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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珵再次来到首辅陈循家。
“听说国子监祭酒的任免圣上另有打算了?”徐珵没好气地问。
“是啊,”陈循道。“已经决定挽留萧镃。”
“徐某所求,于大人跟圣上说了吗?”徐珵刨根问底。
“说是说了,可被圣上驳回了。”
徐珵深表怀疑:“圣上一向对于大人言听计从,宠信有加,独独这件事驳回了他?没这么简单吧?一定是于大人不肯为我真使劲儿,甚至从中作梗。”
“依老夫看,此事不能怨于大人,听说还是因为你在朝堂上提议南迁的事,被皇帝记住了。”陈循解释。
徐珵大吐苦水:“皇帝还真是好记性!可徐某当时在朝堂上说的也是大实话呀!动这个念头的,岂止徐某一人,多少大臣都把家眷送去了南方。就说我那个老同事江渊吧,我们聊过,其实他与徐某的想法完全一样,认为应该南迁。可他在左掖门听说了徐某的遭遇,登上朝堂后便立即高呼固守,博了个满堂彩,从此官运亨通,现已入阁预机务,甩我徐某八条街!我徐珵能力远在他江渊之上,就因为说了句实话,便沦为众人的笑柄,还被皇帝给牢牢地记住了。冤不冤啊?不公平,实在是不公平!”
陈循半开玩笑地说:“皇帝对徐珵有成见。你改个名字不就不是徐珵了吗?”
徐珵茅塞顿开:“对呀,改名字。这真是个好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呢?朝臣那么多,我一个从五品的侍讲,无足轻重,换个名号,莫非圣上还能记住我是谁吗?谢谢陈大人提示!”
“真改名字?”
“当然真改!可叫什么好呢?”徐珵略作思考。“有了,徐有贞!陈大人,从今日起,徐珵就改名叫徐有贞了!”
※
也先、伯颜帖木儿、赛罕王兄弟三人在也先的营帐中饮酒。
萨日娜匆匆走进。
“小妹?好些天不见你人影,去哪儿了?”也先问。
萨日娜没理会他的问话,而是说:“大哥,我给你带来个人。”
“带来个人?”也先诧异。“你又在搞什么花样?”
萨日娜向外高喊:“进来吧!”
也先十七岁的次子阿失帖木儿走进。“父王!二位叔父!阿失帖木儿有礼了!”
也先惊异:“二娃子?你不好好在答鲁城侍奉你伊吉,跑这儿来做什么?”
阿失帖木儿道:“孩儿正是奉伊吉之命,来向父王传话的。”
“你俩先坐下吧。”也先吩咐。
萨日娜和阿失帖木儿入座。
也先问阿失帖木儿:“说说吧,你伊吉要你传什么话?”
阿失帖木儿道:“伊吉知道了大明天子的事。她老人家说,父王若是敢动谋害大明天子的念头,她就一头撞死给父王你看!”
伯颜帖木儿吃了一惊。“怎么,大哥,你要杀太上皇?”
“事情已经过去了。”也先道,他再次转向阿失帖木儿。“究竟是谁跟老太太嚼的舌头?”
萨日娜抢先回答:“是我跟额吉说的。”
“你?我说你怎么这些天没了影子,原来跑去了答鲁城。可是,你怎会知道我的事呢?”也先问。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萨日娜抢白道。
也先做怒:“你想干什么,小妹,挑事?”
伯颜帖木儿正色道:“大哥,小妹没错。我们瓦剌人一向是当面锣对面鼓,从不屑于此类背信弃义的龌龊勾当。大哥,这不像你呀!”
也先道:“太上皇设计擒杀喜宁,他就不是背信弃义吗?他能背信弃义,我就不能?你总得让我出出这口恶气吧?”
萨日娜道:“喜宁是个什么东西?背叛主子的无耻小人。照我说,早该杀!”
