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的冬日格外漫长,长年居住在草场边缘的牧民们早已备足了草料,牛羊进圈,人也换上了厚厚的皮裘,以抵挡呼啸而过的北风和不时从天而降淹没城郭的暴风雪。
呵气成冰的寒冷天气里,久居城内的贵族们亦闭门不出,最多只是找个风雪停驻的间隙,领着姬妾们在院子里烤些新鲜的牛肉或鹿肉,配些新酿的马奶酒,算是学南边汉人附庸风雅一回。先帝才登基几年,就南征北战统一了羯部,又倾慕楚国文化,派了皇弟携数千牛羊驼马出使南楚,换了大量经史典籍等赏赐回来。之后也效仿着在燕都开设学苑和国子监,并筹谋着开设科举考试网罗人才。可惜羌部多年作乱,率精兵悍马在西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先帝不得数次已御驾亲征,开设科举考试的想法终未落地实施。
这些日子宋砚依旧每日清晨就进入王庭,陪刚弱冠的陵王读书,直至正午用过饭之后才回到国公府。宋宣娆则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竹音通常边为她梳妆,边八卦燕都近日发生的稀罕事,宋砚回来早的时候,还会带上王庭贵人赏赐的糕饼点心过来,和这位早已出府别居的姐姐续话。
“看,今天陵王殿下带了一盒新制的秋梨酥给我。”宋宣娆刚梳洗完毕,宋砚就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守在门口的小厮忙不迭的接过他身上的皮裘,掸去上边零星的落雪。
宋宣娆喝着新煮的牛乳茶,看着弟弟一身内缀貂绒的香色锦袍,系着墨鲤玉佩,把身型勾勒的丰润而挺拔,便让竹音接过纹饰精美的木盒,拿了个青花圆盘把点心一块块盛出来。
“这秋梨酥的馅料绵软清甜,不像蜜渍的口感。”宋宣娆轻咬一口,含笑点评道。
宋砚骄傲的听了挺胸,“这可是凌王的妹妹桑娜公主亲手做的,说是用果窖贮藏的鲜梨混了蜂糖做馅儿,才不像蜜渍果脯那样甜的挂嗓子。”
“那你见着桑娜公主了?”
“没有,夫子来看的严,抽了几位询问功课,可把我吓了个半死。后来有内侍来找夫子,我就跟着凌王、肃王和几位伴读到学苑东边的空地上打雪仗和烤肉,肃王的伴读还带了上好的驼奶酒来。”宋砚眉飞色舞道,“几位皇子都说,窝在房间内舞文弄墨气血郁结,日子久了身体愈发迟钝,不如弯弓射雕,驰骋草原畅快无羁。”
凌王和桑娜公主是先帝膝下最年幼的子女,生母为宫女,不像其他皇子那样有强大的外戚势力支持。自知在朝廷中难有作为的凌王索性得过且过的混起日子来,终日醉心华服美食,丝竹管弦,功课都是由身为伴读的宋砚捉刀代笔,日久天长,贪玩的事被皇兄知晓,也只是被不咸不淡提醒几句。
“凌王一辈子浑浑噩噩,做个闲散的富贵王爷也没什么不好。”宋宣娆认真地对宋砚道,“若是下次桑娜公主再送点心来,你也手绘两幅扇面回礼。”
宋砚点点头,“那画些什么好呢?”
“你不是最擅长山水吗?大漠落日,雪后天池,雾笼清源寺,都是难得的美景。”她笑呵呵的为弟弟递上一块酥点,“公主手艺颇好,你也尝尝。”
宋砚忐忑的接过糕点,含混不清的边吃边说,“我就知道姐姐最好了,不但不逼我学功课,还让我尽情做自己喜欢的。不像其他几位皇子伴读,每天回到家,父兄第一件事就是问起功课与表现来。”
“哈哈哈,国公府就你最大,就算我不在,谁还敢过问?”
“每次去你府中,只要遇见轩云哥,他都要问上我一嘴。”宋砚气呼呼的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好他这几年一大半时间都待在城北的营地里,只是偶尔回府邸。”
宋宣娆低头喝了口茶,“你从小和钱轩云关系不太好,这次我搬回国公府就放他回营地了,毕竟人家是钱老将军的儿子,过去又是和父亲一同从南楚浴血突围的,他以大哥的身份,过问你的功课也没有坏心。”
这下子宋砚愈发不服气了,“钱老将军再英勇,也只是父亲的部将,至于钱轩云,哪里就能自以为大哥了,我的正经姐姐只你一个。”
眼看着亲弟弟计较起钱轩云的身份,宋宣娆无奈的笑了笑,目光落在桌上的水晶碟里。
“好了,我过几日去军营会去跟轩云说的。你看这松子外壳棕红,果仁油亮,一看就是难得的好货色,你从哪里弄到的?”
