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照手脚并用,顺着架子一路向上爬,竟不知不觉到了最顶上。这时候外边的门一已经被撞来,零碎而杂乱的脚步声自远而近。
宋宣娆紧闭双眼,咬住嘴唇,强压着狂跳不止的心脏,连呼吸都尽量减少,生怕被来人发现端倪。
“几样破东西,没我们要的。”一个粗声大气的男声响起。
“我就说嘛,佛靠金装,之前的都被搁在外面显摆,受人瞻仰,内里不知道肮脏成什么样呢。”另一个男人阴阳怪气地开口,惹的其余人哄笑不止。
说话声随着脚步渐渐远去,宋宣娆松了口气,睁开眼,见乔照已然轻巧的落在地上,竟自始至终没发出丁点声音。
“你……”
她正欲开口,唇角一凉,脱口而出的话语被生生堵回腹中。正欲挣扎推开,却发现双手双脚也被死死压住,根本动弹不得。眼前只剩下一双野兽般的明眸,距离自己不过咫尺,却怎么也挣脱不了。
有温热的气息喷在人中上,淡淡的檀香扑入鼻腔,令她脑海一片空白。瞬间只能屏住呼吸,以最决绝的方式阻挡这撩人气味的入侵。
随着暗室入口发出的一声闷响,抵死在唇间的柔软瞬间消失,清凉的空气灌入鼻腔,宋宣娆趴倒在地,大声大声的喘着粗气。
“你……简直无耻至极,”抬手欲扇,却发觉浑身酸软无力,四肢都酸麻乏力不听使唤。
“你僵坐太久了。”乔照躬身,用手指敲了敲她的小腿,“方才那帮人脚步声突然消失,显然是还未走远,你这样贸然说话,正中他们的下怀。”
“我也是别无选择才冒犯你的。”
宋宣娆听了乔照的解释,几乎抓狂,“就算阻止我出声,你大可以用手来捂。偏偏采取这作践人的办法……”
乔照把沾满蛛网和尘土的十指往佳人面前一送。
宋宣娆被吓了一跳,连忙侧过脸,慌乱中还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郡主是女中豪杰,想必这点小事,绝不会挂在心上。”乔照眨眨眼睛,“出了这间暗室,你大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当然,如果郡主想依楚人的规矩,要小王负责的话,我即刻修书一封,禀明父皇,顺便备上数十车上好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做聘礼。”
“你胡说什么,当心被太子割了舌头。”宋宣娆急急忙忙转移话题,“李元谋真的将这清源寺里里外外摸了个彻底。”
“为了寻找无往而不胜的火器图纸和配方,自然连边角都不曾放过。”乔照抱膝而坐,“本想着这里是柳国公停灵的地方,云州军也许会借此机会把图纸藏在寺庙里。”
宋宣娆呵斥道,“荒唐,我父亲尸骨未寒,跟了他半辈子的部下就忙着处理机密。钱老将军可不是这样忘恩负义的人。”
“你不懂。”乔照淡淡否决道,“本来李元谋还觉得柳国公会把秘密带到坟墓里去,被我和唐廷拦住了。”
“如果真带到坟墓里去,你们又要如何。”美人杏眼圆睁,怒不可竭,“掘墓?开棺?挫骨扬灰?我父亲得先帝青眼,赐葬皇陵,容不得你们这般撒野。他为南楚守了半辈子边关,饮冰卧雪,出生入死,不想最后却被莫须有的罪名污蔑,遭受累累骂名,连死后也不得安生。”
乔照用僧袍宽大的衣袖轻触她的手腕,“我懂,我都懂。所以才没准李元谋妄为。”
宋宣娆冷冷地哼了一声,“如果我父亲真把图纸带到坟墓里去了呢。你们又当如何?”
“宋萧他不会。”乔照沉吟半晌,“令尊一生光明磊落,即使蒙受冤屈,也希望花费毕生精力研制的火器能够在军中发扬光大,永葆边疆安宁。”
乔照语气诚恳,字字珠玑,令宋宣娆一时语塞,原本准备狂风暴雨般的质问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此时,暗室中又响起了持重的脚步声。
佛肚上的机关被娴熟开启,有昏黄的灯光照射进来。宋宣娆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捶着酸麻的双腿,一步一挪顺着灯光朝外面走去。
乔照也紧跟在她身后,鱼贯出了佛肚。
“郡主、襄王,别来无恙。”年轻的僧人惊喜道,“师父说您二位应该在此处,贫僧本来还不信,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师父果料事如神。”
宋宣娆定睛一看,原来是上次来清源寺时,慧无打发到静心院跑腿伺候的小和尚。眼前的年轻僧人已经脱去了昔日的稚嫩,虽还带着几分腼腆,举手投足斯文雅致,气度高华,隐隐有了几分慧无法师的风范。
“我的贴身侍女在那尊观音像中,肯请小师父放她出来。”宋宣娆揉着酸痛的手腕,对年轻僧人颔首道。
观音像的机关缓缓转动,僧人颀长身影被铜壁遮住,乔照忽然俯身贴近她的鬓边,悄然耳语,“你觉得慧无法师这些年变化大吗?”