“你懂什么?”也先道。“喜宁是你大哥我的宝贝!他最懂大明朝廷,没了他,就如同蒙上了你大哥的一只眼!”
“大哥你什么时候变得好坏不分了?”萨日娜道。“以势交者,势尽则疏;以利交者,利尽则散。喜宁敢背叛他的前主子,日后他就敢背叛你,全在是否于他有利!”
伯颜帖木儿道:“小妹说的没错,喜宁卖主求荣,不是好东西!大哥你让这小子给迷惑了。有件事臣弟一直没告诉大哥。”
“什么事?”也先问。
“在北jing城下,吴瑾曾派人潜出城,给臣弟送来了一封他得到的密信。大哥猜猜,这封密信是谁写的,写给谁的?”
“谁写的?”
“喜宁写的,写给景泰帝的内廷大总管兴安,恰好被吴瑾给截获了。”
“信上说了些什么?”
“大哥自己看吧。”伯颜帖木儿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也先。他刚刚请内行核对过这封信的笔体,今晚带在身上,本就打算拿给兄长看的。
也先看信,越看越怒。“喜宁这个王八蛋!竟敢勾结兴安,要里应外合,从我内部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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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颜帖木儿道:“是啊,多悬啊!幸亏吴瑾把信截了下来。”
也先问:“你为何不早拿出来?”
“臣弟担心这有可能是封伪书。于是一面派人监视喜宁,一面请人核对此书的笔体。”
“核对得如何?”
“确实是喜宁所书!”
也先逐渐冷静了下来。“让我想想,可那也不足以证明这封信就一定是喜宁所写呀。中原人才济济,能模仿喜宁笔体者,大有人在。说不定这是反间计呢。”
“不管这封信是不是出自喜宁之手,此时已死无对证了,”伯颜帖木儿道。“不过,正如小妹方才所言,喜宁唯利是图,首鼠两端,是个地地道道的真小人。他既然背叛了他明朝的主子,再背叛我们瓦剌也不是不可能,只要有利可图。留着他终归是个祸害,明朝朝廷处死了他,也等于是给大哥去除了一个隐患。我看喜宁死得好,他死有余辜!”
也先道:“话虽如此,可也轮不到一个我帐下的俘虏在我的地盘上搞阴谋,耍手段啊!”
赛罕王道:“大哥说的对,怎么处置喜宁,是我们瓦剌人自己定夺的事,轮不到他们!”
萨日娜道:“于是大哥你就起了杀心?大哥你不是这样的人啊!是不是有人挑唆?”
伯颜帖木儿道:“不用问,一定是阿剌知院。他这人阴毒得很,一直对大哥不服气。依臣弟看。他是想借大哥之手,杀掉太上皇,陷大哥于不义!”
“然后说不定他就会联合明朝朝廷,借口给太上皇报仇,对大哥取而代之!”萨日娜道。
“小妹分析的有些道理,不排除这种可能性。”赛罕王道,他也十分反感阴险如蛇的阿剌知院。
也先道:“厚道点儿,别总把人家阿剌知院想得那么坏。”
萨日娜道:“好了,大哥不愿说阿剌知院,就不说他了。听说那天晚上天雷劈死了大哥的一匹战马,有这回事吧?”
“有。我的那匹红鬃烈马。”也先心疼地回答,这匹战马曾载着他南征北战。
“你看不是?这说明太上皇乃真龙天子,有长生天在罩着他,万万杀不得!”萨日娜道。
也先道:“你们说的也许都对,可这个太上皇如今已成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不能总这么白白地养着他吧?”
伯颜帖木儿道:“那大哥索性就顺着额吉的意思,把他送回去算了。”
“送回去?”
