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娜公主的突然造访犹如寒冬腊月坠入湖面的陨石,直直击穿冰层,落入千尺之下,只在水面留下余韵袅袅的圈圈涟漪。
之后的几天,宋砚依旧烧的火滚,精神头却好了许多,还强撑着吃了些煮软的当归玉米羊肉粥和红参桃仁姜茶。
竹音收了碗送到厨房,喜滋滋的去跟宋宣娆复命。
宋宣娆披着件薄云纱坎肩坐在窗前,正聚精会神的读着手中的医典。
“郡主,您吩咐厨房做的药膳总算奏效了,小公爷状态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今儿个把一碗粥吃的几乎见底,还和奴婢闲聊了几句。”
“是么?”宋宣娆合上书,笑吟吟的喝了口桌上的冷茶,“可是热度退了?”
“还没有。不过既然已经能吃能说,想必离痊愈不远。”
“既然热度还没退,可不一定是药膳起的作用。桑娜公主的功劳,我这个做姐姐的又怎么敢抢呢?”
对于宋砚的病情,宋宣娆一直喜忧参半。桑娜公主的到访给沦陷在黑暗中苦苦挣扎的他一线光亮,毕竟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凭借一股痴劲儿,也比往日精神许多。
可医典上记载的褪热办法全都试过,丝毫未见成效,这是最令人手足无措的。
“慧无法师那里有消息了?”她想着既然药石无效,只能求助神佛。
“法师说近期正值观音娘娘寿诞,寺中有几场大的法事,他作为住持方丈实在走不开。”竹音声如蚊蚋,“他还说等到下个月初事情就轻减了些,届时一定亲自登门到访。”
宋宣娆冷笑一声,“下个月?恐怕砚儿早就烧的痴傻了。我还是向往日那样亲自去拜访法师,烧几柱香,再向他讨几付好的方子。慧无法师精通医道,幼年时还治好了我的哮症病根。”
“你去请上次凌王介绍的巫医,再跑一趟药材铺子,按现在的方子把这一个月要用的药材都备齐了。我走后这里可以封府,免得闲杂人等前来叨扰,耽误砚儿养病。”
竹音深知肩上的重任,肃然躬身,“奴婢遵命。”
接下来的几日,竹音带着府中的两个小丫鬟,跑遍了城中有名的药材铺子。她们被正在城中采买的红豆看到,回府之后立马汇报给了愁眉不展的乔照。
坐在后方的唐廷扯了扯主子衣摆,悄声道,“估计国公府有大动作。”
乔照低头回应,“之前咱们派去刺探的人几乎一无所获,估计阿娆那边已经有所察觉,正防着我们。不如此次就大大方方上门,看看小公爷的病是否好些?”
唐廷捻了下胡须,“难说,那么大手笔的购买药材,分明是不惜代价的保命。这次小公爷病危郡主都没差人来寻臣,殿下送去的书信也被原封不动退回,可见是恼了。”
乔照若有所思,“按理说,她不会置自己弟弟性命于不顾,除了巫医,或许还有其他招数?”
“燕都城中,除了那群装神弄鬼的巫医……”唐廷眼前一亮,“臣上次听人说起,清源寺的慧无法师精通医术,早年曾替不少达官显贵看过病。不过后来升任住持,日渐繁忙,也就没再亲自行医了。”
乔照眸中精光一闪,双手握拳,“她莫非要去清源寺!唐廷,人命关天,差我们的人盯紧了国公府。一旦有悬挂鹰首的马车出入,你立刻带着药箱前往国公府,切记不得有误!”
“王爷想让臣去给小公爷诊治?!”
“怎么,你不愿意?”
“没有,只是以郡主和王爷的关系,不被国公府的侍卫打出来就要千恩万谢了。谁还许我接近这身娇肉贵的小公爷?”唐廷面露难色。
乔照信誓旦旦,“这个好说,钱轩云虽然手握柳营兵权,可仍然隔三差五会回到国公府执戈当差。有他在,只要凭着你的三寸不烂之舌阐明小公爷遭受的危险,说明愿意尽心医治的诚意,就一定能如愿进入府中。”
唐廷仍有疑虑,“王爷不是说郡主要去清源寺拜佛吗?钱轩云怎么会不跟随护卫?”
“这你就不明白了。如今是危机关头,咱们这位天水郡主既然能摆驾外出,一定会把国公府安排的和铁桶一般滴水不漏。除了交给钱轩云,安危大事上还能有谁能让郡主放心?”
乔照彻底佩服起自家主子来,只三言两语,就把宋宣娆的安排摸的透透的。
“等阿娆车驾离开国公府,本王会带上元谋,快马抄近道追向城外。”
“您要去截郡主的车驾?”