“肃王给的。他一天到晚就爱吃着个,还非得自己嗑,门牙都弄了个小缺口……”
宋砚抱怨了半天,吃了不少姐姐亲手剥的松子,这才摸着肚子心满意足的回前院去了。
“来,你也尝尝这王庭出来的秋梨酥。”宋宣娆意犹未尽的掰下半块塞进竹音嘴里。
竹音紧张的搓着手,“奴婢,奴婢不敢。”
“你若是不敢,就跪着吃完,再起来回话。”宋宣娆端着茶起身走了几步,“如今砚儿跟皇子们相处融洽,还能拿到公主送来的点心,看来他确实很适合当伴读。”
竹音慌忙咽下嘴里的糕饼,“恕奴婢直言,小公爷跟着凌王在学苑里,恐怕学到的东西不多……”
宋宣娆冲她挤了挤眼,“你太抬举他了,依我看也就是跟着几位皇子混着玩儿而已。这帮皇亲国戚,夫子哪能真的板着脸来管?万一哪个小肚鸡肠的怀恨在心,几年后掌权了再报复,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那看来郡主要去柳营找轩云将军,也是诓小公爷的?”
“那倒没有,我本来也打算去营中一趟。”她淡淡看了不明就里的竹音一眼,“就当是出门散心吧,这些日子在国公府闷的人发慌。这次出门,你让他们准备辆四驾的中等马车,别用之前那辆八匹马的。还有,这次去多准备些肉干、面粉和酒酿以示慰问,今冬天寒,他们训练的一定分外辛苦。”
一连断断续续下了十几日的小雪,天终于放晴,气温也陡然回升。宋砚每日兴冲冲的入宫,和凌王等人商量着即将到来的春狩事宜。宋宣娆也让竹音安排了马车与护卫,准备去燕都北郊驻扎的营地一趟。
“每次去柳营,都是坐这种小马车,怪拘束人的。”竹音扶宋宣娆坐上马车,还没等出燕都就已经抱怨连连。
“是有点儿不舒服,姑且忍耐吧。”宋宣娆靠着车壁,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柳营的事儿不比去清源寺烧香拜佛,一切都以低调为上。”
竹音叹了口气,“柳营里的兵将都是老国公当初从南楚带过来的,当初先帝就说要交与郡主,可你再三推辞也只答应代管。如今现在,出来巡个营也得偷偷摸摸的。”
“我不想生事。”宋宣娆摆摆手,示意竹音不要说下去。父亲去世时她已经定为太子侧妃,如果将柳营落在名下,也就给满营人马自动站了队。万一太子继位之路有波折,不是让好不容易突围的柳家军白白葬送吗?
即使太子能够顺利登基,那柳营上下也就被打上后宫的烙印,各种势力都会虎视眈眈。与其说这样,不如就让他们像过去一样在郊外屯兵,打着柳国公名号驻扎训练,等以后交到砚儿手中再做打算。
宋宣娆心中有事,半梦半醒,一路晃荡着到了郊外。柳营大门早已敞开迎接,宋宣娆在营地前下了马车,早有两名穿着铠甲的女兵从瞭望太上飞身下来,小跑上前,冲她拱了拱手,“郡主。”
“你们过来,摸摸我身上可有带火器?”宋宣娆和颜悦色,两位女兵上来,训练有素的摸了摸她的腰间和小腿,又把竹音浑身上下检查一番,“没有。”
为安全起见,军营上下不许带火器,这是老国公宋萧在世时订立的规矩。专门的火器营驻扎在更远的郊外,那里人迹罕至,适合排练火牛阵、油火箭、孔明灯之类的阵法。
再往里走就是中军大帐了。宋宣娆亲自掀了帘子进去,十余位等候在侧的将军皆身着铠甲,目光如炬的站立着。见她走到最前方坐定,众将领才肃然施以军礼。
宋宣娆微微颔首,拱手还礼。
为首的钱老将军把半年来训练的情况条理分明的向她汇报了,又说起军营中发生的大事。还专门提到过,太子的手下在皇上生日前夕特地过来送了不少酒肉,说是犒劳柳营中的将士,与兵同乐。
“哦,那你们是怎么说的?”轩云当初接到消息就趁着到郡主府当值的机会说过,所以宋宣娆并不觉得意外。
“让笔头功夫最好的吴小将军写了封檄文送过去,对皇上和太子歌功颂德一番。可惜,军营中的终究是粗人,遣词酌句一下子没把握好,估计过犹不及,反正没听太子那边再提过。”
帐内众将低声哄笑起来,那些肉麻的词句还是他们聚在一起,齐心协力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呢。
宋宣娆极力憋着笑,清了清嗓子,“还有什么大事?”
“有的。”轩云出列,冲宋宣娆拱手。月余未见,他变得更黑更壮了,也不知道钱老将军是如何早起贪黑让他加练的。
“南楚襄王在,在乔迁之后,亲自率随从带着慰问品来了柳营。被末将率兵士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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