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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顺帝朱祁镇在便殿单独召见徐有贞。
朱祁镇道:“朕回到紫禁城也有半年了,做出了不少决策。据爱卿所知,大家对朕的治国理政有何反响?”
“陛下乃圣明天子,勤于朝政,任用贤臣,政治清明,众皆交口称赞。”徐有贞专拣皇帝爱听的说。
“不要光笼统的一个好字,讲讲具体的。”
“具体的有啊,”徐有贞奏答。“陛下不顾左右反对,释放了建庶人,还提供给他饮食住行,实乃仁慈大度之举!”
建庶人朱文圭是建文帝的次子,两岁被囚,幽禁已逾五十年,朱祁镇放他出来的时候,他猪狗不识。
“朕知道不见天日是个什么滋味,”朱祁镇道。“朱文圭本人无过,总不该关押一辈子。至于什么防范他被人利用东山再起,大可不必,有天命者,任自为之。”
“陛下尧舜之心!”
朱祁镇被徐有贞捧得有些飘飘然,道:“朕既然做回了皇帝,就要充分为那些受冤屈的人着想,以往处置不合理的,能纠正的尽量予以纠正。不过,这种事说说容易,阻力还是有的,任重而道远啊!”
“陛下的意思是……?”
“先帝的废后胡氏。”
宣宗皇帝朱瞻基的第一任皇后胡善祥以贤闻名,只因没生儿子,无过被废,朝野都很同情,就连宣宗皇帝自己后来也都有些后悔。胡善祥已于正统十年过世。
“陛下莫不是打算恢复胡氏的皇后号?”
“朕有这个意思,”朱祁镇道。“只是碍于母后,不宜操之过急。”
他的话不错,当年胡善祥被废,得益的正是随后接下皇后金册金宝的孙贵妃,如今的孙太后。
“若真能为胡氏正名,那可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啊!”徐有贞道。“必将受到全天下的称颂,赞陛下是一位大慈大悲的圣主!”
“要说大慈大悲,那得说钱皇后,”朱祁镇道。“是朕的钱皇后屡屡劝朕,给先帝废后胡氏正名,善待景泰的废后汪氏。”
“钱皇后深明大义,贤德无比!”徐有贞顺着皇帝的意思说。
朱祁镇觉得眼前的这个徐有贞饱读诗书,深明大义,是个理解自己的聪明人,所谓君臣相得,加之今日心情不错,便一发不可收拾地说起了知心话:“说到钱皇后,她与朕少年结发,又在南宫的高墙内陪了朕七年,受了不少委屈。南宫一度大门被封,缺衣少食,又是钱皇后求娘家人时时送来东西,补贴日常用度。钱皇后与朕是实实在在的患难夫妻啊!爱屋及乌,朕一直想对皇后的家人有所表示。爱卿也知道,皇后的曾祖父钱整、祖父钱通、父亲钱贵,都曾追随太宗皇帝,在军中效力。皇后的哥哥钱钦与弟弟钱仲皆在土木堡殉难,钱仲的遗腹子钱雄是钱家的‘千顷地里一株苗’。朕感念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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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懿德,一心想授钱雄爵位。皇后却惶恐不已,一再阻拦,说他年纪幼小,身无寸功,因外戚身份而封爵,恐天下不服。”
“既然皇后深明大义,那就依着她吧,”徐有贞劝道。“她是效仿唐太宗贤明的长孙皇后啊!”
朱祁镇道:“皇后为朕吃尽了苦,朕无以为报,封赐她的侄子她还不答应,让朕心里如何落忍?”
“那就赏些东西呗。”徐有贞建议。
“赏东西?嗯,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你来说说,朕该赏钱家些什么东西好呢?”
“据臣所知,海州钱家世代风雅,自钱整起,便热衷于收集古玩,尤爱宋瓷。陛下不如在宫中挑件好宋瓷打赏,钱家人一定高兴。”
徐有贞平日用心观察,对勋臣贵戚们的行为癖好皆了如指掌。
朱祁镇略作思考。“也罢,朕就把御书房里的那对宋代钧窑青白釉刻花梅瓶赏给钱家吧,那可是先帝生前的心爱之物呢!”
