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杰沉默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顾山没有说话,而太平公主坐在马上自顾自的说道:
“这世道就是这样的。当小官的要孝敬当大官的,连夜抢娘们暖被窝算什么事?不算事。这种事情哪里没有?便是在帝都脚下都有这样的事情。”
“当小官的再让手下去办事,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这又算什么?这也不算什么!只要能让大官心里高兴,自己的官阶能够升上那么一升,老百姓的苦难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当官图的不就是手里的权利嘛,权利自然是越大越好嘛。”
“见到姿色不错的女子,虽说是个士卒遗孀,但抢了去,事后给些银两补偿,女子是死是活,官老爷们自然是不会在乎的。要怪只能怪她自己身世不好,她的男人本事不行,这种事在我眼里见得多了。天底下比这还乌烟瘴气的事情,我从小见到大!”
说到这里,太平公主回过头冲着徐杰笑了一下,而跪在地上的顾大将军已经是头脑一片空白了。
太平公主却没有管其他,而是冷笑着接着说道:
“可是你惹谁不好?偏偏要来惹我?天底下的腌臜事情我见得多了,自然也容易接受的多。这世道本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本公主也没有打算多管闲事,不过有个家伙愿意与我做笔交易,既然我同意了,那就要借势给他!现在,我们的顾大将军,就让我们来看看谁的实力更强一些吧?”
说罢,端坐在马上的太平公主的气势一变,就像是村子里晒麦子的时候突然要下起雨,老天爷给人的那种沉闷感一样,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顾山的嘴唇已经贴着地面,浓重的泥草气息扑面而来,说道:“顾山死罪!”
太平公主对于眼前这个跪在地上的所谓顾将军的生死丝毫不放在心上,对于她来说,人命有时候真的只是用来取乐的。而她的父皇为了讨她的欢心,死上成千上万的人也不是什么事情。天家多薄情。
既然已经做了交易,太平公主还是言而有信,表情淡然的朝着徐杰对顾山说道:“你的命被我卖给别人了。你问问他,他要是愿意放过你,我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如果他要你死,你今天就得死在这!”
直到此时,一直低着头的顾山才敢抬起头来看看掌握自己的性命的人究竟是谁,待看清徐杰的身影之后,顾山依旧没有起身,而是跪在地上恭敬的朝着徐杰的方向叩首道:
“顾山绝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但是顾山不愿意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身死灯灭。还请这位公子信我,此间事情顾山绝不知情,若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听着眼前这个魁梧汉子卑微的话语,徐杰的心神却没有丝毫的波动,这件事情确实给到他的触动很大。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呢?明明一路上他所听闻的都是盛唐国力鼎盛,即将一统天下的说话。但是一路亲眼所见的,妖魔鬼怪,苛政酷吏,这就是所谓的封建王朝吗?
而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练一身的好武艺,行侠仗义,打抱不平?
学满腹的经纶,教书育人,主政一方?
自己能做到吗?
自己能救得了天下的可怜人吗?
徐杰不知道,但是他现在能做的只是先救下眼前的这对母子。想到这里,徐杰缓缓的走到人前,朝着跪地的顾山说道:
“我相信顾将军说的不是虚言。虽然这么说顾将军可能不信,但是在下确实修行了一门秘术,能够辨别真假。不过在下也不能做亏本的生意,既然如此,今日在下便手下顾将军的性命了。”
听到这里,顾山已经是汗流满面,身上的衣裳已经完全湿掉了,但是依然不敢起身做殊死一搏。
而这时徐杰才又缓缓的说道:
“但是不是要此时收掉顾将军的性命,而是要将那座村落中母子的性命交与顾将军,将来这对母子若是发生什么不忍言之事,就是在下取走顾将军性命之时。顾将军觉得怎么样?”
听到徐杰不急不慢的将话说完,顾山那颗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脏才又重新回到了心房之中,忙不迭的叩首感激道:
“今日多谢公子不杀之恩,顾山愿再次立誓。若是那对母亲有什么意外,就让顾山永堕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顾将军说的是真话,起来吧!”徐杰淡淡的开口道。
顾山听到徐杰的话,却没有半分起身的意思,而是目光忐忑的朝着马上的太平公主望去。太平公主毫不在意的说道:
“既然他叫你起来,你就起来吧,反正你的命也不在我的手里!”
