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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祥一家人和田铎夫妇在蒯家吃饭,共同给蒯钢压惊。
田铎端起酒杯:“必武进去这几日,我们都替你捏把汗。所幸很快就出来了。来,为必武压惊!”
蒯钢端起酒杯:“谢谢师兄惦念!”
田铎问:“在里边没受罪吧?”
“还好,”蒯钢道。“他们缺少实锤证据,没敢动粗。”
蒯祥问:“你出来后见过袁彬大人了吗?”
“就是袁大人接孩儿出来的,”蒯钢道。“袁大人还带孩儿觐见了圣上。”
“给也先修庙的事,皇帝跟你说了?”
“说了。皇帝让孩儿主持这项工程。孩儿力辞,推说技艺已然生疏。可皇帝一定让孩儿干,说孩儿得的是巧鲁班真传,这个工程非孩儿莫属。孩儿只好领下了。”
蒯祥道:“你当然要领下。没有这个工程,你此刻八成还在东厂的小黑屋里蹲着呢。”
“那就有劳爹爹给设计一套图纸吧。皇帝嘱咐了,这个寺庙要得急,规模不必大,重要的是伯颜帖木儿的遗孀来京前务必建好。”
“为父这就给你设计,”蒯祥满口答应。“你说的对,庙大庙小不重要,其实皇帝也跟你爹打招呼了,让我帮助设计,还特别嘱咐有一点不可忽略。”
“哪一点?”蒯钢问。
“必须坐南朝北。”
“京城所有的坛庙都坐北朝南,为何独独它例外?”蒯钢不解。“这在风水上也不吉利啊!”
“亏你还在瓦剌待过呢,瓦剌在哪里?”蒯祥问。
“北方!”蒯钢恍然大悟。“怀念故土之意!”
“单凭这一点,便足见皇上心细如发,用心良苦。”蒯祥道。
田铎不以为然:“也先在土木堡杀了咱们那么多人,如今反而给他修庙,皇帝没昏头吧?”
“别乱说,”蒯祥道。“皇帝自有皇帝的打算。”
“什么打算?”田铎问。
蒯祥道:“一是投桃报李,告慰照顾过他的伯颜帖木儿和萨日娜郡主;二也是显示自己作为上国国君的宽宏大度,对敌人尚且如此。”
“是啊,宫廷中的一切,都有政治上的考量。”蔡小芹道。
蒯义在一旁插嘴风凉话:“对敌人宽宏大度,对自己人却睚眦必报。”
“你什么意思?”在官场浸染半生而变得谨小慎微了的蒯祥不爱听儿子这种愤世嫉俗之语。
“于伯伯呗!”蒯义道。“于伯伯那么大的功劳,反而身首异处。皇帝的仁慈也太虚伪了!”
蒯祥呵斥:“住口!轮不到你在此妄议!”
“好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小芹转向田铎和秋红夫妇。“通儿那里怎样了?”
秋红道:“挺好的,我去看过他两次,萧少侠也专程从马骝山赶了来,陪着通儿。”
蒯钢道:“只是那个皮绍棠十分讨厌,只要他在,通儿就不好露面。”
秋红道:“少侠说了,后悔当时在龙门没要了这厮的命,不过,他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怎么,”蒯祥问。“少侠要对皮绍棠动手?京畿重地,可不比马骝山和龙门,千万不要让他乱来啊!”
蒯钢道:“放心吧,爹,萧少侠有勇有谋,孩儿相信,在京城办人,他一定会智取,绝不会动粗。”
“但愿吧!”蒯祥道。
※
保姆刘妈领着五岁的冯家小少爷逛街。一个陌生人悄悄地尾随在后。
刘妈和小少爷走到一家绸缎庄前。
刘妈对小少爷说:“你娘让我扯些缎子,给你们娘俩做衣服。进去瞅瞅。”
小少爷手指路边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我要吃糖葫芦!”
“好好好,吃糖葫芦,出来就给你买。”刘妈领着小少爷进了绸缎庄。
熟客上门,绸缎庄掌柜脸上的笑容像一朵花。“大姐,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
“我瞅瞅你们的湖州红缎子。”
“好嘞!”掌柜的取下一匹红缎子。“您瞧这个行不?”