“对,送回去,”伯颜帖木儿道。“咱们瓦剌大度一回,把太上皇送还给明朝朝廷,这也不失为修复双边关系、重新通贡互市的一个大好机会啊。太上皇回去,若是能够重登帝位,再好不过,日后必定向着我们;即便不能,他仍是太上皇,也总归会记着咱们的好,从而影响到明朝朝廷对我瓦剌的态度。这对我们来说,只会有益处,不会有害处。我们何乐而不为?”
“嗯,理是这么个理。可是,我主动送他回去,这也太贱了吧?这事怎么着至少也得是明朝朝廷派使者来,当面求我放人啊!”面子上的事也先从不马虎。
赛罕王道:“大哥说的对,我们瓦剌也是有脸面的,这事谁求谁啊?明朝必须得先提出请求,派使者来接,我们才好放人。否则,普天下都会小看了我们瓦剌,特别是一向与我们隔心的脱脱不花大汗。”
也先道:“好,就这么定了。明朝先提出,我们再放人。这是底线!”
伯颜帖木儿道:“臣弟有个想法,不知对与不对。”
“讲来听听。”
伯颜帖木儿道:“我们与明朝打了这么大的仗,双方互有胜负。脱脱不花大汗鸡贼,见风使舵,已经单独与明朝朝廷媾了和。我们瓦剌与明朝的关系却仍旧不明不白,这很影响双边的互市往来,吃亏的是我们瓦剌。我们不如也派个使者去北jing,与明朝和谈,先把两边的关系稳定下来,顺便摸摸对方的意思。倘若明朝朝廷提出来接太上皇回去,我们不妨顺水推舟,就坡下驴。这样一来,既保全了我们的面子,又把事情办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我看行,大哥!”萨日娜道。她赞同二哥,积极沟通总比被动等待强。
也先沉吟良久。“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可派谁去呢?”
伯颜帖木儿道:“上回是完者脱欢出使的北jing,这回不如还派他去吧,轻车熟路嘛。”
“好吧,那就再派他去试探试探明廷的态度吧。”也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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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朝臣在皇宫午门处等候上早朝。
徐珵走到大家前面,高声道:“诸位大人!在下有一件事特此向诸位宣告!”
大家的目光全都转向了他。
徐珵继续说:“从今日起,在下改名字了。在下不再叫徐珵,在下叫徐有贞了!”
朝臣们议论纷纷,笑声一片:“徐有贞?”“好不泱泱地改啥名字呀?”
徐珵全不理会大家的议论与嘲笑,径直走到王直跟前,作揖:“王大人,劳烦您在吏部给在下备个案,翰林院侍讲徐有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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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颜帖木儿和萨日娜来见朱祁镇。三人在朱祁镇的蒙古包中一边喝奶茶,一边说话。
伯颜帖木儿道:“上皇,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上皇。”
朱祁镇道:“二首领讲来听听。”
“我大哥已决定派完者脱欢为使,前往北jing与你们的朝廷议和,明日就启程。”
朱祁镇努力抑制住内心的狂喜。“这么说朕能够回去了?”
“还没这么简单。”伯颜帖木儿道。
“既然要和了,为何还不放朕回家?”朱祁镇问。
伯颜帖木儿道:“我大哥说了,上皇回去的事,得由明朝朝廷首先提出来,派人来接。”
“这也在理。”朱祁镇道。
“怕就怕你们的新皇帝不肯开这个口。”
朱祁镇沉默了好一会儿。“朱祁钰,他大概已经把金銮殿的龙椅坐热了吧。”
萨日娜道:“我倒是有个主意。”
伯颜帖木儿:“女孩子家家,能有什么主意。”
朱祁镇:“让她说。”
萨日娜道:“上皇担心的是议和时景泰帝故意不提接回上皇,对吧?”
