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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王朱高煦在南京的王府中接见父皇派给他的新王府长史朱恒。
翰林院编修朱恒三十来岁,举止儒雅,一肚子学问。他纵论天下,侃侃而谈,朱高煦听得津津有味,最初的敌意逐渐消融,他边听边点头。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谈了半个时辰。
“先生令孤茅塞大开,”朱高煦道。“就藩有弊也有利,孤应该扬长避短,充分利用就藩的好处。透彻!”
“殿下睿智,一点即通。”
“本来,孤以为父皇会给孤派来个什么鸟长史,监视着孤。今日与先生一见一聊,没想到先生竟如此有见地,孤喜欢!从今往后孤也有自个儿的诸葛亮了!”
“臣谢殿下赏识!正因为殿下是一位敢作敢为有担当的明主,臣才敢以肺腑之言相告。有道是,士为知己者死。”
“说的好!”朱高煦来了情绪。“来来来,今日咱们就来个隆中对,你继续给孤分析分析乐安那里究竟怎么个天高皇帝远!”
汉王府护卫指挥使王斌走进。
“殿下,今日的日程是去孝陵随太子祭拜太祖。时辰不早了,请殿下准备准备,差不多该出发了。”
“对,谒陵事大,”朱恒道。“咱们日后有的是时间隆中对。这会儿还是走吧,别让太子等着殿下。”
“太子?”朱高煦不屑地说。“孤今日就是要晾着他,在众人面前挫挫这头肥猪的威风!咱聊咱的,甭管他。刚才先生说到哪儿了?继续!”
※
谒陵队伍来到孝陵神道的下马坊前。
身着青色常服的太子朱高炽与皇太孙朱瞻基从一辆车辇中下来。
杨士奇和孝陵卫指挥使、太常寺官员已在等待。
“汉王到了吗?”朱高炽问杨士奇。
“尚未。”
朱瞻基不忿:“这个二叔,明知我父王腿脚不便,还不早些来,反让我父王等他。”
杨士奇道:“汉王总改不了他的这个毛病,只顾自己,不管别人。圣上刚刚申斥了他,他仍然这样我行我素。”
朱瞻基道:“父王于国是储君,于家是兄长。君臣有义,长幼有序,岂有让太子等亲王的道理?二叔有些过了!”
“住口!”朱高炽道。“不许没大没小。时辰尚早,等等就等等嘛。”
“太子宅心仁厚,不与汉王一般见识,”杨士奇一向和为贵。“既如此,不如我们先行一步,在享殿等候汉王吧。”
朱高炽摇摇头:“享殿是祭拜祖宗之处,我们兄弟一起去方显敬意。寡人就在此处等二弟吧。”
“也好,那就请殿下移步阴凉处。”杨士奇朝随行侍卫做了个手势。
侍卫将一把椅子搬到树荫下。
杨士奇:“殿下请!”
时间一点点过去。
朱高炽面容疲惫,抬头望望头顶的日头,日头已接近中天。
朱瞻基一脸不悦。
一行队伍与车辇终于出现,由远及近,“汉”字旌旗迎风招展。
队伍在神道外停下。王斌与朱恒翻身下马。
侍卫搬来脚踏。
朱高煦迈步下辇,昂首挺胸地朝朱高炽走来。朱恒与王斌紧跟在他身后。
朱高煦朝朱高炽招招手:“皇兄,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朱瞻基抱怨:“二叔,我们已在此等了一个时辰。虽说此次不是大祭,没有时辰的要求,可二叔也知道,我爹腿脚不便。”
朱高煦没理他,而是继续对朱高炽道:“本来嘛,高煦已经准备好出发了,可父皇给我派来的新长史到了,翰林院编修朱恒,我们聊了几句。朱先生,过来见过太子殿下。”
朱恒上前,向朱高炽施礼。
“朱恒恭请太子殿下金安!”