宋宣娆一时没反因过来。
“凭你的直觉。”乔照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飞快地说。
“在这皇家寺院呆久了,总归有些变化的。”宋宣娆掸掸身上的尘土,“当年的记忆我已经很模糊了。”
这时候竹音已经被放出了观音像,顺着灯笼的光线跌跌撞撞冲进宋宣娆怀中,死死抱住她的腰,“方才奴婢实在害怕极了,怕再也见不着您。”
“没事的,没事的。”宋宣娆柔声安慰着,边轻拍她的背,“已经安全了,咱们这就回静心院。你看,小师父正等着咱们呢。”
竹音用衣袖胡乱抹了把脸,抬头看向宋宣娆,也愣了一下。“郡主,您这满头满脸……”
宋宣娆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遍身蛛网,质地精美的丝绸袍服早已看不出颜色,汗水混着尘土将头发粘连成一团。再定睛看一眼乔照,才发现他原本润白如玉的脸也满是污垢,只余一双眼依旧炯炯有神。
一行人陆续出了暗室,小师父对乔照双手合十,便引着宋宣娆和竹音回静心院。乔照驻足目送他们走远,回头瞟了眼已经恢复原状的暗室入口,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
“王爷怎的不回前殿,害为臣一通好找。”李元谋壮硕的身影从天而降,在乔照面前挡了个严严实实。
“元谋,这里面你真的探察清楚了吗?”乔照轻轻跺地,“方才差点露了马脚。”
“臣每一个角落、每一尊塑像都事先查看过。”李元谋信心慢慢地拍着胸脯,“地藏和观音两尊塑像可以藏人,角落里的不乏尖锐物品,与贼人撞上能临时做武器。方才您和郡主不是成功渡劫了吗?唐廷也快马加鞭通知了燕都尉,正带着捕快们在搜山呢。”
“那怎么没听你提塑像内的情况。既不事先告诉,也不清理干净,本王差点被吓得露了马脚。”
李元谋眯着眼,搔了搔后脑勺,“王爷说什么呢?将计就计自然要做的逼真,才能成功引蛇出洞。若真清扫的一尘不染,那帮人一看就知道有诈,保证不敢靠近半步。”
“谁说需要一尘不染的?”乔照看着李元谋天真无邪的模样,气不打一出来,只能凑近些道,“地藏王菩萨体内,有一具风化已久的尸骨。”
李元谋的嘴瞬间张大的能塞核桃。
“郡主那边……”
“尸骨被人放置在塑像内的支架顶端,我也是爬上去才发现的。郡主一直坐在地上,隔着几丈高,光线又暗,应当没有发觉。”乔照就着月光,拍了拍手掌上的黑灰,“爬到半途,正想喘口气,却与一具白骨四目相对。吓得我差点从架子上跌落下来。”
李元谋羞愧的低下头,这么大的疏漏,要不是乔照反应机敏,整个引蛇出洞的计划险些功亏一篑。
乔照却抬脚朝前殿走去。
“那具白骨显然在上面呆了多年,衣裳被老鼠啃的破烂不堪,口袋里的东西也都化为齑粉。”
李元谋诧异道,“佛腹中怎么会有老鼠?”
“你忘了,为了让里边藏着的人能够呼吸和视物,那几尊塑像的眼眸并未完全封死。”乔照打了个哈欠,“现在倒成了名副其实的肉身佛。”
“那人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骨头上看不出明显伤痕,周围也没看到绳索,应该不是绑缚着挂上去的。”乔照见灯火通明的主殿近在眼前,回头拍了拍李元谋的肩膀,“回去之后,这件事除了唐廷,谁都不许提。”
“属下知道。一定守口如瓶,面对刀山火海也不会透漏一星半点。”
“还有,过阵子如果寺内没有异向,想方设法再进那暗室一回。方才那个叫竹音的丫鬟躲在另一尊观音像中,说不定上面也正藏着巨大的惊喜等待发掘。”
山间清冷的夜风吹过,路旁树影婆娑如鬼魅,李元谋不禁打了个寒颤。乔照紧了紧身上脏乎乎的僧袍,淡定自若,仿佛只是聊起无关轻重的寻常小事。
而不远处的殿宇中,慧无法师正在盘腿打坐,从铜镜的倒影中看见姗姗来迟的二人,心满意足的吟诵起往生咒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