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可?”宋宣娆微微仰头,眺望云端,阳光给稀薄的云彩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边。“我说过,先得活下来才能再做打算。有什么比娶陛下的庶出公主更能表明心迹呢,何况砚儿和公主自幼一块儿玩耍,两人之间还是有情分在的。”
轩云正欲开口,却被匆忙跑上眺望台的士兵打断了。
“报,营外有不速之客前来,自称楚国襄王,求进营中一观。”
轩云箭步上前,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又来了?简直是贼心不死,看来上次的亏并没吃够。正好,我这就清点营中精锐,好好教训下这目中无人的竖子。”
“可,可来人只有两位而已……”探子见少将军发怒,亦面露惧色,头低的都快到腰际了。
轩云一把推开他,握紧腰刀就要往瞭望台下冲。
宋宣娆柳眉微蹙,幽幽开口,“站住,不得无礼。既然襄王有意前来,就安排军士打开送瓜菜的角门,委屈他低头进来吧。”
“这……”轩云满脸疑惑不解。
“襄王被你率众人驱赶回去的事,想必皇上和满朝文武都已经听说了。不偏不倚赶在这时候来,还单枪匹马,一定猜出我在这里。”宋宣娆淡定笑着,“一个质子,总不至于是南楚派来打听军报的奸细,让他进来也无妨。”
“臣担心这小子出言不逊……”
“他忤逆我的事情还少了吗?连府邸都被他设计占去,偏偏皇上不但出了兵,还吩咐好吃好喝的待他,可见有几分本事。”她微微抬眸,“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他进来,看看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
轩云自知拗不过郡主,只能挥手,命兵卒领乔照从角门进。
乔照与李元谋此时已在营前等了大半个时辰,见有小卒前来领路,赶紧跟了过去。只见小卒把他俩带到营侧一个不起眼的柴门前,拉了个刚能牵马通过的豁口,示意二人从此进。
“这也太不像话了。想不到云州军如今莫说战力,连待客之道也随胡人,全都忘了个干净。”李元谋挺直胸膛,对着已经灵巧钻入营内的小卒,愤怒的把缰绳甩在地上。
“戒骄戒躁。又没让我们去钻狗洞,不碍事的。”乔照笑吟吟的捡起缰绳握在手里,“想必是郡主有要事相商,所以才用这掩人耳目的办法迎接我们,真是煞费苦心。”
说罢他侧过身,学着小卒的模样,小心翼翼的进入营中。李元谋没办法,只能依葫芦画瓢挤了进来。
面前十余丈高的瞭望台上,只见宋宣娆手扶栏杆,冲二人气定神闲的微笑着。她身上烟粉色长袍被日光流镀上浅金,几乎与天边的云霞融为一体。缀白狐领子的披风被吹的猎猎作响,鬓边几缕青丝亦随之飘起,仿佛随时凌空而去。
宋宣娆眯着眼,静静看着台下肃手而立的两人。半晌,她侧过脸,对轩云轻声道,“咱们下去看看吧。”
轩云紧了紧腰刀上的手,低头称是,小心翼翼的扶了她下去。早已等在出口的竹音见自家主子下来,忙扶着她的手臂,来到乔照和李元谋面前。
“襄王不在府邸里颐养天年,倒是来来这城北肃杀之处闲逛,真是别出心裁。”宋宣娆清澈的目光在乔照和李元谋之间转了一轮,“连护卫也没带,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乔照开怀大笑,“来见郡主,自然得瞒天过海。”
宋宣娆神色微冷,命轩云安排偏账供襄王喝茶。
轩云领着乔照和李元谋走后,竹音才小心的凑上来,圆润的小脸吓得煞白,“把襄王和少将军安排在一起,他俩会不会打起来?”