顾山这才敢缓慢的起身,臃肿健硕的身材反而小心翼翼的站起来,这股诡异的情形显得十分滑稽的,但是此时却没有人笑。
看着徐杰站在原地默不作声的样子,太平公主也不知怎么的又发了性子,一扬手中的鞭子说道:
“你个榆木脑袋,一点意思都没有。本公主自己刷去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说罢,猛地朝着坐下马匹狠狠一抽,骏马即刻飞驰出去,其余看到,也不敢怠慢,急忙跟着一同飞奔而去。顾山也赶紧翻身上马跟着太平公主远去,王世道倒是临走前想要和徐杰说上两句话,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最后就只剩下吴先生还有老黄的身影陪伴在徐杰的身侧了。就在老黄以为徐先生会开口安慰的时候,只听到吴先生淡淡的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徐杰之后淡淡的开口道:
“这是一份稷下学宫的引子。你自己去北平的学宫报到,我们在那里相会。”说罢竟然也拍马远去,老黄看了看疾驰而去的吴先生身影,又看了看还站在原地的徐杰,迟疑了片刻之后还是咬咬牙朝着吴先生的方向追去了。
终于此间便只剩下徐杰一人存在了,天地一清,却空旷异常。
等到徐杰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匹不知道是谁好心留下的马匹了。望着四周空旷的情形,徐杰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要做什么,蓦然的想起了之前离开的母子二人,觉得怎么样也应该去通知人家一声,告诉他们此间事已经解决了。
徐杰便牵起马匹缓缓的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村头有几棵爬满枯藤的风水树,几条皮毛肮脏的土狗见到这位陌生人,止不住的叫唤。
村子看上去不大的样子,大概也就是四五十户人家,一下子来了陌生人,全村子都知道。只不过刚才雁门关的精壮骑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让没有见过这么大场面的村中的村民没有敢出门,后来见到俏娘和福娃回来,一些手脚勤快早早下床生火做饭的婆娘赶忙去喊自家疲懒的汉子起床看看情况。
虽然自家的汉子没什么出息,但是总归要比自己一个妇道人家见识多不少的,但是自家睡意懵懂的汉子趴在泥墙之上看了半天,也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家中养着的土狗也跟着外面的野狗一起叫唤,家中的主人生怕惹来祸事,来不及放下手中的碗筷就赶忙去踹上两脚,土狗这才呜咽着躲到角落趴着,十分无辜。
透过门缝能够看出一位长相俊俏的公子哥,缓缓的走到蜿蜒的青石板小路上,那模样要多周正有多周正,几名姿色胆子都有的村妇若非知道些轻重,此时早就上前调戏了,如此好看的男人,在村子里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见到过。
徐杰一户一户的经过,门口都挂着春联,看上去写春联的人有些功力的样子。徐杰就这样一副一副的欣赏过去,在村尾一户人家的门口停下,敲了敲,等到有人从里面打开,情理之外却意料之中的看到了那位小娘子,徐杰避嫌的站在门口,没有入内,笑着说道:
“怎么没走?”
心神不定的小娘子微微撇过头,不与这位公子哥对视,轻声说道:
“无亲无故的,能走到哪里去呢?”
徐杰靠在带有晨露湿气的冰凉院门,微笑道:
“我来也是来撞撞运气,想着嫂子没有走的太急的话,能告知嫂子一声,今天的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了,我的那位朋友与雁门关的将军确实是旧相识。有些事情不看僧面看佛面,而且我也没有让那些骑卒空跑一趟,还是给足了车马钱让那些军爷们做喝顿好酒的。”
小娘子瞬间红了眼睛,头越发的低了下去,几根纤细好看的手指虽然不如富家女子那般柔滑,但是透着别样的韵味,此时正死死的攥着衣角。
徐杰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跟孩子说,好好的读书,书中自有黄金屋,等到他将来考取了功名,总有出头的日子的。”
徐杰说完就要转身离去,听到稚童跑出门喊了一声大哥哥也依然没有停下脚步。就这样独自踏上了自己的路途。
当日自下真武山之后,一人下扬州。
今日也是一人上北平。
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是确实不一样了。
那时候的徐杰鸟瞰天地,只觉天地壮阔,只求逍遥人间。
但是此时的徐杰真正的想着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自己又能够做些什么?
不求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只求无愧于心!
但行前路,莫问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