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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帝朱祁钰在乾清宫看奏本。
外边传来太监的呼声:“景-阳-宫-太-后-驾-到!”
朱祁钰忙起身相迎。
吴太后在兴安的引领下走进乾清宫。侯泰跟在她身后。
朱祁钰诧异:“母后,您怎么亲自来这儿了?有什么事,派侯泰传个话不就得了,儿子去景阳宫看您。”
“你堂堂的天子,我这个老太婆可担不起你的大驾!”吴太后没好气地在椅子上坐下。
朱祁钰感觉到不对头,道:“母后这是哪里话。儿子有什么做的不到的地方,惹母后生气啦?”
“我生气?我配生气吗?”吴太后夹枪带棒。“如今我的老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了!”
“母后越说儿子越糊涂了。”
吴太后道:“你的手笔挺大啊,又是废皇后,又是改立太子。这些事你哪件跟娘商量过?”
朱祁钰不再低声下气,正色道:“儿子办的都是正事,改立太子是九十一位公侯大臣联合签了名的。人心所向,儿子也不好回绝,拂了他们的一片好意。这件事儿子没跟母后说,也是有原因的,外朝能定的事情就不劳烦两宫了。尤其是,儿子不想让仁寿宫那边以为母后也参与其中,弄得母后不好做人。”
“你还挺为我这个老太婆着想啊,谢谢了啊!”吴太后不无讥讽地说。“你说这是人心所向,那我来问问你,若不是有人上下其手,能有那么多公侯大臣上赶着签名?听说金英只因为在太子的事上说错了一句话,你不爱听,就把人家打入了大牢?”
朱祁钰道:“金英入狱,是因为他受贿,纵容家奴。鉴于他伺候过五朝皇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儿子已经把他放了出来,准备派他去南京担任守备太监。母后一定知道,南京守备太监是个极为重要的实职,三保太监多大的本事,多高的地位,当年都担任过。儿子给他此职,也算不亏待他了。”
“金英的事就不说了,他是你的大内总管,怎么用他,是你的事情。我再问问你,你把你哥哥囚禁在南宫,已经三年,金刀案弄得沸沸扬扬,查出什么结果了吗?”
“这个案子嘛,举报人卢忠疯掉了,所谓金刀是哥哥的尚方宝剑,目前尚查无实据。”朱祁钰有些心虚。
“目前?这意思是你还要继续查下去?”吴太后问。
“听母后的。母后说不查,儿子就不查了。”
“钰儿,做皇帝要有胸襟,做人要讲良心。你一个堂堂的天子,就容不下自己的兄长吗?”
“不是儿子容不下他。是朝中的一些正统朝旧臣对他仍然有企盼,儿子怕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他们会有所行动,对我们母子不利。”
“只要你堂堂正正,把天下治理好,臣子信服你,百姓爱戴你,你还担心变天不成?”
朱祁钰道:“做皇帝不比干别的,要处处小心,防患于未然还是必要的。”
吴太后道:“听说你还让人把南宫的树全都伐光了,你哥哥连个乘凉的地方都没了。南宫的门锁也一度灌了铅,只开个小窗户,所有的东西都从小窗户送进送出。”
“那是为了哥哥的安全。万一有歹人爬树进去,藏在树丛中,出了事就不好办了。”
“骗鬼去吧!南宫的日常用物减了量,又是怎么回事?”
“是吗?”朱祁钰装糊涂。
“你给我装!娘可听说了,你嫂嫂只好带着宫女们织布、绣花,托人拿出去换钱,贴补用度。”
“这事儿子真不知道。有这回事吗,兴安?”
“回皇上话,兴安没听说过。”他为主子打马虎眼。
“回头查一查。”
“喏!”
吴太后道:“不用查了。娘已经让侯泰查过了,此事千真万确!”
“那一定全是东厂的人自作主张。儿子明日就把他们叫来,好好骂他们一顿!”朱祁钰继续演戏。
“你把娘的脸都给丢尽了。你娘都不好意思见孙太后了。”
“母后放心,您尽管踏踏实实的,您谁的都不欠。儿子会处理好这些事的。”
“南宫的大门,娘已经让人打开了。”吴太后是个明白人,曾小心翼翼地做过下人,知道仰人鼻息是什么滋味。她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把事情做绝,能纠正的她都要替他纠正。
“母后做的对,”朱祁钰道。“是儿臣疏忽了,惭愧!”