“就是它。我家夫人昨儿个来看过,今儿个特意打发我来买。您给我扯两丈。”
说话间陌生人也走进了绸缎庄,东瞅瞅,西看看。
掌柜的问陌生人:“客官,需要些什么?”
“我随便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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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人道。“您忙您的。”
“好,客官,您自个儿先看着,看上了什么,言声。”
刘妈取出一个小袋,打开,里面是银子。
“多少钱?”她问。
还没容绸缎庄掌柜答话,陌生人已经走到刘妈身后,一把夺过钱袋,转身跑出店门。
刘妈惊呼:“有贼!”她急忙追了出去。
孩子被独自丢在了绸缎庄里。
萧强走进绸缎庄,手里举着一串冰糖葫芦。“少爷,给!”他朝孩子晃动糖葫芦。
孩子接过冰糖葫芦,望着萧强。
绸缎庄掌柜问:“您是……?”
“哦,在下是冯家刚刚请来的先生,特地来接少爷。”萧强一把抱起只顾吃糖葫芦的孩子。“咱回家去!”边说边走出绸缎庄大门。
※
街上,刘妈在追赶抢她钱袋的陌生人。“站住!你给我站住!”可是小脚女人,纵然使尽力气,也跑不快。距离眼看着拉开。
陌生人小跑着,不慌不忙,还不时回头张望一下。跑到一处街角时,扔下钱袋。“还你!”说罢,拐过街角,撒腿快步跑开。
刘妈踉踉跄跄地跑上前去,拾起钱袋,查看里面的银子。还好,银子还在!她忽然想起来什么,惊呼:“哎哟!少爷!”她急忙往绸缎庄跑去。
她匆匆返回绸缎庄时,只有掌柜的一人在柜台后边拨拉算盘。他抬起头:“钱袋追回来啦?缎子我已经给您包好了。”
刘妈四下张望:“我家少爷呢?”
“让府上的先生接走了呀!”掌柜的回答。
“先生?府上没有先生呀!”
“没有先生?”
“没有先生!说说他啥子模样?”
“文文雅雅,白白净净,不到三十岁。”
“坏了!府上根本就没这么个人!少爷准是让拍花子的给拐了去!”刘妈一屁股坐在地上,急得哭了起来。
※
建材商冯老板和夫人坐在家中喝茶。一名丫鬟在一旁伺候。
刘妈失魂落魄地闯进屋,进门便跪,痛哭流涕。
“刘妈,你这是做什么?”冯老板莫名其妙。
“小少爷……丢了!”刘妈语无伦次。
冯夫人顿时慌了神:“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方才奴婢带着少爷去给夫人买料子,在绸缎庄里,一个小蟊贼抢了奴婢的钱袋,奴婢去追,就趁奴婢不在的一小会儿工夫,一个人自称是府上的先生,就把少爷给抱走了!奴婢没看好少爷,奴婢该死!”刘妈磕头如捣蒜。
冯夫人急火攻心,一下子昏厥了过去。
丫鬟赶紧掐住夫人的人中。“夫人,夫人!您醒醒!”
冯夫人缓缓睁开眼睛。“赶紧去报官呀!”
“此事急不得,先弄弄清楚再说。”冯老板道,生意人毕竟遇事沉稳。
“耽搁下去,孩子不是更危险吗?”
冯老板道:“盗匪绑架小孩,这在黑道上有讲,叫做‘抱童子’。”
“抱童子?”
“对,抱童子,黑道上的行话,绑小孩叫抱童子,绑妇女叫请观音,绑富商大佬叫抓肥猪。”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多?”
“做买卖,黑白两道当然都得逢源了。绑票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勒索赎金。咱们若是报了官,绝了他们的后路,咱家的娃可就真回不来了!”冯老板解释。
“那该如何是好?”
“先绷绷。”
正说着,一名仆人快步走进。“有人从门缝塞进一封信来。”仆人呈上一纸书信。
冯老板打开信纸,念:“今晚三更,土地庙见。一个人来!若敢报官,立刻撕票!”
冯夫人问:“娃在他们手里?”
“显然是。”冯老板道。
“怎么办?”
“赴约吧。无非是要银子,破财免灾!”
“多去几个人吧?”冯夫人建议。
“不行。信上说了,只准一个人。就照他说的做吧。”冯老板识相地说。
※
黑夜,伸手不见五指。
冯老板战战兢兢地走进土地庙。四下里静得瘆人。
冯老板轻呼:“有人吗?”
