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白衣庵位于北京城北的教忠坊,是一座朴素的尼庵,不算太大,却很雅致。
陈定站立在庵门外的斜对面,观察着进出于尼庵之人。
有尼姑从庵内出来倒渣土;有女香客进庵烧香。
一个中年送水工推着水车来到庵前,此人名叫陈四。
他支上车子,提下两桶水,拿起一根扁担,挑起水桶,一颠一颠地进了尼庵。
过了一会儿,陈四挑着空桶返回,把空桶放到车上,推车离开。
陈定跟了上去,一路尾随。
※
送水工陈四的家是一个破院子里的破屋子。
陈四回到家中,拿起桌上的一个窝头,就着凉水啃了起来。这就是他的晚饭。
响起砰砰砰的敲门声。
陈四大声喊:“进来吧,门没锁!”
门开了,陈定走进。
陈四诧异地问:“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叫我老陈就行。”
“老陈?你来我家做啥?”
“我来兄弟你这儿,是想讨点儿活干。”
“来我这儿讨活干?笑话!你看看我像是有活要找人干的样子吗?”
“你不是给白衣庵送水吗?”
“是啊。”
“我替你几天呗。”
“凭什么?这是我的营生!”陈四恼了。
“不会亏你的,兄弟,我就替你三天。”
“一天也不行!走走走!”他往外轰这个不着调的陌生人。
陈定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桌上:“这个你收下,兄弟。”
陈四瞪大了眼睛。“啥意思?”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买你的活干。”
陈四被弄糊涂了。“这我就不明白了,你替我送水,还反要倒贴我银子,而且出手如此阔绰,你傻呀?”
陈定神秘地说道:“好吧,我跟你说实话。不过,你可别到处乱说去啊!”
“我才懒得嚼舌头呢。”
“白衣庵里住着个贵人。”陈定道。
“这我知道,就在后院。”
“多年前我娘受过一位贵人的恩惠。如今她老人家已经八十岁了,嘱我一定在她有生之年,设法找到这位贵人,好好谢谢人家。我听说,白衣庵里住进的贵人,很可能就是当年对我娘有恩的那位。你也知道,男人出入尼姑庵多有不便,特别是后院,根本不准陌生男人踏足。我就想,借送水的机会,也许能碰上她。倘若她真是我娘说的那一个,我就替我娘给她磕仨头,当面道声谢。”
陈四乐了。“原来你还是个大孝子!成人之美的事,我也省得干活了,你好我好,何乐而不为?”
陈定道:“那咱们就说好了,我替你送三天水。”
“就这么办!”
“那你院子里的送水车我可就推走了啊。”
“推走推走,到时候别忘了还回来就行。”
“放心吧,不然我再押你一锭银子?”
“那倒不必。我看你也是个实诚人,我信你!”
(本章未完,请翻页)
“那好,谢了!”陈定转身出屋。
陈四在他身后高喊:“老陈慢走!”
第二天早晨,陈定推着送水车来到白衣庵大门外。他支起水车,左右环顾一番,然后从车上拎下两桶水,用扁担挑起,向庵内走去。
他挑水走进院子,边走边东张西望。
觉明师太迎面走来:“施主是……?”
陈定停下脚步:“老汉是给庵里送水的。”
“送水工不是陈四么?”觉明师太诧异。
“他偶染风寒,老汉顶替他几日。”陈定解释。
“施主怎么称呼?”
“老汉也姓陈,是陈四他叔,师太就叫我老陈好了。”
“哦,老陈施主。好吧,把水挑到厨房去吧。知道厨房在哪儿吗?”
“还劳烦师太指点一二。”
“拐过弯去,右手便是。”
“谢谢师太!”
觉明师太双手合十:“善哉善哉!”
陈定快步向前走去。觉明师太望着他的背影。
※
两天后的傍晚,王瑜迈步走进白衣庵,向后院走去。他因大义灭亲揭发叛乱集团有功,刚刚被提升为正五品的辽海卫千户,履职前,特意来向徐妙锦道别。
他途径大雄宝殿时,看见觉明师太正跪在佛像前默默祈拜。
“师太!”王瑜上前打招呼。
觉明师太抬起头。
“师太还认识王瑜吧?妙锦郡主的朋友,前些时日来过的。”
觉明师太站起身。“哦,想起来了。王施主此时前来小庵,所为何事?”
“王某即将赴辽海卫履职,特地来向郡主道个别。”
“实在不巧,郡主生病了。”觉明师太道。
“生病了?”王瑜忙问。“什么时候生的病?病得重不重?”
