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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祥、杨青、田铎骑马一路驰返北京城。
田铎问蒯祥:“师父,人家好意留咱们,咱再住一个晚上,休息休息,又有何妨?”
“我看你是馋那口酒吧?”蒯祥一语道破。“家里那么多事,能放心吗?掣!”他一夹马肚,向前跑去。
杨青和田铎跟上。
跑了一程,蒯祥放慢了步速。
杨青追到蒯祥身边,两人并辔而行。
杨青小心翼翼地问:“贤侄着急回去,是为小芹姑娘的事吧?”
“您说什么呢,杨叔。”
“叔都听说了,汉王想纳小芹姑娘为妾。”
蒯祥叹了口气。“是啊,师叔回绝了汉王。虽说这几日汉王那边没了动静,可我总觉得此事没完。”
杨青道:“有的时候,没动静比有动静更可怕。说不定他们憋着什么坏呢。”
“所以我不放心啊!”
“为何不让小芹姑娘避一避?”
“我也是这个意思。可她倔啊,不肯走。”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是啊,我准备回去后好好劝劝她,让她一定要暂避锋芒。”
田铎拍马追上。“师父,叔公,你们聊什么呢,聊得如此热闹?”
蒯祥道:“毛头小子,说了你也不懂!”
杨青道:“咱们快赶路吧!”
三匹马再次奔跑起来。
※
汉王朱高煦和朱恒、王斌坐在馆舍的庭院里喝茶。
朱高煦得意地说:“先生的这招高啊!看来他们真是麻了爪儿了,那个姓周的工首一大早就跑来馆舍求见。”
朱恒道:“这事跟咱没关系啊。殿下,您抓人了吗?”
“哈哈哈哈!没抓!”
“那不结了,他找咱干啥?”
“对呀,他找咱干啥?”
“让他们着急去吧!王斌幸灾乐祸。”
三人大笑。
卫兵走进:“启禀大王,那个姓周的工首死活不肯走,赖在门口,都快两个时辰了。”
朱高煦火了:“成何体统!来来往往的人看了,不是给孤的脸上抹黑么?”
王斌站起身:“臣去把他赶走!”
“不劳将军。”朱恒转向朱高煦。“这个周工首无论如何也算给咱们递过消息,跟他不宜来硬的,说不定以后还会有用。”
“那怎么办?”朱高煦问。“就让他这么戳在那儿?”
“臣去劝劝他吧。”
朱高煦点点头。
朱恒从馆舍中走出时,周文铭仍在门外苦苦地等待。
他一见朱恒,立刻快步上前:“朱大人!小可求见大王!”
“周工首啊,”朱恒慢悠悠地说。“大王在处理要事,不得空。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吧。”
周文铭道:“那日小可向大王说起午门,其实这事与蔡大人无关。”
“什么午门,什么蔡大人,”朱恒装糊涂。“我怎么听不明白呀?”
“昨晚蔡大人因为午门的事,被抓起来了!”周文铭焦急地说。
“谁抓的?是大王的亲兵抓的,还是青州中护卫抓的?”
“都不是,是东厂番役抓的。”
“既是东厂番役抓的,那你找东厂去呀。汉王与东厂没有任何关系,两下里各管各的。”
“可……”周文铭一时语塞。
“好了,周工首,请回吧。解铃还须系铃人。”
“什么意思?”
“还用我说破么?”朱恒扶住周文铭的肩膀,将他扭转过身,拍拍他后背。“走吧,走吧!”
周文铭无可奈何,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去。
※
蔡小芹和蔡夫人在堂屋里坐立不安。
“都一个头晌了,他们打听的到底怎样了啊,怎么还不回来?”蔡夫人有如热锅上的蚂蚁。
“婶娘,您别急,”小芹安慰她。“大师兄和陆大哥一定会把叔的事情弄清楚的。”
“那个黄俨也忒不讲理了,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抓人。他是监工的,好歹也算你叔的同事。按说,抓人的事也轮不到他呀!”蔡夫人不住嘴地念秧子。
小芹道:“婶您不知道吧,皇帝在南京那边让司礼监弄了个什么东厂,黄俨便在北京这块儿也有样学样地搞了一个。这家伙如今张狂得没了样!”
“东厂?啥是东厂?”
“抓人的那种,”小芹解释。“跟锦衣卫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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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由太监掌管。说是专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直接对皇帝负责。反正权力大得没了边儿。”
蔡夫人的脸上变了颜色。“你叔抓进这种阎王殿,还能活着出来吗?”