乔照哈哈大笑,“截不住的,我只是带元谋跟上,一同去清源寺而已。她和慧无聊些什么本王不管,只有一条,定不能让慧无插手宋砚的医治。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唐廷似懂非懂,只觉得自家主子胸中自有沟壑,作为老奸巨猾的谋臣,此时只需将自己的智谋隐匿在鬓发之下,让襄王殿下大显身手即可。
国公府外伪装成商人的探子足足蹲守了五日,才眼见那辆气宇轩昂的四驾马车从正门驶出,身边跟着十余为手持弯刀的兵士。为首的年轻人身材矫健,其貌不扬,估计是柳营兵将中的佼佼者。
得到消息的乔照飞快的换了身轻便衣衫,带上时刻枕戈待命的李元谋,挑了一棕一黑两匹骏马,飞也似的奔向清源寺的方向。
等他们走后,唐廷才背上药箱,让小童亲自驾车前去国公府。数月不曾登门,国公府果然戒备森严,连镶嵌着金色铜环的大门外都站了四五位身强力壮的兵士,手中的弯刀被擦的雪亮,分外刺眼。
唐廷微笑上前,递过印有乔照朱批的名帖给为首的秃发士卒,“奉我家主子之命,前来探视柳国公,请军爷进府通报。”
士卒傲慢的白了他一眼,并未去接面前的信封,“如今国公府已经关闭大门禁止出入,更别说见客了。”
“能问问是为什么吗?”唐廷掏出一锭银子塞进士卒手中,“军爷辛苦了,一点小意思请笑纳。”
银子被反手推了回来。
“去去去,哪凉快哪待着去,千万甭来国公府添堵。封府是上头的决定,我们哥儿几个哪知道原因。”秃发士卒咳嗽一声,一口黄绿粘稠的浓痰瞬间飞到唐廷脚下,“也别跟我拉拉扯扯的,被小钱将军看到,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唐廷满脸赔笑,“小钱将军又不在,这事天知地知您几位知,怎么会被看到呢?”
说罢,他又从怀里掏出把金瓜子添上,“军爷切莫嫌少。”
秃发士兵欲言又止,旁边一个矮胖如冬瓜的军士靠过来,直勾勾盯着唐廷捧满金银的手。
唐廷顺势把东西塞到胖军士手上。即使在国公府,也只有郡主本人才会随手掏金瓜子打赏,还多半是给贴身伺候的,他们这些整日扛着兵器站岗的大老粗,能拿到点碎银喝花酒就很不错了。
胖军士果然眉开眼笑地轻推了把同僚,“嗨,你就别疑神疑鬼了。小钱将军虽然在府内,却要打理大小事务,即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隔着大铜门也管不到咱们呀。”
“这封是名帖,您二位看,上面盖有襄王的金印。”唐廷打开随身背的药箱,里面整齐的摆满了银针和各种瓶瓶罐罐,浓郁的药箱随风弥散开来。
见两位军士神情松动,他继续趁热打铁,“小人唐廷,是襄王的贴身亲信,此次前来事关重大,恳请二位进府禀报钱将军。”
“唐廷”二字让府邸前的护卫皆闻之一震,自从猎场春狩唐廷成功从鬼门关抢回危在旦夕的小卒,唐长史一手回春之术就在军营中口耳相传。
等唐廷的丰功伟绩传到这几个无名小卒耳朵里,俨然成了华佗再世,扁鹊重生,能轻而易举令人起死回生的昆仑神。
“唐先生,您等着。”秃发小兵把府门打开一条缝,健步如飞的跑了进去。胖军士也跟着挤进去,眨眼之间便搬出一把半旧的红木窄凳,用袖子擦了擦,恭恭敬敬地请唐廷坐下。
唐廷大摇大摆地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歪着头打起盹来。
“唐先生久等了。”半个时辰后,一身将军蟒袍的钱轩云才姗姗来迟。
“我奉襄王之命,前来探视小公爷,望将军应允。”
“可郡主吩咐过……”钱轩云慢吞吞地说,内心剧烈挣扎着。
“我此番前来只为治病救人,绝无二心。”唐廷心一横,索性拉开衣领,露出白花花的脖颈和前胸,“将军不信的话,可把利刃架着我,若有异心,随时可掉转刀口。”
一道冰凉的铁器随即贴在了唐廷的脖颈上。
“唐先生,得罪了。”轩云挥挥手,示意身旁的胖军士拿过药箱,“既是探病,一个人进来就足够了。府内也有粗通医术的侍从,不必担心无人协助。”
唐廷的心脏瞬间狂跳不止。他咬紧牙关,保持着平日嬉笑怒骂地潇洒模样,忙不在乎地翻了个白眼,“请将军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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