没有回音。
冯老板再次轻声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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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有人吗?”
“别喊了,”一个声音从他背后发出。“这儿呢!”
冯老板猛回过头,发现人就站在他身后,不禁打了个激灵。
“好汉,我儿子呢?”他问。
此人正是白天抱走孩子的萧强。“放心吧,你儿子很安全。”
冯老板道:“您要多少银子,说个数,只要把儿子还我!”
“我不要钱。”
“不要钱?那要什么?”
“我问你,你是在给智化寺供应建材吧?”
“是啊。”
“采购你建材的是东厂的档头皮绍棠吧?”
冯老板有些犹豫,为客户保密是行里的规矩,更何况其中还有见不得人的交易。
“问你话呢!你想不想要你儿子回家?”
“想!想!”
“想就照实回答!”
冯老板道:“好汉说的对,负责智化寺工程采买的,的确是东厂的皮大人。”
“他让你开收据时,是不是让你多开数额?”
“是。”
“多开多少?”
冯老板不言声了。
萧强咳嗽一声。
外边传来孩子的叫声:“爹!爹!”
冯老板高喊:“儿子!儿子!”
“别喊了!他好好的,没事。可是,你若是不老实回答,他可就有事了。”
冯老板忙说:“皮大人让我开发票多开一倍!”
“好,明日你把智化寺建材的采购清单和账本预备好,还是这个时候,送到此处来。见东西放人。”萧强说罢,嗖地一闪身,来无踪去无影。
冯老板喊叫:“好汉!好汉!您在哪儿?千万别伤害我家娃!我照您吩咐的去做就是了!”
万籁俱寂,唯有虫鸣。冯老板拭去额头上的汗水。
※
工匠们在也先庙工地上干活。蒯义也在工匠们当中。
蒯钢走来走去地视察着,不时地指点一下,回答工人们的提问。
蒯义走到蒯钢跟前。“哥,那边有个人,说是你朋友。”他手指街对面。
蒯钢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戴草帽的人,帽沿压得低低的。蒯钢看他时,他朝蒯钢招招手。
蒯钢走过街道,来到此人跟前,发现竟是萧强。
“萧少侠!”蒯钢惊呼。“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来帮必武兄屠条阉狗。”
“哦?”
萧强递过一个口袋。“里面是智化寺工程采买建材的账目。皮绍棠从中贪污了一万两白银。”
“好大的胃口!好大的胆子!”蒯钢又惊又恨。
“必武兄把东西交给袁大人,让他报告皇帝,皮绍棠就死定了!除去了皮绍棠,就解除了你们的后顾之忧,小田师傅也就可以回家了。”
“少镃兄如何搞到的这个?”蒯钢问。
“必武兄不必多问,赶紧送去便是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得走了。小田师傅在安富坊挺好的,没事你就过去坐坐。”萧强拱拱手,眨眼间没了踪影,仿若一道闪电。
※
天顺帝朱祁镇在乾清宫训斥曹吉祥。
曹吉祥灰头土脸地站在皇帝面前。
朱祁镇把账本和单据扔在地上:“看看!看看!你自己看看!你的人胆子也忒大了!不到一个月,竟贪污了智化寺工程款一万两白银!”
曹吉祥尴尬地说:“奴婢失察,用错了人。请皇上处分!”
朱祁镇道:“这可是给王振伴伴修祠啊!王振是谁?他不光是朕的伴伴,也是你的义父!他老人家的家庙,你们东厂的人也敢上下其手,偷走一半的银钱?”
“奴婢回去就把这个皮绍棠给撤了,好好处罚他!”曹吉祥连声道。
“处罚?如何处罚?这样的人留不得,要立即处死!看谁还敢跟他学!”
“处死,这未免……”
“怎么,舍不得?慈不带兵,未像太祖爷治贪官那样剥皮萱草就已经便宜他了!好了,这事你甭管了,朕让锦衣卫去办,棒杀!”
“皇上!”
“跪安吧!”朱祁镇板起面孔。
“是,皇上!”曹吉祥垂头丧气地退出。
朱祁镇自语:“这个曹吉祥,越来越不像话了!东厂,必须严加整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