君臣说话的时候,长随梁芳悄悄地躲在屏风后边,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真真灼灼。
他是曹吉祥埋在皇帝身边的眼线。半个时辰后,朱祁镇与徐有贞的这番对话便原封不动地传到了曹吉祥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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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祥、陆祥、田铎在工部衙署中商量工作。
蒯祥道:“目下营缮司有两项工程,一项是智化寺和王振的旌忠祠;另一项是忠国公府。咱们先说智化寺吧,田铎已经在着手筹备,田铎,你来介绍介绍。”
田铎汇报:“这个工程尽管不能说很大,可是皇帝的要求却甚高,我们不敢怠慢,必须精益求精。图纸不是刚刚做完吗,师父您给审核审核。没问题了,就开始施工。”
“好,图纸我看看吧。”
田铎把图纸呈给蒯祥。
陆祥在一旁抱怨:“一个胡乱指挥、让几十万大军在土木堡全军覆没的专权太监,不鞭尸就算是开恩了,还给他修祠,简直是笑话!”
蒯祥放下图纸。“咱们是皇家工匠,说句不好听的,只管干活。皇帝让干什么,咱就干什么,没用的话就免了吧。这个工程回头再仔细议,来说说第二项工程吧,忠国公府。”
陆祥道:“你设计的图纸我看过了,规模超出想象,占了半条街。”
蒯祥道:“这没办法,是石亨自己的要求。还是那句话,建府邸是皇帝的旨意,我们只管干活。”
“好好好,干活!”陆祥道。
“光说不行,”蒯祥道。“这项工程陆大人你得亲自出马。”
“为何非得是我?”
“你想啊,石亨是什么样人?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必须得能工巧匠给他施工。田铎在修智化寺;我呢,圣上要我规划西苑;所以,只有陆大人你这个大将作世家出身的营缮司郎中亲自督建,石亨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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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可。”
“陆某从来不怕干活,”陆祥道。“可给这种人修府邸,我打心底里膈应。罢罢罢,既然是敕建,躲不开,这回就勉为其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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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吉祥和嗣子曹钦坐在家里,一边喝酒,一边观看舞女跳舞。
两人边看边聊。
曹钦问:“龙门于冕那边,还弄不弄了?”
曹吉祥道:“皮绍棠失手,丢下了一地尸首,搞得动静太大了。朝野纷纷谴责,说有人要对于家斩草除根,话里话外,矛头直指东厂,舆论对我们极为不利。龙门那边,先暂时放一放吧。”
“是,儿子听爹爹的,”曹钦道。“可是,马骝山山匪是如何得知消息的呢?他们同于家人非亲非故,素无交集,又为何要管这档子闲事呢?儿子百思不得其解。事出蹊跷,必定有妖啊!”
“这事你好好查查。”
一名仆人走进,凑到曹吉祥跟前,低声道:“梁芳来了。”
“让他进来吧。”曹吉祥朝舞女们摆摆手。“都下去吧!”
乐止舞息,舞女们躬身退下。
梁芳走进。“小的给大总管、昭武伯请安!”
“有消息了?”曹吉祥问。
“是,钱皇后的母亲冯太郡明日后晌带着孙儿钱雄进宫。”
“知道了。你去账房支二百两银子吧。”
“谢谢大总管!”梁芳退出。
曹钦问:“爹爹让梁芳打探什么?”
曹吉祥一脸得色:“离间皇上与徐六指,为父有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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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顺帝朱祁镇早朝归来,走进乾清宫,一眼看见条几上摆放着一对宋代钧窑青白釉刻花梅瓶,不禁十分诧异。
“这对梅瓶一直摆在御书房里,怎地忽然挪到了此处?”他问值班的长随梁芳。
梁芳奏答:“回皇上的话,曹总管今日一早让拿过来的。”
“叫曹吉祥来!”
过了一会儿,曹吉祥趋步走进。“曹吉祥恭请皇上圣安!”
“朕问问你,你怎么把朕的这对梅瓶从御书房弄到这儿来了?”朱祁镇问。
“回皇上的话,今日后晌冯太郡要带孙儿钱雄进宫,奴婢便让他们将这对梅瓶拿了过来,万岁爷不是要赏赐给钱家吗。”
朱祁镇诧异:“你怎知朕要将此梅瓶赏赐给钱家?”
“徐大人告诉奴婢的呀!他让我把梅瓶备好,钱家人随来,陛下随赏。”曹吉祥的这番瞎话张口就来,眼睛都不带眨巴一下的。
朱祁镇陡然变色,摆摆手:“好了,你退下吧!”
“喏!”曹吉祥退出乾清宫。
朱祁镇暗自发怒,好你个徐有贞,朕私底下与你说的话,你转脸就去张扬,还越俎代庖,替朕做起了主!你以为自己是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