宋宣娆胸有成竹,“不会。轩云知道我来柳营不愿张扬,自然会低调行事。至于乔照,自然也是如此。不然我悄悄递一封书信回王庭,让太子领护卫过来,他的麻烦可就大了。”
竹音更加不解,“那郡主为何不以此威胁,让襄王乖乖把府邸归还。”
“没必要,都住了这么久了,索性就把这姓乔的王爷连带着随从一起困在府中。顺便也名正言顺留下那些作为耳目的北羯侍女,也顺便给砚儿分散点注意力。”宋宣娆双手背后,悠闲的看着面前杀声震天的驻军,满意的点了点头,“你看他们,虽然换上羯人甲胄,用的也是这边的兵器,可骨子里依旧是当年云州浴血奋战的军魂。”
自云州军在宋萧的率领下投奔北羯,从此改换旗帜,羯帝还大方赠与袍服兵器,乍一看与北羯英勇善战的铁骑没什么两样。但将士们依旧沿用着云州军固有的列队和编号,阵法排列森严,进退有序,与那些只知穷刺猛砍的羯人莽夫有着天壤之别。
“奴婢父母都死于战乱,自个儿幸得云州军从烧杀抢掠的匪徒手中救下,才能苟全性命。”竹音垂着眼,“钱老将军说过,云州的军魂自在民心。”
宋宣娆替竹音理好鬓边的碎发,“走,随我去会会这南楚襄王。”
她和偏帐前立马横刀昂首阔步的轩云对视一眼,袅娜着走哦额进去,只见膀大腰圆的李元谋正僵着脸盘腿而坐,面前的冷茶更是碰都没碰。而乔照则跪坐在正中,悠然自得品着粗糙的砖茶,仿佛是难得的美酒佳酿。
“军中条件清苦,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宋宣娆似笑非笑的找了把藤椅坐下来,眼神意味深长的滑过帐中的两人。
“咳咳咳,这待客之道,真的别致。”李元谋刚开口,乔照冰锋般的眼神立即扫了过去,吓得这壮汉立马闭了嘴。
“你们二人不请自来,以客人自居真是太谦虚了。”宋宣娆哂笑着,“也不想想作为质子,竟然悄无声息摸到柳营中,皇上见了会怎么想?”
“想必比起疑心在下,北羯皇帝更疑心郡主你吧。”乔照眉目舒展,侃侃而谈,“不然怎么不敢把我们堂堂正正营入中军大帐,还劳烦钱小将军在门口把守。甚至郡主你,来一趟柳营都做的偷偷摸摸,连先皇亲赐的八马舆车都不敢坐。”
说罢,他挺起腰身,冲宋宣娆拱了拱手,“请郡主屏退左右,小王有要事相商。”
宋宣娆思忖几秒,吩咐竹音带周围的侍从出去。
乔照愉悦的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冲宋宣娆挤了挤眼,“你放心,府中一切安好,我也从未在正殿过夜,只和他们几个挤在偏殿中。府里碍眼的闲杂人等都被我贬去坐粗活儿了,那些人虽然心里不悦,却是敢怒不敢言。”
宋宣娆本能的莞尔一笑,昔日在府中她都不敢轻易得罪那些与王庭联系千丝万缕的随从和侍女,没想到襄王一搬进去,就将他们发落了个彻底。等自己日后搬回去,只要维持现状,那几个眼线探子就无再也无法近身。
“襄王身为质子,却从未想过本分行事。”宋宣娆温言道,“从巧借我的府邸,到近日密探柳营,越发让人看不透了。”
乔照咳嗽一声,“柳营乃是昔日云州军的屯兵之地,可惜那时我年纪幼小,没有机会亲眼目睹云州军战无不胜的风采,这才再三至此,希望以诚动人……”
话音未落,磅礴嘹亮的军号忽然响起,守在帐外的轩云和竹音忽然闯了进来。
“郡主,出大事了,太子爷不知怎的心血来潮,带着随从已经到了营外。钱老将军不得已大开营门,现在他们已经冲这边来了。”
宋宣娆低声呵斥,“慌什么,太子知道我在这里,过来看看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襄王他们。”竹音指了指面前,几乎抖若筛糠,“该怎么跟太子解释。”
李元谋摸了摸身上的鼓起的腱子肉,冲宋宣娆鞠了一躬,“能否借两件普通士兵的衣裳给我们。我门这就混进操练的士兵里,保证不会让太子看出端倪。”
“不可。太子一定是得到了消息,只要稍作搜查,就更加说不清了。不如索性迎出帐去,亮明身份,想必北羯太子也不会对我这个楚国的王爷动手。若我有三长两短,他们拿什么制衡父皇呢,”乔照镇定的抬起脸,与宋宣娆对视片刻,“你尽管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推,北羯不会因为这点不足挂齿的小事坏了与大楚的结盟。”
宋宣娆皱着眉头问他“襄王是怕连累我?”
乔照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眼皮子都没抬。
“来人,把他俩用粗麻绳捆了,剥去上衣,再去柴房找些荆条来。”宋宣忽然站起,对轩云吩咐道。
李元谋正开口欲骂,却被一群五大三粗的士兵麻利的扑倒在地,用布条堵住了嘴。他这才发觉手脚皆酸软无力,站着已属勉强,根本无力对抗。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乔照和李元谋都被剥去了上衣,捆粽子似的绑了个结实。
宋宣娆眨眨眼睛,袅娜的站了起来,领着竹音迎出账外,双手交叠抚肩,冲着临近的太子阿绚行礼如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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