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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珊。蒯祥和蔡小芹躺在寝室的床上,两人都大睁着眼睛。
小芹道:“他爹,大郎被东厂抓走了,你说怎么办啊?你托托人不行吗?”
蒯祥道:“东厂直接听命于皇帝,不论是谁,都说不上话。况且,刘七他们在龙门客栈与通儿打招呼,被东厂番役瞅了个正着,皮绍棠又在宣府瞅见过通儿与大郎在一起,证据链条完整。”
“可他们毕竟没掌握实锤证据啊,”小芹道。“你还是去找找人吧。”
“人是要找,可是找谁呢?”
“许彬如何?”小芹建议。“他是内阁首辅。”
“许大人自顾不暇。”
“怎的?”
蒯祥道:“许大人到宣府迎接过太上皇,又支持过夺门迎复,得到圣上的青睐,所以接替徐有贞当上了内阁首辅,这些都不假。按说呢,此人学问好,是馆阁体的高手,主持内阁倒也合适。可他过分直爽好客,尤其不善择友,三教九流皆出入其门。当上首辅后他欲闭门谢客,致使朋友们都讥讽他富贵忘友。石亨也以此来诋毁他,弄得他里外不是人。据说,他的首辅之位已经岌岌可危了。”
“那吏部尚书王翱呢?”
“王大人清正廉明,深受皇帝敬重,被皇帝称为先生。只是王大人年纪大了,锐气已然不比当年。况且石亨一直把他视作眼中钉,处处压着他。他说话,未必好使。”
“那谁管用呢?”小芹问。
“李贤。”蒯祥想想道。
“李贤?那个吏部的侍郎?”
“对,就是他,吏部侍郎,内阁阁僚。”
“他不是徐有贞的人么?”小芹有些怀疑。“此次给王振修旌忠祠,不是说,也是由他来撰写碑文?”她是个有心人,平日里丈夫和儿子议论朝中事,无论巨细,她都听在耳里,默默地记在了心中。
“皇帝命他写,他不得不写,”蒯祥索性坐了起来,解释道。“他与徐有贞走的近,也只因为是同榜进士。其实此人的城府极深,绵里藏针。据我所知,他常怀忠义之心,而且对廷益被冤杀也深为同情。”
“身在曹营心在汉,他是徐庶?”
“可以这么比喻。大忠似奸。廷益被捕前也对他有过评价。”
“于大人是如何评价他的?”
“廷益说,李贤在新朝中会得到重用,如果日后有谁能够拨乱反正,则非此公莫属。他嘱我多接触他,倘若有一天真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请教他不会有错。”
小芹道:“可是,李贤刚刚因为支持御史杨瑄弹劾石曹而吃了挂落,好不容易被王翱保了下来,回到内阁。他自己根基未稳,此刻恐怕很难帮上咱们吧?”
“我找他不是让他帮咱什么,我是想请他分析分析,出出主意。李大人毕竟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经验丰富。说不定他能给咱指条明道呢。”
“听着靠谱。那就赶紧去找吧。”
“好,我明日就去。”蒯祥道。
※
蒯祥登门,令李贤有几分惊讶,两人平时交往并不很多,只能算是点头之交。
“蒯大人是稀客啊!怎么今日想到来李贤这里了?”他试探着问。
蒯祥道:“实不相瞒,蒯某遇到件难事,解不开心结,想跟李大人聊聊。”
“哦?说说看。”
蒯祥道:“犬子蒯钢被东厂秘密逮捕,蒯某与内人心急如焚,乱了方寸,不知怎样才能将犬子救出。”
“令郎是锦衣卫千户,据我所知,锦衣卫与东厂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东厂为何要抓他?莫非他惹着了东厂的什么人不成?”
蒯祥心一横,以实相告:“李大人不是外人,蒯某就实说了吧。犬子去龙门看望于少保的家人,恰好东厂档头皮绍棠也带着一众番役去了龙门,试图行刺,结果反遭马骝山响马伏歼,铩羽而归。皮绍棠在当地碰上了犬子,因此怀疑他与马骝山有所勾结。这不,昨晚他们到底还是把他给抓了去。蒯某是实在没辙了,特来冒昧求教,请大人给指条明道。”
李贤沉思片刻,他相信这位平日朝堂上不吭不哈的工部侍郎的人品,就如同相信他的手艺,他决定坦诚相见。“承蒙蒯大人如此信任,我李贤不胜荣幸。李某不想问令郎与马骝山是否真有关系,李某知道,即便有,蒯大人也不会承认。咱们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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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只就事论事。蒯大人不必担心,令郎目前尚无性命之虞。”
“何以见得?”