小芹道:“东厂再厉害,他也得讲理啊。叔并无贪赃枉法,如果仅是工程上的事,也得把事实调查清楚,再说如何处理啊。”
正说着,门开了,周文铭回来了。
“大师兄,汉王怎么说?”小芹急切地问。
周文铭摇摇头:“他不肯见我。”
蔡夫人嘟囔:“这个汉王平日里什么事情都过问,都插手。到了该他管的时候,反倒好,一推六二五!”
周文铭道:“他的朱长史说,人不是汉王抓的,是东厂抓的,让我们找东厂去。”
小芹无奈:“陆大哥已经去找黄俨了,我们等等吧。”
“陆祥怎么还不回来呀,急死谁!”蔡夫人抓耳挠腮。
※
蒯祥、杨青和田铎回到皇宫工地时,工匠和军役民夫都在干活,工匠们一个个无精打采。
他们看到蒯祥,全都放下手里的工具。
蒯祥:“怎么啦,一个个的,我不在几天,就全都蔫啦?”
郭文英跑到蒯祥面前:“二当家的,大事不好了!”
蒯祥道:“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有话好好说。”
“蔡大人被东厂抓走啦!”
蒯祥吃了一惊,坏了,冲师叔来了!
工匠们纷纷嚷嚷:“黄公公太不讲理了!”“凭什么抓蔡大人!”
“都别嚷嚷了,一个人说。”蒯祥问郭文英:“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抓他?”
“昨儿晚上的事,”郭文英道。“说是午门怎么了。”
“午门?”蒯祥与杨青交换了一下眼色。
“对,午门。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昨晚小芹姑娘火急火燎地跑到工棚,把周工首给叫走了。”
“周工首这会儿在哪儿?”蒯祥问。
“八成是在蔡家吧,听说蔡夫人都哭晕了。”
蒯祥招呼杨青和田铎:“我们走!”
“去哪儿?”田铎问。
“蔡家!”
※
蔡夫人、蔡小芹、周文铭仍在堂屋里等待陆祥。
蔡夫人起急:“都这时候了,陆祥怎么还不回来呀?”
周文铭道:“要不我也去看看?”
“看,你去哪儿看?耐心等着吧。”此时此刻,小芹急归急,可只有她还仍然保持着沉稳。
正说着,门开了,陆祥走进。
小芹问:“怎么样,陆大哥?东厂答应放人了吗?”
陆祥一脸难色。
“你倒是说话呀!”小芹催促。
陆祥没回答她,而是对蔡夫人道:“夫人,我们借一步说话。”
他把蔡夫人引进隔壁书房。
“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还神神秘秘,藏着掖着。”小芹心生疑窦。
不一会儿,隔壁传来蔡夫人的哭声,哭声中夹杂着咒骂。
“天杀的……不知羞耻……丧尽天良!”
小芹按捺不住,跑去隔壁。周文铭见状也跟随了过去。
书房里,只见蔡夫人坐在一张长榻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啼哭。
小芹坐到蔡夫人身边,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劝慰。
“婶娘您别急,天塌不下来!”她转向陆祥。“陆大哥,你跟我婶说什么了?看把她给急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陆祥长叹一声,尴尬地看了一眼蔡夫人。
“到了这步田地,有些话就非说不可了。”陆祥道。
“陆大哥,你尽管说,”小芹道。“我们接得住。”
“既然如此,那我就实言相告了,姑娘听了一定要冷静。”
“你说吧,芹儿冷静。”
“前些时日汉王的朱长史曾托我找蔡大人,相求一件事。这件事与姑娘有关。”
“说下去。”小芹道。
“他让我转告蔡大人,说汉王想纳姑娘为妾。”
“这事芹儿知道。我叔不是回绝他了吗?”
蔡夫人道:“回绝的好!我们好人家的闺女,岂能进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于是就有了黄公公来这里抓人。”陆祥道。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吗?”周文铭问。
陆祥道:“黄俨说午门施工有毛病,其实是借此要挟。我方才去了东厂,费了好大劲,终于见到了黄公公。我说尽了好话,黄公公就是不肯放人。后来我问,你们究竟要怎样?猜他是如何回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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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芹和周文铭都望着陆祥。
“他回答说,放人可以,你让蔡家先把小芹姑娘送到汉王那里去。”
周文铭气急败坏地怒吼:“这群混蛋!简直不是人!我宰了他们!”
陆祥道:“此刻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救人要紧。”
小芹问:“芹儿不去,会怎样?”
