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照回到郡主府,便装作病入膏肓的样子,在床上一连卧了十多日。期间李元谋把几乎所有的探视者都阻拦在侧院之外,只说襄王殿下需要静养,等病愈方可见客。
“郡主可曾遣人过来?”夜深人静,见唐廷端着炙鹿腿和酥饼悄悄推门而入,乔照忙起身下床,眼巴巴地问。
唐廷笑呵呵地摇了摇头,“此话王爷每日早晚都要各问一遍呢。郡主没再提把你我逐出的事,也自然不会过问。”
“唉,我白挂心了一场。”乔照大口吃着唐廷送来的鹿肉,“整日汤药不离口,饮食又都是清淡的粥汤,再这样下去本王不等父皇毁约,自己得先闷疯了。”
唐廷目光落在案几下的一个金兽漆盒上,“殿下,这是何物?”
乔照放下筷子,走过去,将漆盒拿到他面前,“左手执黑,右手执白,解闷儿罢了。”
“效果如何?”
“开始几步思路还清晰着,到后来脑子里就一片浆糊。”乔照长叹一口气,“还是修为不够。”
“王爷是在效仿郡主?”
“看着新鲜罢了。为了防止露馅,李元谋连个照顾的内侍都不放进来,红豆也不能每时每刻待在这儿吧。”乔照冲唐廷挤挤眼,“毕竟送信这种事,也不好让他人插手。”
“臣这里有一帖猛药,保证王爷不过数日就能恢复如常。”唐廷神秘地笑着,“楚都的密信到了。”
“快说!”
“缅人头领见大势已去,准备率部降楚。本想等王爷病好些再说,现在看来,倒也不必了。”
“消息来源可靠?”
“绝对,信是咱们在太子府的细作亲笔所书。”
乔照眼中精光一转,“可以让人将此事在燕都广为传播。”
“为何?”
“现在端坐在王庭中的羯帝,只怕比咱们更慌。等借给大楚的铁骑班师回朝,他就得买定离手了。”乔照笑道,“要想取之,必先予之,羯帝深谙中原文化,这点倒是玩的炉火纯青。”
唐廷瞬间明白,“殿下是想……”
“羯帝野心勃勃,绝非心甘情愿困在这荒漠与雪山之间。现如今西羌虎视眈眈,如果能与大楚联手,休养生息,方有西进的机会。”烛影跳动,襄王俊美的五官变得生机勃勃,神采奕奕,“有什么比控制一位傀儡皇帝做马前卒收获更多呢。”
“本王是大楚的皇子中屈指可数的一品亲王。羯帝既然留我在燕都,连春狩也不忘带着,自然有所企图。”乔照信心满满,“找个机会带上厚礼,我要去会会那位北羯的太子殿下。”
“哈哈哈哈。”唐廷捧腹大笑,“王爷莫要画虎不成反类犬。仗着玉树临风的模样抛头露面,当心被哪家权贵捉回家做了女婿!据我所知,燕都不少适龄的郡主公主都尚未婚配呢。”
乔照脸色一沉,“壮志未酬,何以家为!如若真娶了北羯的公主郡主,恐怕只能在这荒蛮之地呆一辈子了。”
窗外有人影掠过,乔照心中一惊,忙开门唤李元谋进来。此时李元谋正在院中吃刚蒸的牛肉包子,再三表示是乔照过于紧张看花了眼,如今院中看守严密的铁桶一般,连只苍蝇都休想飞进来。
轩云以玄纱蒙面,身着夜行黑衣,一路踩踏房顶,身轻如燕,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从郡主府回到了国公府。此时竹音正在院中等候,见轩云回来连忙迎上前去,“将军可回来了!奴婢新熬了八宝莲子甜羹,您趁热喝点吧。”
轩云一把扯掉面纱,嫌恶地扔在地上,“这些可是奉郡主的命。”
竹音借着夜色低下头,吞吞吐吐道,“是,是的。郡主,很担心将军呢。”
“先不吃宵夜了,我这就进去向郡主禀报,免得她担心。”轩云扶正腰间佩着的弯刀,抬脚就要迈进内院。
“别,别,郡主已经睡下了。”竹音定定心神,“有什么发现就让我代为禀报吧。”
轩云悄无声息翻了个白眼,“也没什么,就是那南楚襄王病的颇有蹊跷。不见医官往来,只派了个彪形大汉在屋外守着,披甲执刀,好似守着稀世珍宝一般。”
“奴婢听人说,襄王染上的是疫症,会一传十传百那种。”竹音担心道,“若真是如此,到时候咱们搬回去就棘手了。郡主身子骨又弱,得准备几口硕大的水缸,把所有桌椅床柜都放进去烧煮一番,再用烈酒擦拭几遍。”
“这么大的水缸,我自出生起都没见过,估计全燕都都找不到几口。”轩云叹了口气,“襄王应该不至于染上时疫。我听闻时疫爆发都能寻到渊源,要么是吃了不干净的食物,要么是迁徙中由他处带来,襄王自春狩归来便很少出门,最多也就是在城内转转,如若真的是时疫,燕都城中早就遍地开花了。”
竹音一时语塞,只能对轩云行过礼,匆匆回了内院。