“令郎毕竟在塞外跟随圣上出生入死过,东厂一时还不敢轻易将他怎样。”
“可是石亨、曹吉祥一党的势力如日中天啊,他们想让谁三更死,谁就别指望活到五更。”
“满则溢,”李贤道。“这个道理蒯大人想必是懂的。石曹恰恰犯了这个大忌。就拿石亨来说吧,如今军中的将帅半数出自石家门下,偌大的京城,人人莫不侧目。”
“蒯某以为,圣上对这二位还是很信任的呀。”
“不然,圣上已经对他们起了疑心。”
“请李大人明示。”
“蒯大人可知道上个月襄王进京?”李贤问。
“有所耳闻。皇家叔侄相见,这与石曹有何关系?”
李贤道:“圣上在谨身殿设宴,与自己的这位五叔进行了一个多时辰的交心畅谈。襄王提醒圣上,天寿山郕戾王亡妻杭氏寿陵违制,此话深得圣上心意,补上了个大疏漏。”
“我说呢,怪不得前几日出动了三千锦衣卫,前往天寿山,捣毁了杭氏的寿陵,原来根子在这里。”
“最是无情帝王家,”李贤也不禁感叹。“各有各的小算盘,即便素有贤名的襄王,也在所难免。”
“咱们扯远了,李大人接着往下说。”
“接着往下说,”李贤道。“襄王走的时候高高兴兴,而圣上的脸色却十分难看。”
“莫不是襄王哪句话得罪了圣上?”
“哪里会,”李贤道。“襄王与圣上相谈甚欢,叔侄感情好得不能再好,圣上一直把襄王送至午门之外,握手泣别,目送叔父离去。”
“那圣上又为何会脸色难看呢?”蒯祥不解。
“襄王给圣上解开了一个疑团。”
“什么疑团?”
“于大人是以何罪名被杀的?”李贤问。
“拥立外藩呀。”
“哪家外藩?”
“襄王……世子。”蒯祥若有所悟。
“对呀,圣上通过与皇叔一番长谈,推诚相见,彻底明白了,所谓的迎立襄王世子,根本就是空虚来风。襄王走后,圣上立刻命人找出襄王当年的两道奏疏,一道是圣上亲征瓦剌时的,一道是圣上被执、帝位空置时的。襄王的这两道奏疏都是谢绝入京,言词恳切。尽管第二道奏疏送来时,景泰即皇帝位已成事实,但也足见襄王毫无觊觎帝位之心。这样一个小心谨慎、躲避权力唯恐不及的亲皇叔,何以会勾结于谦等大臣为自己儿子图谋帝位呢?”
“圣上终于知道自己上当了?”
“当然,可圣上却是有苦说不出啊,只能心中暗恨误导他诛杀于谦的徐有贞、石亨、曹吉祥。”
“如此说来圣上已经不信任他们几个了?”
李贤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分来早与来迟。你也听说了吧,那回石亨带着他手下的千户卢旺、彦敬大摇大摆地走进文华殿,要圣上任命这俩货为锦衣卫指挥使和指挥同知,圣上勉强答应了。他又得寸进尺,要求圣上擢升他的同乡孙弘为工部尚书,圣上没有应允,石亨便气哼哼的,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在皇帝面前竟也敢如此张狂,太不像话了!他就嘚瑟吧!”
“天欲其亡,必使其狂。徐有贞已倒,石曹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李贤预言。
“虽说石亨、曹吉祥他们惹得皇帝不高兴,可犬子关在东厂,怕是等不到圣上收拾石曹,犬子已先被曹吉祥给收拾掉了。”蒯祥依然忧心忡忡。
“蒯大人不是想听听李贤的主意吗?”
“请大人不吝赐教。”
“去找袁彬。”李贤指点。
“袁彬?”
“对,令郎的上司袁彬。他与令郎共过患难,以他的为人,绝不会见死不救。”
“可是,东厂与锦衣卫是两条系统,东厂是不会买锦衣卫的账的。再说,如今锦衣卫当家的是卢旺,石亨的人。”
李贤道:“卢旺是锦衣卫的正职,这个不假,可他刚刚上任,根基未稳,锦衣卫里依旧是袁彬说了算。况且,袁彬可不是一般的指挥同知,他与圣上的关系你也清楚,通着天呢。皇帝本欲将他扶正,没料想半道上杀出个石亨,硬推卢旺上位。皇帝大概是觉得委屈了袁彬吧,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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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将商辂大人在南熏里的宅邸赐给了他,也算是一种补偿吧。”
“原来如此。”
“更为重要的是,李贤听说,圣上打算给也先修一座庙,地址已经选定,就在咸宜坊的西市大街。”
“给也先修庙?李大人说的也先,可是瓦剌的那个天盛大可汗?”蒯祥问。
“正是,北元天盛大可汗绰罗斯?也先。”
“蒯祥愚钝,圣上被也先扣了一年,好不容易才回来,也先如今也死翘翘了,他怎么会想起来给他修庙呢?”
