一副训诫的语气,也不知是对着谁,就说道“你们心里都该有数,袁女婿的话也没说错,生女孩儿,呵呵,本来就没什么用!你们看看,得亏我琬儿命好,为袁家开枝散叶,生了两个儿子,如今在他们袁家,挣了多少体面!”
晏云茉听完,当众翻了个白眼。晏云栀则偷偷朝晏云棠吐了吐舌头,晏云棠回以一个鬼脸,随即又与唐母对视一眼,祖孙俩都觉得莫名好笑,嘴角止不住地想往上扬。
“好像谁没儿子似的!”唐宜也偷偷翻了个白眼,咕哝了一句。她撇过头,正好迎上也含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的唐容。
在晏母的两个女儿和两个儿媳中,晏琬最是聪明能干,说话最得体,办事最周全。听了晏母的话,她既不附和,也不直接去分辩,而是笑盈盈地望着晏家的三个姑娘,又拉过今日的主角,晏云棠的手,笑道“都是自己的骨肉,还分什么生男生女?好和坏也不是由男女来区分的,还是得看他的品性。有没有孝心,有没有上进心,这些都跟是个哥儿还是个姑娘,没有关系。如此,依我看啊,倒是姑娘更贴心了!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大郎虽然听话,但是毫无上进心,二郎小聪明一堆,却又是个顽皮还不服管教的。呵呵,还是我这三个侄女儿,自小就既乖巧又懂事,我真是羡慕二嫂嫂和四弟妹!”
晏琬一席话把在场的女眷又都说高兴了。除了晏母摆着一张臭脸,表示自己不予苟同,其余人都纷纷参与到这个话题中来,其中,以唐容和晏琬最是聊的热火朝天,因为二人都没有女儿,都在表达着各自的遗憾。
晏母虽然十分疼爱晏琬,可她更看重自己的脸面和心情。见她们把自己排除在外,还说着些自己不爱听的话,显然是没把她放在眼里,导致她心里十分不爽快。晏母想了想,又觉得这都是晏琬引出的,于是,便不管不顾,不分场合,打断众人的谈话,当着大家的面揭起了袁旭的短。
她黑着一张脸,训导起晏琬来“你现在在袁家虽然当着家,但是也别太掉以轻心了!你那个官人,最是个闲不住的,仗着他们袁家势大家大,成天拈花惹草!在屋里养了两个小的不说,竟还都弄出个一男一女来,喏,你不是想要姑娘?你现在不就替人家养着两个现成的吗?按我说啊,那几个虽然给你养着,但终究不是你生的,你也别成天想着做个老好人,总给他人做嫁衣裳!那些好东西好差事,你得想着你自己的飞哥儿和轩哥儿,那才是个正经!”
晏琬紫涨着一张脸,眼睛觑成一条缝,忍着怒火,不发一言。
场面一度冷下来。晏怀珉无意接这样的话,为缓解尴尬,他举起酒盏,对晏琬敬道“感谢三妹妹,今日为我棠儿的事,特地走这一趟。”
晏琬吁出一口气,换上笑颜,回敬“二哥哥太客气,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洪秋见晏怀珅只顾吃菜,对周遭发生的事不闻不问,又失望又不满,在桌底下踢了他两脚。晏怀珅无辜地望向她,触到她的眼神,嘴里的几句抱怨立马化为两声“呵呵”。他当即会了意,也举起酒盏,加入晏怀珉和晏琬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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