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马修忽然起身,对一旁的另一位青衣小吏敬酒道:“严主簿,前日在下多有得罪,也是案情所急,在此自罚一杯,还请严主簿见谅。”
原来这人就是初一那天把马修等人堵在门口两名吏部小官之一,名叫严炜,这次也被叫过来陪同饮宴。
严炜赶紧举杯道:“不敢,不敢,马主事一心为公,是在下协调不力,岂敢归罪于马主事。”
两人客套一番,各自喝了一杯,刚要落座,忽然听到郑大人开口道:“马主事也是奉命行事,我们吏部也要多多体谅才是呀。”
这句话可就有玄机了,奉命?奉谁的命?奉命的内容是什么?奉命在吏部府衙前大闹么?
马修闻言,斟酌着解释道:“此案事关重大,陛下亲自过问,诏令我们三家协同调查,下官不敢怠慢,所以那日才言语冲撞了诸位,下官多有得罪,还望诸位海涵。”
说着,便自饮了三杯,又朝吏部众人俯身下拜。
众人一看,赶紧来劝。
“马主事,不必如此啊。”
“一点小冲撞,在所难免嘛。”
“快快入席吧!”
这时,郑大人又道:“马主事一片公心,为朝廷勤恳办案,真乃我们的楷模呀。”
众人闻言,心下皆有些惊骇,就连刚刚来劝的诸位都闭上了嘴。场面有些难堪。
曹尚书开口解围道:“今日来的,都是我们各个府衙的忠直之士,都为了侦破此案劳心劳神。在此,老夫先谢过了。”
一旁的刑部褚侍郎也笑道:“这案子,按理是我刑部主审,都是我们无能,才劳烦到吏部和天都府。所以,对褚某而言,诸位可都是我刑部的恩人啊,若是因一点小事伤了和气,影响了案件的侦破,我刑部第一个脱不了干系。所以,还请诸位多多担待才是啊。”
“哎,褚侍郎言之有理呀。”
“都是为朝廷办事,怎么敢不尽心尽力呢?”
“是啊,都是同僚,还是要同心同德呀。”
听众人纷纷相劝,郑侍郎也不再开口。马修松了一口气,左右拱拱手,回到座中,大家各自动筷,这场小风波也算过去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的话题也渐渐引到这正在查的案子上面来。
褚侍郎抿了一口酒,自嘲笑道:“哎,不瞒诸位啊,自从那位罗县令被告发以来,褚某可是没睡过一个好觉啊。先是不孝,后是掉包,哪一条不是牵涉重大,震动朝野?陛下亲自过问,责令严查,可经年日久,线索难求啊。褚某现在也不知道,几个月后,丢的是官位,还是脑袋?”
曹尚书开解道:“褚大人忧虑太过了,现在三府联动,再加上,有巡防营这两位将军鼎力相助,侦破此案还不是指日可待?”
“是啊。”一旁的吏部员外郎冯庆友帮腔道:“我听说,李将军何校尉这两日分别在吏部和天都府中调查,据传已经有些眉目,不知是不是真的啊?”
此话一出,众人的眼光都迅速集中到李何二人身上,各怀心事地打量着。马修急的赶紧对二人使眼色,可两人谁也没有理他。
李皝举杯道:“在下在天都府中查看案卷,两日来未有进展,有负诸位大人所托,实在惭愧,还请自罚一杯。”
有人偷偷松了口气。
严炜宽慰道:“此案过去数年,线索极少,一时间查不出来也不奇怪,李将军莫要太过自责了。”
“是啊,这才过去两三日,后面再详加查察便是。”冯庆友转头过来,又问何成:“何校尉呢?这两日在我吏部库房中,可查得什么线索?”
马修又连连示意,却看到何成双手端起酒杯,朝众人笑道:“在下的确有一些发现,只是还未查证,不敢随意妄言。”
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一下,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有的还窃窃私语起来。李皝极为惊喜的望向何成,却见他脸上依然是古井不波,只有一旁的马修急的连喝了好几杯,只好把颤抖的手藏进袖子里,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
曹尚书笑道:“好啊,何校尉,两日便有了进展,真令我们这些老家伙惭愧呀。”
“何校尉可真是帮了我们刑部一个大忙啊!”褚侍郎笑的合不拢嘴,亲自斟了一杯酒递到何成面前。
何成坦然接过,一饮而尽:“多谢褚大人!”
“好,爽快,哈哈哈哈。何校尉,别说在此的是我老褚,就算是是我们刑部裴尚书来了,也要亲自敬你一杯呀,哈哈哈哈。”
“何校尉忠心任事,英机神断,确实是英雄出少年啊。”郑侍郎不阴不阳地赞叹一声,转过头来不经意地用目光扫了何成一眼:“可这为官之道也得多多修行啊,勿要稀里糊涂地,就做了别人的棋子了。”
说着,又看了一眼马修,其意自明。
冯庆友也说道:“是啊,官场之上复杂得很,两位将军如此年轻,还要多多考虑自己的前途才是。”
“多谢二位大人指点。”李皝笑着放下了酒杯,肃然道:“在下只知道,只有一个棋盘,那就是朝廷,只有一个棋手,那就是陛下。咱们大家都是他的棋子。”
这一番言语,谁也不好接话,那几位青衣小吏更是只能尴尬地赔笑,席间又陷入了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褚侍郎开口说道:“哎哎哎,什么棋子啊棋盘的,我老褚只知道,谁能助我刑部破了这案子,我就认谁是棋手,我就是他的棋子,把我当扔地上滚儿都行!是吧,何校尉?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何成闻言,微微一笑,说道:“我有一个故事,想给诸位讲讲。”
说着,又喝了一杯,见众人都疑惑地盯着他,便开口道:“从前,在渤海国,有两个人想煮茶喝。他们打了半壶水,一左一右地拉着这个水壶两边,都用力往自己那边拽。他们扯着这个水壶不停地摆动,里面的水也随之在壶里摇荡,一会儿荡到东边,一会儿摇到西边。可不管他们怎么摇,这壶水是变不成茶的,因为,没有火。”
“在下看来,执着于棋子、棋盘,无非是把水放在壶里空空转动,永远也煮不出一碗热茶。”
故事讲完了,何成扫视一眼,众人的脸色各自精彩。郑侍郎冷哼一声,愤愤地偏过头去。马修也自顾自地喝着酒,不敢直面何成的目光。
褚侍郎照旧是打圆场:“哎哎哎,今日之会,本就是请诸位同僚,一起聚一聚,商讨商讨这个案子,既然何校尉已有进展,咱们应该高兴才是啊。来来来,喝酒,喝酒。”
严炜连忙接过话,举杯道:“我来敬何校尉一杯。”
“来来来。我也敬你一杯。”
场面又稍稍恢复了热络。一直端坐不言语的曹尚书开口道:“既然何校尉已有线索,就说明,这个案子不是不能破的嘛。往后还请诸位多多费心,通力合作才是啊。”
大佬发话,底下诸位自然纷纷应和,你一杯我一杯地又热闹喝起来,好像刚刚的唇枪舌剑从未发生,宴席便在这样一种随和而又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