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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王朱高煦和黄俨、朱恒、王斌一起在汉王馆舍中用晚膳。
朱高煦举杯:“黄公公,感谢你此次的大力相助!”
黄俨道:“诶,这是咱家应该做的。举手之劳,殿下不必客气。”
“那个蔡信到了东厂,怎么说?”朱高煦问。
“他楞说不知道午门有任何问题。”
“到这时候了还嘴硬!公公跟他提小芹姑娘的事了吗?”
“咱家没直说,只是暗示了些许。咱家说,你蔡大人也太狂了,工程不上心,就连汉王爷都不放在眼里。”
“他如何作答?”
“他说工程是工程,其他事是其他事,扯不到一块儿去。”
“欠收拾!”王斌气哼哼道。
黄俨道:“今日一早工部营缮司的那个陆祥就跑来东厂,请求先将蔡信释出。”
“公公如何回复的他?”朱高煦问。
“当然不能放。蔡信是咱们手里的一个大筹码,岂能轻易交出去?咱家让他告诉蔡信他老婆,先把小芹姑娘送到汉王馆舍,一切便都好商量。”
朱高煦问:“蔡家给回话了吗?”
“尚未给,”黄俨答道。“不是蒯祥回来了么。”
朱高煦:“蒯祥?他回来得正好!”
“这蒯祥可不是个省油的灯。”黄俨道。去年吃的亏他记忆犹新,他借奉天殿神木下错尺寸告御状,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深深领教了这个小木匠的本事与变通。
“他想怎样?”朱恒问。
黄俨道:“他约殿下和咱家,明日到午门,听他当面做出解释。”
朱高煦:“孤凭什么他让去就去?”
“这不正缺个顶缸的么,”黄俨道。“蒯祥是工地主管,圣上命他总领皇宫及五大门施工诸事,工程出了问题,他便是第一责任人。”
王斌在一旁提醒:“蔡小芹就是跟着这个小白脸一道下的江南,我看他俩的关系不一般。”
朱恒道:“蔡信推说小芹姑娘的亲生父母已经给她许下了人家,臣在想,会不会就是这个蒯祥呢?”
王斌道:“诶,真有这种可能,他俩本来就是师兄妹啊!”
黄俨道:“正好,就手把蒯祥一并解决掉。反正他脱不掉干系。主动来说理,是自投罗网!”
“有道理!”朱高煦喜出望外。“告诉蒯祥,明日巳时孤与黄公公在午门见他,听他如何狡辩!”
“他若给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就让他与他师叔就伴儿去!”黄俨恶狠狠地说。
“好,一箭双雕!”王斌道。
朱高煦哈哈大笑:“喝酒!喝酒!”
四人举杯。
※
这天晚上,蒯祥、蔡小芹、杨青、周文铭在蔡家简单吃了顿炸酱面。
蔡夫人没动一下筷子。
蒯祥看在眼里,心疼地说:“婶子,您一口不吃怎么成?好歹吃口吧。”
小芹也说:“从早到晚,婶娘您汤水未进。”
“哪儿吃的下啊!你叔此时不知道在遭什么罪呢!”这个关口上,蔡夫人哪里还有胃口吃饭。
周文铭道:“您一整天不吃不喝,这怎么受得了啊!”
小芹招呼王妈:“把桌子收拾了吧,我去前面的药铺拿根老山参,用鸡汤给婶娘煨上一锅热热乎乎的山参老母鸡汤。”
王妈收拾走碗筷。小芹转身出屋。
蒯祥对蔡夫人道:“婶子熬了一天一宿,太累了。婶子,我扶您回屋歇着吧。”
“不介,”蔡夫人一根筋。“我等着陆祥回来,听信儿。”
“您不必等,有我呢。待会儿陆祥回来,有啥情况,我去告诉您。”蒯祥走过去,搀扶蔡夫人。“走吧,婶娘,咱回屋。”
周文铭上前,扒拉开蒯祥,扶起蔡夫人。
“师弟,你出差刚回来,累了好几天,歇着吧,我送婶娘回屋。”他搀扶蔡夫人前往寝室。
杨青望着房门在周文铭身后关上,悄声对蒯祥道:“老汉怎么觉得这事有些蹊跷啊。”
“哪儿蹊跷?”
“午门尺寸够不够,黄俨这棒槌怎么就一下子看出来了呢?施工的时候他去过午门好几趟,从没提出过任何异议啊。”
“尺寸不够就是尺寸不够,没啥好说的。”蒯祥道。
“还有,黄俨早不挑毛病,晚不挑毛病,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跳了出来。”
“什么叫节骨眼儿?”
“蔡大人刚刚回绝了汉王的提亲。”
田铎一拍脑门儿:“杨叔公说的对呀!”
蒯祥道:“这还用说,他们这是在布一盘大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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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汉怀疑,我们的人当中有内鬼。”杨青疑虑重重。
“什么意思?”田铎警惕地问。
“内行人给他们指了道。”杨青回答。
“叔公是说……?”