李贤道:“圣上北狩期间,也先的弟弟伯颜帖木儿和妹妹萨日娜郡主对他照顾有加。景泰六年,也先与伯颜帖木儿被阿剌知院杀害。圣上是个十分念旧的人,每提及他们,便心有戚戚。我听说,他打算派恭顺侯吴瑾随马克顺去塞外看望伯颜帖木儿的遗孀阿塔塔来阿哈。”
“马克顺是哪位?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生啊。”
“就是瓦剌平章皮儿马黑麻,”李贤解释。“也先既死,皮儿马黑麻不久前投奔了咱大明,圣上赐给了他房屋器物,还给他起了个汉人名,叫马克顺。”
“皮儿马黑麻来归之事倒是听说了,只是不知道他改名马克顺,”蒯祥道。“他与犬子钢儿倒是也有几分交情。”
“恭顺侯和马克顺的使命是将阿塔塔来阿哈及她的四个儿子接来北/京。在此之前,圣上要先在京城给也先修一座庙宇。”
“可此事与东厂释放犬子有何关系呢?”蒯祥疑惑。
李贤道:“令郎在瓦剌侍奉过圣上,他与也先、伯颜帖木儿、萨日娜郡主也都熟识。若是袁彬向圣上建议,由令郎来主持修建这座也先庙,圣上还会不答应么?”
“果然好主意!这样一来,东厂便不得不放人了!”
“是啊,东厂手里没有实锤证据,圣上点名要令郎修庙,他们敢不放人吗?”
“谢谢李大人指点迷津!”
“事不宜迟,赶紧找袁彬去吧!”李贤道。
※
袁彬在东厂内衙拜见曹吉祥。“袁彬给厂公大人请安!”
曹吉祥道:“袁大人太客气了,请坐!”
袁彬坐下。
曹吉祥道:“袁大人光临咱这一亩三分地,有事么?”
“袁某确有一事。”
“袁大人请讲。”
袁彬道:“瓦剌部伯颜帖木儿首领的遗孀阿塔塔来阿哈要带四个儿子进京面圣,这事厂公大人听说了吧?”
“咱家有所耳闻,说是派恭顺侯亲自去接。”
袁彬道:“圣上决定,趁阿塔塔来阿哈尚未到来,要先在京城给伯颜帖木儿的兄长、北元天盛大可汗绰罗斯?也先修建一座庙宇。这座庙宇的施工,由蒯钢主持。”
曹吉祥道:“让蒯钢修庙,袁大人找咱家做什么?蒯钢是你们锦衣卫的人啊。”
“据袁彬所知,他此刻正在您的东厂‘做客’。”
“有这回事吗?”曹吉祥装糊涂。
“千真万确。”
“袁大人怎会知道?”
袁彬道:“厂公大人莫非忘了?东厂的某些档头可原本在锦衣卫效力。东厂办些什么案,请谁喝茶,袁某还是略知一二的。”
“好吧,咱家回头问问吧。”
“敕建工程,耽误不得,还望厂公大人抓紧落实。”袁彬道。
“咱家知道了。”
“那袁某就不叨扰了。厂公大人到时候给个信,袁某再来贵厂领人。”袁彬起身告辞。
“袁大人慢走,不送!”
待袁彬走出,曹吉祥高喊:“来人!”
一名番役快步走进:“厂公!”
“把皮档头叫来。”
片刻后,皮绍棠走进:“厂公大人!”
“那个蒯钢,先放了吧。”
“为何放他?”皮绍棠问。“事情还没问清楚呢!”
“此事已上达天听了!”
“皇上过问了?”
“袁彬刚刚来过,说皇帝点名要蒯钢主持修建也先庙。咱们没抓住他通匪的确切证据,不放他出去能行吗?”
“就这么便宜了他?”皮绍棠不甘心。
“先放出去,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曹吉祥道。“明日通知袁彬,让他来东厂领人。”
“遵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