朱高炽抬抬手:“免礼。翰林院编修,好啊,今后你要好好辅佐汉王。”
“谨遵太子殿下之命。臣一定会服侍好汉王殿下。”朱恒一脸谦恭。
朱高炽转向朱高煦:“时辰不早了。咱们走着?”
几名侍卫抬过一乘肩舆。
杨士奇对朱高炽道:“请殿下乘舆。”
朱高炽摆摆手:“神道前的下马坊是文官下轿武将下马之处。祭拜皇爷爷岂有乘舆的道理?”
“可是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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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脚不方便啊。”杨士奇坚持。
“寡人能行。”朱高炽逞强。
朱高煦笑道:“没错,大哥就是大哥,什么时候不行过?”
杨士奇高喊:“来人!”
两名侍卫应声上前。
杨士奇:“搀扶着太子殿下。”
随行太监高呼:“起-驾!”
侍卫们抬起贡品,沿着神道,穿过方城,向享殿走去。
朱高炽在侍卫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在队伍中间缓行。
朱高煦在一旁窃笑。
※
孝陵享殿的正中是明太祖朱元璋和马皇后的牌位。朱元璋的牌位上写的是:圣神文武钦明启运俊德成功统天大孝高皇帝;马皇后的牌位上则写着:孝慈昭宪至仁文德承天顺圣高皇后。
供台上摆放着羊、豕少牢二牲,以及一些酒、果。
在礼乐声中,朱高炽带领朱高煦、朱瞻基,以及杨士奇、孝陵卫指挥使、太常寺官员等陪祭人员,庄严地行祭拜礼。
礼仪结束后,朱高炽携朱高煦、朱瞻基走出享殿大门。
朱高煦对朱高炽道:“皇兄,爷爷奶奶拜也拜过了。高煦这一去乐安藩地,不知何时方能再来祭扫。你我兄弟不如一道登上方城,朝着爷爷奶奶玄宫所在的宝顶再拜上一拜吧。”
朱高炽犹豫了一下,把身体重心移到那条健康的腿上。
“怎么?皇兄不方便?不方便你就先回吧。高煦独自去谒拜。”朱高煦将了哥哥一军。
“谁说你大哥不方便,敬祖大事岂能二弟一人?咱们走!”
朱瞻基道:“此等事爹爹不好强努。还是让孩儿代劳吧。”
“你爹能行!”朱高炽边说边拔腿向方城走去。
方城的五十四级台阶颇为陡峭。朱高炽走在最前面,他身体肥胖,一只脚跛足,爬台阶十分吃力,不一会儿便满头大汗。为了显示自己能行,他还甩开了侍卫的搀扶。
朱高煦跟在兄长身后。他的后面则是年轻的朱瞻基。
“皇兄,行吗?”朱高煦故意问。“不行你就算了。”
“你大哥没问题。”朱高炽头也不回。
正说着,他脚下一滑,险些跌倒,幸亏两旁的侍卫手疾眼快,将他扶住。
“前人失跌,后人知警!”朱高煦的风凉话张口就来。
跟在他身后的朱瞻基快步跟上。
“更有后人知警也!”
朱高煦回过头,发现说话的是英气勃勃的侄子,不禁失色。
跟在一旁的朱恒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
蔡信家里,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已显露出疲态。
蔡思诚咳嗽了两声。
侍立在一旁的云儿见状上前,给他轻轻拍背。
蔡信会意。“大哥乏了,明日还要启程,今晚就到这儿吧。大哥早些歇息。”
“是啊,是该歇息了,”蔡思诚道。“不然我的哮喘又要犯了。对了,丫头呢?她怎么还在前面的药铺磨蹭?”
周文铭站起身:“师父稍侯,我去喊师妹回来。”说罢推门出屋。
蔡信望着房门关上,然后说:“大哥,你这一走,芹儿就留给了我,小弟肩上的责任重啊。”
“把她交给你,大哥最放心。你我本家兄弟,我的闺女就是你的闺女嘛。”
“话是这么说,可是芹儿大了,儿女之事总是要考虑的。大哥可给她许下了婆家?”