“东厂的那帮阉货心狠手辣,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陆祥实话实说。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谁都说不出一句话。
过了一会儿,小芹腾地一下站起身。
“陆大哥,劳烦你再跑趟东厂,告诉黄俨,芹儿答应去汉王那儿。条件是他们先放人。只要我叔回到家,芹儿立刻就跟他们走!”
“你不能去!”蔡夫人急急阻拦。“我们蔡家没那么寡廉鲜耻,绝不拿自家的女孩做交易!”
“对,你不能去,”周文铭也跟着嚷嚷。“师妹!你若去了,你的一辈子就全毁了!”
“芹儿不去,毁的便是叔父!”小芹出奇的冷静。
“那你也不能去!再想想办法,办法总会有的。”
“别劝了,大师兄,芹儿心意已决。去汉王那里又能怎样?他又敢怎样?”
“敢怎样?那你便是羊入虎口了。你以为他是护花使者吗?”事情发展到这种始料未及的失控地步,周文铭的肠子都悔青了。
“虎也好,护花使者也好,芹儿自有芹儿的分寸。谁都休想逼我。”停顿了片刻,她又静静地补充一句:“大不了一死!”
她的神情十分决绝。
“陆大哥,你快去吧,”她催促。“晚则生变。”
“那我就去啦?妹子你可想好了。”陆祥嗫嚅着。
“快去快去,”她摆摆手。“芹儿想好了。”
“你不能去!要去我去,我去和他们拼命!”周文铭疯了一般。
“别闹了,大师兄!陆大哥,你别听他的,快去吧!芹儿知道轻重。”
陆祥低头向门口走去,尚未走至门口,书房门突然被推开,蒯祥迈步走进,身后跟着杨青与田铎。
“景祥兄这是要去哪儿呀?哎哟,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跟霜打了似的?谁欠你们钱啦?”
小芹一见蒯祥,立刻泪奔。她跑到蒯祥跟前,一头扎进他怀里,小拳头捶打着他的胸脯。
“二师兄,你死哪儿去了?你再晚回来一会儿,这辈子就休想再见到你小师妹了!”
蒯祥轻抚着小芹的后背:“哭啥哭,有话好好说。”
陆祥松了一口气。“廷瑞兄你可回来了,如何应付这件大事,全指望你了!”
蒯祥道:“大事也好,小事也罢,都先别急,慢慢讲。”
陆祥道:“蔡大人回绝朱恒的事,蒯所丞是知道的。”
“这我知道。”
“昨儿个傍晚,黄公公带了一帮人,把蔡大人拿去了东厂,说什么午门有毛病。今日我去找黄公公,一开始他不肯见我,千呼万唤才慢腾腾出来,说只要把小芹姑娘送去汉王那里,一切便都好商量。”陆祥把这两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杨青、田铎在一旁听得咬牙切齿。
田铎怒火中烧:“这不是变着法儿欺负人吗?”
杨青道:“午门是老汉带人修的,要来冲我杨青来!”
“大家都别急。汉王不安好心,是幕后主使,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蒯祥认为,目前的关键是工程。只要工程上没毛病,他们拘人便师出无名,只好放人。人放出来,师妹去不去汉王那儿,便由不得东厂了。”蒯祥知道,此时此刻,自个儿首先要沉住气,切不可自乱阵脚。
“可是人家已经挑出了毛病,”周文铭焦虑地说。“午门城楼确实矮了尺寸呀!”
蒯祥与杨青交换了一下眼色。
“工程尚未完工,矮了就不能再拔高吗?”蒯祥话里有话。
“拔高?”周文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这事你甭管了,师兄。”蒯祥转向陆祥。“劳烦景祥兄再跑趟东厂,告诉黄公公,就说蒯祥回来了,明日要在午门与黄公公,与汉王爷,共商工程之事。”
陆祥道:“好吧,我去。不过,黄俨与汉王肯不肯在午门见你,我可没把握能让他们答应。”
“他们会答应的。”蒯祥胸有成竹。
大家都怀疑地望着他。
“首先,圣上曾经当着黄俨的面,亲口命我总领工地施工诸事,我请他们合议工程纰漏,谁不来便是藐视圣上。”蒯祥如是解释。
陆祥点头。“这倒是。”
“其次,蔡大人被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地给抓了去,想想看,工程上出了差错,他们第二个应该找谁是问?”
众人齐声:“你呀!”
“所以嘛,我不请他们,他们也还要找我算账呢。”
陆祥道:“廷瑞兄如此一说,我算是明白了。”
“明白了还不快去?”
“我去,我去,我这就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