“还有那个尚衣监的高平,鬼头鬼脑,一副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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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砍光南宫的树木,堵死南宫的大门,都是他出的主意吧?”
“什么都瞒不过母后。”
“这种奸邪小人,别让娘再看到他!”
“是,儿子回头打发他走人。”
“近君子而远小人,这是人主做事的底线!”吴太后语重心长。
“儿子知道了,儿子谨遵母后的教诲!”朱祁钰满口应承。
※
景泰帝朱祁钰在文华殿召集于谦、王直、胡濙、高谷等几位重臣议事。
朱祁钰道:“金刀案拖了这么久,没个眉目。诸位爱卿,朕想知道,朝野对此案有什么议论吗?”
吏部尚书王直奏道:“朝中大臣大都认为既然查无实证,就不宜再深究下去了。”
“嗯,朕也是这么想的,”朱祁钰道。“当事的阮浪和王瑶都已经死了,此案就到此为止吧。那个举报人卢忠,听说疯掉了?”
“是。”
“一个疯子就不要让他继续留在锦衣卫了。在边远之处随便给他找个差事,打发他远远地走吧。”朱祁钰想将此案尽速了结。
王直:“领旨!”
于谦奏道:“臣听闻,太上皇在南宫的生活条件不太好,庭院里的树木都伐光了,大门也一度封死,无法进出。这很容易引起朝野的非议。”
朱祁钰假作惊讶:“有这样的事?兴安,这是怎么搞的?”
“树是尚衣监掌印太监高平带人伐的,”兴安奏答。“门也是他封的。许是他忘了跟陛下打招呼。不过还好,南宫封着的大门在景阳宫太后的干涉下,已经打开了。”
朱祁钰故作愤怒:“这个高平,自作主张,陷朕于不义!这样的人就不要留在宫里了,找个地方外派吧!”
南宫之事需要个替罪羊,只好委屈他了。反正母后也讨厌他。
“喏!”
于谦奏道:“陛下从善如流,赏罚分明,善莫大焉。南宫年久失修,居住条件差。如今太子的大位已定,臣建议,重修南宫,以显示陛下与太上皇兄友弟恭。”
在易太子的事情上,于谦未能及时规劝皇帝,心中有些不落忍,若是能为太上皇修修南宫,总也算是一种补偿,聊胜于无吧。
诶,这倒是个好主意。朱祁钰心想。重修南宫,既可给母后个交代,也可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
“好啊,”朱祁钰道。“重修南宫,改善太上皇的居住条件。”
众大臣齐声:“陛下圣明!”
朱祁钰问:“这个南宫,让谁去修呢?”
于谦推荐:“太仆寺少卿蒯祥可担此任。”
“蒯祥,巧鲁班,行,就让他去修。再给他配个副手。”
于谦奏道:“工部营缮司郎中陆祥可做副手。他与蒯祥是老搭档了,两人合作,驾轻就熟。”
“准奏,明日早朝颁旨,命蒯祥与陆祥,重修南宫。”
众大臣齐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转日,朱祁钰在奉天门御门听政。
朱祁钰道:“太上皇北狩归来已经三年,一直居住在南宫。南宫毕竟较为老旧,难以令太上皇生活优渥。朕打算重修南宫,给太上皇一个更为舒适的住处。”
下方赞同声一片:“对呀,早该如此,南宫是该修一修了!”“修南宫,这是大好事啊!”
朱祁钰:“蒯祥!”
蒯祥出列:“臣在!”
“大隆福寺的工程进行得如何了?”
蒯祥奏答:“臣正要奏报陛下,大隆福寺工程已经基本完工,单等着开光之日,请陛下亲临。”
朱祁钰道:“好,既然大隆福寺已经竣工,那么修缮南宫的这个差事就交给你了。”
“遵旨!”
“朕升调你为工部右侍郎,即刻上任,与工部营缮司郎中陆祥一起,重修南宫。”
“谢陛下隆恩!臣等定当尽心尽力,做好陛下交办的差事!”
“修缮南宫之事就这么定了,”朱祁钰道。“接下去再说说治理黄河水患。阮安公公前往张秋治水,不幸途中病逝,据报,他的身上只有不足十两银子!鞠躬尽瘁呀!”