“半个时辰前的事,一开始只是头晕目眩,秋红要去请医生,她不准。病情眼见着在加重。老尼专为她来佛前焚炷香,祈拜佛祖保佑她平安。”
“生病哪有不请医生的道理?我去看看!”王瑜说罢,快步向后院走去。
他敲门进入徐妙锦的寝房时,徐妙锦正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目,满头是汗,脸色惨白。
秋红守在床边,不断用手帕给她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王瑜快步上前:“郡主!”
妙锦缓缓地睁开眼睛,辨出来者。“王总旗,你来啦?哦,我该叫你千户大人了。算了,还是叫你贤弟吧,我们在彰德初次相遇的时候,你就是妙锦的贤弟。贤弟!”
“唉,郡主,王瑜来看郡主了!”
“不是跟你说过吗,不要叫我郡主,生分!叫我姑姑。”
“是,姑姑,您让王瑜叫您什么,王瑜就叫您什么。姑姑此刻感觉如何?”
“感觉轻飘飘的,轻得像一根羽毛。姑姑要飞了。”
“姑姑,您不会有事的!”他转向秋红。“为何不去请大夫?”
秋红道:“姑姑不让去请,她说只是这几日抄经书抄累了,休息休息就会好。”
妙锦道:“贤弟,你不要怪秋红,是姑姑不让她去请大夫的。姑姑是佛门中人,相信生死有命。”她的声音十分微弱。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不行,不能再耽搁了,要立刻去请大夫,不,去请太医!”他转向秋红。“你好生在此守着。我去趟太医院!”
妙锦道:“贤弟,你不要去!”
“愚弟一定要去!姑姑,您等着!”
“到了太医院,找盛寅!”秋红叮咛。
“知道了!”王瑜转身向外走去。
王瑜满头是汗地闯进太医院时,太医们皆已下班,只有院判韩叔旸在值守。三十二岁的韩叔旸字文晔,金华府武义人,擅疗疮毒,也算得上当世一位有造诣的御医,在太医院中协助院使盛寅掌管医疗事务。他看见虎虎生风一头闯进的王瑜,吃了一惊。
“盛太医在吗?”王瑜高声问。“我要找他!”
“敢问足下何人?”
“在下王瑜,辽海卫千户。”
“王大人啊,不巧,盛太医进宫给皇上把脉去了。你找他什么事?”
“妙锦郡主病了!”
“妙锦郡主?她怎么不好?”
“我要是知道还来找你们?病得很重!”
“既然如此,不宜拖延,叔旸跟王大人跑一趟吧!”
“好吧,那就赶紧的!”
韩叔旸拎起药箱。“咱们走!”
王瑜和韩叔旸共骑一匹马,王瑜驾骑,韩叔旸身背药箱,坐在他身后,奔跑着来到白衣庵门口。
王瑜勒住缰绳:“吁!”
不远处的黑影里,陈定在暗中观察,望着王瑜和韩叔旸匆匆走进白衣庵。
他冷笑一声:“就是华佗再世,也休想回天!”
※
徐妙锦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床边的秋红满面泪水。
觉明师太站在一旁,双手合十,轻声念着佛。
秋红不住地说:“姑姑,姑姑!您挺住!王大哥去叫太医了,马上就到!”
妙锦没有任何反应。
门开了,王瑜领着韩叔旸快步走进。
秋红哭道:“你们可来了,姑姑不行了!”
韩叔旸打开药箱,取出一根红线,跪下,给妙锦磕了个头,然后往她手腕上栓红线。
秋红急了:“哎呀,祖宗,都这时候了,您还玩悬丝诊脉呀?您就直接号吧!”
韩叔旸道:“郡主如此尊贵,叔旸不敢。”
“别磨蹭了,救人要紧!”秋红催促。
“好,那叔旸就失礼了!”
秋红:“赶紧的!”
韩叔旸坐下,在妙锦的手腕处垫上一方丝帕,用手指把住脉门,闭目细细分辨。他边号脉边摇头。
王瑜在一旁焦急地问:“怎么样,韩太医?”
“绵绵其去如弦绝。”韩叔旸道。
“说大白话!什么病?到底治得好治不好?”
“病入心脾,在下已无力回天。”
王瑜一把抓住韩叔旸脖领子,将他生生拎起。“你说什么?无力回天?你给我听好了,今晚你医不好郡主,就休想走出这间屋子!”
韩叔旸挣扎着说:“王大人,郡主玉体,确实已非人力可挽救。”
“姑姑!姑姑!”秋红趴在妙锦身上,嚎啕大哭。
床上的徐妙锦已经气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