“你叔公什么都没说,”蒯祥息事宁人。“好了,杨叔,什么内鬼不内鬼的,千万别再提了。所有的工匠都是好兄弟,蒯祥相信每一个人。我们做好我们的事情就行了。”
杨青道:“贤侄好大度啊!”
正说着,门开了,陆祥走进。
蒯祥问:“怎么样,景祥兄?”
陆祥道:“我把你的话跟黄公公说了,他未置可否,就去了汉王馆舍。我跟到馆舍外,等了整整一个晚上,终于又把他给等了出来,醉醺醺的,看样子灌了不少黄汤。”
“他如何说?”
“他说,就依蒯所丞,明日巳时午门见。他和汉王爷都到场。”
“太好了!”
“还好呢,看黄公公那个志在必得的架势,廷瑞兄你就做好和蔡大人就伴儿去的准备吧。”
“我就怕他们不这样想!”蒯祥道。
※
次日头晌,蒯祥和杨青、周文铭、田铎早早来到午门前等候。
蒯祥的样子神闲气定。
杨青心事重重;田铎忐忑不安。
周文铭仔细地观察着午门的主体建筑,再看看周边的地形。他忽然顿悟。
我怎么这么傻呀!这个师弟胜我何止一筹!他心中暗自折服。
巳时刚到,一行人远远地走来。是汉王朱高煦、黄俨等人。陆祥在前方引路。随行的还有朱恒和王斌,以及一众亲兵及东厂番役。
蒯祥领众工匠给朱高煦下跪行礼:“臣等恭迎大王!”
朱高煦抬抬手:“平身吧。”
蒯祥等站起。
“蒯所丞你回来啦?”朱高煦的目光落在蒯祥身上。
“是,”蒯祥回答。“下官昨日后晌刚刚回来,便听说了午门的事,不敢怠慢,赶紧求见大王。”
朱高煦道:“今日唱主角的不是寡人,是督董黄公公。寡人只是来做个见证。”
蒯祥转向黄俨,施礼:“卑职出差在外,工地上的事情未能及时亲自处理,还望督董大人见谅!”
黄俨道:“午门工程出了纰漏,咱家已将蔡郎中请去问话。咱家也要问问你这个二当家的,你们的城门楼子到底是怎么修的?”
“午门城楼并无问题。”蒯祥回答。
“没问题?你还好意思说没问题?”黄俨指着午门嚷嚷起来。“看看这尺寸,它够高吗?好好回答,你不会是也想到咱家那儿去跟蔡大人就伴吧?”
朱恒道:“难怪黄公公恼火。我看了你们的图纸,午门城楼从底到顶,高为十丈六尺八寸。我派人量过了,你们修的城楼却只有十丈四尺,矮了将近三尺。午门兹事体大,它可是日后立诏、献俘与刑罚的重要场所,事关皇家威仪。短了尺寸,这个罪过可就大了!”
黄俨得理不饶人:“怎么样,蒯所丞,你们做工程的不是一向讲究以尺寸说话吗?朱大人已经将尺寸摆在了这儿,你还有何理由狡辩?”
蒯祥微微一笑。“朱大人果然仔细。但是午门工程并未最终交付,朱大人怎知它的高度就一定是十丈四尺呢?”
朱恒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座已经完全成形的建筑,撇撇嘴。“莫非你还能将它拔高不成?”
蒯祥笑而不语。
黄俨道:“蒯所丞,朱大人问你话呢!”
朱高煦冷笑着摆摆手。“且听他讲!”
蒯祥道:“诚如朱大人所言,卑职就是要将它拔高,拔高三尺!”
黄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拔高三尺?咱家没听错吧?”
“督董大人没听错。”
“这话可是你说的,蒯所丞!”黄俨咬住不放。
“是蒯祥说的。当着大王与诸位大人,卑职岂敢乱说。”
黄俨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挤出了一句:“何时完成?”
“十日为限。”蒯祥声若洪钟。
黄俨看着朱高煦。
朱高煦不得不开口了:“好!孤就允你十日!不过本王要问你一句,届时若拔高不到位,又将如何?”
“自当提头来见!”蒯祥信誓旦旦。
朱高煦道:“这可是你自己应下来的!别以为到时候孤不敢砍你脑壳!”
“全凭殿下发落。”
朱高煦心中暗想,造好的城楼岂能拔高?活该这小子倒霉,自己找死!那好,就休怪本王不客气了,这回就势将他一并解决掉,彻底扫清障碍!
蒯祥继续说:“午门工程既然已由卑职担下了全部责任,蔡郎中就没必要再羁留在东厂了吧?还望殿下与督董大人开恩,将蔡大人释出。”
黄俨道:“蔡郎中嘛,此时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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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开释。如若蒯所丞真的按时把午门城楼拔高到位,咱家那里自然没有留他继续吃闲饭的道理。”
“那我们一言为定,卑职交工,公公放人。”蒯祥就势将了他一军。
“好,一言为定。”黄俨已无退路。
蒯祥道:“也劳烦汉王殿下与诸位大人做个见证。”
朱高煦道:“好了,孤堂堂亲王,黄公公工程督董,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岂有与你反悔的道理?你先想想如何将城楼拔高吧!”