“怎么去了这么久?”一身素衣的宋宣娆拉开锦帐,款款走下床榻。
“郡,郡主。”
“看来是轩云回来了。”宋宣娆似笑非笑,“以后这种时刻,你大可以留个字条,我也好唤其他人进来伺候。”
“别,奴婢知错,再也不敢了。”竹音的脸红的快要滴血。
“人约黄昏后,何错之有?”宋宣娆眉目舒展,和颜悦色,“看来襄王尚且安好,不然你早就进来告诉我了。”
“确实没有外界传的那样糟糕。”竹音小声道,“郡主真的不过去看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宋宣娆指向已灯火熹微的前院,“再有变故的话,就让砚儿代劳吧。”
“小公爷从未经历过这些,恐怕……”
“凡事总有第一次,我这个做姐姐的当家作主这么久,也该慢慢撒手了。”宋宣娆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总不能让砚儿永远跟凌王一起胡闹吧。”
竹音想着轩云在宋砚的年纪,早已被钱老将军扔在军中摔打多时了。炽烈的少年□□着上身,正捧着粗瓷大碗痛饮清水,旁边几个灰头土脸的少年军士笑得嘻嘻哈哈的。
“虎父无犬子,他得了钱老将军的真传,一鼓作气把我们几个摔翻在地。”一个瘦猴般的少年嬉笑道,“这柳营可是男人们的地盘,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怎么迷路来了这里。”
“奴婢,奴婢找不到郡主了。”竹音声如蚊蚋,脸红的跟大漠深处的火烧云一般,“小公爷刚说去找钱老将军,奴婢慢了一步,结果就……”
“我爹在瞭望台上。”轩云温和地指向军营正中拔地数十丈的高台,“小公爷和郡主应该不会去那里,走,我带你去中军主帐。”
他冷冽的目光扫过周围的伙伴,年少的士兵们吹着口哨,一哄而散。还未靠近把守森严的中军主帐,就听到里面传来震天动地的嚎哭声。
竹音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轩云,脸色煞白,“这哭声好像是小公爷……”
果不其然,轩云牵着竹音刚进帐,就看着昔日面若冠玉的宋砚趴在宋宣娆怀中,一把鼻涕一把泪,把她新换的罗裙揉出千百个褶皱来。一位面色黝黑的中年人正神色紧绷的站在一旁,铁塔般的身躯颇具震慑力。
竹音忙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掏出随身带着的丝帕和,“小公爷乖,没事的……”
宋砚抽噎着接过丝帕,狠狠抹了一把脸。
在回去的路上竹音才知道,方才宋砚被钱老将军带上马背,汗血宝马撒开四蹄,把娇贵的小公爷颠了个魂飞魄散。钱老将军又兴致勃勃的要带宋砚攀爬瞭望台,宋砚终于忍不住,扑到姐姐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姐姐,我再也不要去军营了……”宋砚哭得口齿不清,回府就发起高烧来。
宋宣娆挣扎再三,终于心软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好吧,军中事务,我先替你料理着。”
从此竹音就常替宋宣娆往返于柳营和国公府之间传递消息,一来二去便和轩云熟悉起来。再之后,轩云就主动提出,每隔三日前往国公府当值一次,竹音从此免受奔波之苦。
襄王的病随着天气的转暖一天天好了起来,不出十天半月已经恢复如常。羯帝不放心,派了王庭最资深的巫医前往探视,得到痊愈的答案方松了一口气。
乔照的拜帖就在此时被递到了太子居住的东宫中。当时阿绚正和太傅切磋学问,凌王也带着宋砚陪坐在下首。阿绚不动声色的读完了拜帖,笑嘻嘻地随手递给凌王,向这位幼弟询问应对之策。
“自从睿王哥哥过世,父皇下令停丝竹宴饮百日,如今也该解禁了。”凌王想到醇香馥郁的佳酿,不由自主舔了舔嘴唇,“听说楚人尤擅流觞曲水,不如趁襄王还在,带着众兄弟玩乐一番?”
阿绚温和的点点头,“也好,哀悼伤怀总得有个尽头,我既为太子,自当打破僵局。宋砚,把你姐姐也请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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