朱祁镇点点头。
“那就让朝中的大臣们督促他提。”
伯颜帖木儿问:“如何能做到呢?我们瓦剌与明朝朝中大臣之间并不存在沟通渠道啊。”
“不存在可以建立嘛。”萨日娜道。
“建立?如何建立?”伯颜帖木儿问。
“大哥派出的使者完者脱欢是明的,我们不妨再派个暗的过去。”
“暗的?什么意思?”伯颜帖木儿不解。
“我们找一个靠得住的人,做我们的密使,悄悄前往北jing城,专门联络朝中重臣,述说上皇在草原的艰难,请他们联名上疏景泰帝,派人接上皇回去。”
“诶,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一明一暗,双管齐下。”伯颜帖木儿点头。
朱祁镇道:“还是郡主冰雪聪明。好法子!”
伯颜帖木儿道:“这里面有一个问题,密使到了北jing去找谁呢?”
“二哥不是能与吴瑾说上话么?”萨日娜道。“他也是咱直性子的蒙古汉子。二哥给吴瑾写封信,请他在朝廷重臣中间做些工作,让他们劝说景泰帝接上皇回家。”
“朕觉着可以,吴瑾办事牢靠。”朱祁镇道。
“可是,见到吴瑾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啊,”伯颜帖木儿道。“听说他已经袭了他父亲的恭顺侯爵位,督操三千营。侯门深似海,戒备森严。我们瓦剌尚为明朝的敌国,北jing城抓奸细唯恐不及,我们的密使如何能进得去他的恭顺侯府呢?若被当做奸细抓起来,可就麻烦大了!”
朱祁镇想了想,道:“有了!你们还记得朕的厨师高般吧?”
“当然记得,”伯颜帖木儿道。“他与喜宁一同前往北jing,把喜宁送上了刑场。”
朱祁镇道:“高般其实并不叫高般,高般是他的化名。他是工部营缮司的一名木匠,真名叫蒯钢,是太仆寺少卿巧鲁班蒯祥的儿子。”
伯颜帖木儿笑了。“上皇如此憨厚,没想到还埋下这么一枚棋子!”
“朕可没埋什么棋子,”朱祁镇道。“这完全是机缘巧合,别忘了,这个人是你给朕送来的。”
伯颜帖木儿道:“这倒没错。我只是在说笑,上皇莫介意。接着讲。”
朱祁镇道:“二首领的密使到了北jing城,不妨先去找蒯钢,让他联络吴瑾与密使见面。或者,索性让他的父亲蒯祥直接联系朝中大臣,王直、胡濙、高谷,这些元老对朕忠心耿耿,在朝中说话都很有分量。”
“这个办法不错,大约行得通。就这样吧,此事我立刻去安排。”伯颜帖木儿道。
萨日娜问:“二哥准备派谁做密使呢?”
“还没想好。”
“小妹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谁?”
“皮儿马黑麻。他此前曾多次出使过北jing,认识不少明朝朝堂上的官员。”
朱祁镇道:“这个人朕知道,他是你们的一个平章。早年他出使北jing时,朕与皇祖母一道接见过他,还赐与他冠带,给过他一个都指挥佥事的头衔呢。他是个西域回回,对吧?”
“上皇真是好记性。”萨日娜道。
伯颜帖木儿道:“小妹推荐的好,皮儿马黑麻的确合适,他长年周旋于东、西蒙古之间,办事一向有分寸,且深谙游说之道。再说了,他高鼻深目,不是瓦剌人长相,不妨扮作一名西域商人,到了北jing城不会被怀疑成瓦剌奸细。他又曾多次担任过使者,有经验,与明朝朝廷上下都能过上话。只可惜,他此刻人在脱脱不花大汗的王廷,不知何时方能回来。”
“马上就能回来。”萨日娜道。
“你如何知晓?”伯颜帖木儿问。
萨日娜道:“我从答鲁城回来时,路上遇见了他。我的马快,先行一步,估摸着这一二日他便到失八儿秃了。若是你们觉着可以,我与二哥就去路上迎迎他,让他先别回这里,直接前往北jing城。”
“朕看行。”朱祁镇认可。
“那就这么定了!”伯颜帖木儿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