他绝不相信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能够在十日之内将偌大的午门城楼拔高三尺,纵使此人有天大的本事,纵使父皇曾夸他是活鲁班,说他有一颗七窍玲珑之心。
“蒯所丞好自为之!”黄俨转向朱高煦。“殿下,咱们走着?”
朱高煦:“走!”
朱高煦与黄俨一行昂首离去。
蒯祥已是一头汗水。
田铎走上前来,掏出一块帕子。“师父您擦擦汗。”
蒯祥长舒一口气。
田铎道:“师父您好大的胆子,这种活也敢接?”
蒯祥道:“师父平时总教训你说,满遭损谦受益,说话要留有余地,可跟汉王与黄俨这种得寸进尺之人,我们今日不把话说满是不行的。我们的承诺必须远远高于他们的预期。只有这样,他们才会以为我们做不到,从而答应我们的提议。”
“师父您真能做到?”田铎仍然担心师父是在虚张声势。
“你师父真能做到。”周文铭道,他望着午门周边隆起的地形,然后转向蒯祥。“你是要从‘下边’做文章。我猜的没错吧?”
蒯祥点点头。“没错,从下边做文章。田铎你看看你周师伯,这才叫内行看门道呢。”
田铎依旧满腹狐疑。
蒯祥道:“还是让你杨叔公来给你说道说道吧。”
杨青清了清嗓子,道:“这午门是蒯所丞交待老汉带领施工的。午门城楼分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的尺寸没有一点儿问题,有问题的是下半部分。下半部分叫墩台,图纸标明,高三丈六尺,你们看看,它目下只有三丈三尺多一点儿,少了将近三尺。不过,这三尺并没有丢。”
“没有丢?”田铎不解。“在哪儿呢?俺怎么看不见呀?”
杨青继续解释:“那是你师父去南方索图时候的事情。汉王不顾太子爷定下的施工顺序,死活要先建午门,后进石王,谁也拗不过他。你师父临行前悄悄嘱咐老汉,将午门四周的地面全部修成具有一定的坡度。这会增加大石料运进宫城的难度,为改走玄武门制造出合理的说辞。你们想啊,六十万斤重的巨大石料,顺冰道一路上坡,它上的去吗?当然了,这个坡度外行是看不大出来的,即便看出来了,我们也可以解释说,这是为了日后让臣工们上朝时一路向上,既显对皇上恭敬,又讨个步步高升的吉利。”
田铎有些开窍了。“地面高了,城门楼子便显矮了,下半截那三尺全埋到土里去了?”
杨青拍拍田铎肩膀。“孺子可教也。时下我们只需把高出来的地面挖掉就齐活了。”
周文铭抱怨道:“师弟你瞒我瞒得好苦啊!你为何当初不与我打个招呼?莫非你信不过你这个师兄?”
蒯祥道:“蒯祥当然信得过师兄,可这种瞒天过海的计策,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谁知道了,谁就担责任,那可是掉脑袋的责任啊!”
“莫非蔡大人也不清楚这里面的机巧?”田铎问。
“他当然清楚,”蒯祥回答。“我师叔是何等样之人,在皇家工程中摸爬滚打了半辈子,什么世面没见过,这点小九九岂能瞒过他那双锐眼?”
“那他为何不辩解?”
蒯祥道:“辩解有用吗?他们是冲着芹儿来的,不容蔡大人分说,便先把他给抓了起来。”
“真是委屈蔡大人了!”杨青感慨。
蒯祥道:“师叔是好人,他到了东厂也不会将此事说破。解铃还需系铃人。他知道,事情是我布置的,所以他要把谜底留给我来揭。这样才能保全我,保全芹儿,保全大家。”
“蔡大人真了不起!”田铎敬佩不已。
“这就是工匠精神,”蒯祥道。“任何时候都大局为重,义字当先。”
周文铭惭愧地低下了头。
蒯祥高声宣布:“好吧,下面的事就靠大家了。你们说说,我们应该如何干?”
“当然是把高出来的地面铲去啊!”田铎大声道。
“说的对,”蒯祥道。“铲去三尺回填土,露出底下的十三层夯土,再铺上地砖,午门的高度恰好是十丈六尺八寸!”
杨青道:“贤侄你就发话吧,虽说偌大的广场,再加上午门前面那条几里长的道路,土方量不小,可十天的工夫平个地,还是轻轻松松,手拿把掐的。”
“我们说干就干!”蒯祥转向周文铭。“师兄,你把寝宫那边的军役民夫调过来些。咱们来个人海战术,几千号人一起干,保证城门楼子一天一个样,顺手把地砖也铺上。十天之后,这里的模样怕是他汉王和黄公公都认不出来了!”
大家全都笑了起来,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