朝臣们都低下了头,为这位一辈子勤勤恳恳做工程的老中官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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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悼。
朱祁钰继续说:“幸好,左佥都御史徐有贞能独当一面。他在山东一年,成绩卓著。他征发民夫,亲自督率工程建设,在张秋到黄河、沁水之间开凿广济渠,修建通源闸。现如今黄河的治理已经初见成效,水患基本得到了控制。徐有贞!”
徐有贞出列:“臣在!”
“你这次回京述职,有什么需要朝廷支持的?尽管提出来。”
徐有贞奏答:“回陛下的话,臣正有请求要奏报陛下。”
“讲。”
“山东境内黄河水患经年,百姓苦不堪言。臣恳请陛下免除济宁十三州县河夫的官马徭役。”
“爱民之举,准奏。”
“臣替山东百姓谢过陛下!”
朱祁钰道:“诸位爱卿,治河之事,你们有什么要问徐大人的吗?”
江渊出列。“臣建议派五万京军前往山东,支援治河工程,疏通支流,深挖运河,争取三个月内突击完工,尽早解决漕粮的转运困难。”
朱祁钰道:“徐有贞,江大人提议调京军去支援你。你以为如何?”
“臣以为不妥。”徐有贞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江渊。
“为何不妥?”
“京军出动,每日耗费巨大,且一旦遇上涨水便会束手无策。如今泄口已经合拢,溃堤也已坚固,只用沿河民夫,便足以完成任务。大可不必出动京军。”
朱祁钰道:“你俩各执一词啊。诸位爱卿,大家都来说说。蒯祥,治水是你们工部的事,你怎么看?”
蒯祥奏答:“治水非臣所在行,可臣知道,工程上的事都一个道理,慢工出细活。治理黄河绝非一朝一夕之事,要想永绝后患,还是要细细地施工,做好每一个环节。臣支持徐大人。”
朝臣们议论纷纷:“有道理!”“这种事急不得!”
朱祁钰道:“言之有理。徐爱卿!”
“臣在!”
“你回山东后,继续疏通支流,深挖运河,不必急于毕其功于一役,把活做扎实,彻底解决山东的水患。朕等着听你的好消息。”
“谢陛下!臣定当殚心竭虑,不负陛下重托!”徐有贞庄严承诺。
※
新修成的大隆福寺宏伟庄严。
蒯祥和蔡小芹走进挂有“慈天广覆”匾额的大殿。
蒯祥道:“大隆福寺已经完工,这第一炷香,就由你我来上吧。这束香算是烧给妙锦姑姑的。”
“好。”小芹点燃一束香,递给蒯祥。
蒯祥上前,将香束插入佛像前的香炉中,然后在蒲团上跪下。
小芹跪到他身边。两人默默地虔诚祈拜。
上过香,回到庭院,小芹问丈夫:“方才见你拜得虔诚,你祈愿什么了?”
蒯祥道:“我什么都没祈愿。祈拜时,我的心中空空荡荡,耳中唯有天籁。”
“大彻大悟,你这是要立地成佛了吗?”
“何出此言?”
“据我所知,佛教的教义归根结蒂就是空。你这可不是一般的空啊!”
蒯祥道:“你这么一说,我当时确实想起了《金刚经》中的偈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梦、幻、泡、影、露、电,《金刚经》中的这‘六如’,即为人生,”小芹道。“人生如此虚幻,对妙锦姑姑这样的高洁女子来说,虚幻的人生也许并不值得留恋。万物皆空,唯有情才是真实的。”
已近知天命之年的蔡小芹近来常读佛经,对佛法和人生都有了进一步的深刻认识。她越来越理解当年的徐妙锦了。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蒯祥若有所思地说。
“越说越空了。”
蒯祥道:“佛教倡导的可不仅仅是空。”
“哦?还有什么?说来听听。”
蒯祥道:“佛教的真谛在于众生平等与慈悲为怀。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说的多么好!蒯祥相信,感召妙锦姑姑和三保大人他们的,正是这一理念。众生平等,这一点恐怕在当今世上尚行不通,只能作为一种美好的愿望,给人以憧憬。至于慈悲为怀,却是切实可行的,人人皆慈悲,便不争不抢了。莫非这就是解决人世间纠纷的一把钥匙?”
“说的好,”小芹道。“我忽然也有几分茅塞顿开的感觉了。无论如何,修好了大隆福寺,也算了了你对妙锦姑姑的一桩心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