“上蹿下跳像个猢狲,谁敢要她?”蔡思诚转向身后的侍女云儿。“我的话对不对,云儿?”
“老爷的话不对,小姐好容貌,好心性,谁娶到她是谁修了八辈子福气!”云儿道。
“云儿说的是实话。”蔡信道。
“哈哈哈哈!”蔡思诚笑道。“你们可别当着她的面说这话啊,那她就更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大哥言过了,芹儿可不是那种轻飘飘的女孩子。对了,我看文铭对芹儿就很有些意思。”
蔡思诚的表情严肃起来:“文铭从小没爹娘,在我家长大,他与芹儿青梅竹马,情同兄妹。”
“大哥就没想过让他俩的关系再进一步吗?”蔡信问。
“想是想过。尤其她娘,把文铭当儿子看。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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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我家的三个闺女都早早出了阁,唯独剩下芹儿这个宝贝疙瘩,我与你嫂子已是暮年,你嫂子就想找个上门女婿,日后好给我俩养老送终。从这一点上说,她很中意文铭。”
“既然嫂子有这个意思,文铭又那么得意芹儿,何不成全他们两个呢?”蔡信顺水推舟。
蔡思诚叹了口气:“可这丫头性子倔啊。我早看出来了,她非要挑个自己中意的不成。你也知道,她二姐就是我们给她找下的‘好人家’,嫁过去后在婆家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前车之鉴啊,我不想让芹儿步她二姐的覆辙。”
“莫非芹儿不中意文铭吗?”蔡信问。“文铭手艺好,人踏实,依我看,他也算是个难得的佳婿。”
“文铭确实是个好小伙,”蔡思诚道。“这一点有目共睹。可我也看得出,芹儿对他并没那层意思,她只是把他当哥哥。”
蔡夫人插话:“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要不要我们从中撮合撮合?”
“算了,顺其自然吧。”蔡思诚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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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拜过孝陵的朱高炽与朱高煦在神道外作别。
朱高炽对朱高煦道:“二弟,高炽三天后就要前往北京督建新皇宫去了,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朱高煦道:“高煦回去后准备准备,半月后也要赴乐安就藩。”
“二弟珍重!”
朱高煦拱拱手:“彼此彼此!”言罢上了车辇。
朱高炽目送朱高煦的仪仗队伍远去。
朱瞻基与杨士奇站在他身后。
朱瞻基仍感不平,对杨士奇发牢骚:“我这个二叔也太张狂了,故意拿我爹出丑。父王贵为储君,颜面何存?也不知道还他以颜色!”
“太子爷这是大智慧。”杨士奇道。
“大智慧?”朱瞻基不解。
“是啊,大智慧。”
“瞻基愚钝,还请杨大人赐教。”
“汉王仗着自己的军功与圣上的偏宠,觊觎大位不是一日两日了。他盼的就是东宫乱了方寸,他好趁机作乱。太子爷不动声色,一味示弱,这不仅给人以仁厚印象,而且也麻痹了汉王。”
“话是这么说,可是也由不得他如此戏弄啊!”
“小殿下,臣且问你,牙齿与舌头,哪一个硬?”
“那还用问,当然是牙齿了。”朱瞻基不假思索。
“可满口的牙齿,早晚会全部脱落,小殿下可曾听说谁的舌头脱落吗?”
“哈哈哈哈!”朱瞻基大笑。“这话有点儿意思!”
“所以老子有言:‘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
朱高炽见朱高煦的车骑走远,回转过身。
“你俩在说啥呢,如此热闹?”他问。
朱瞻基戏言道:“回爹爹的话,杨大人在让孩儿看他一颗即将脱落的槽牙。”
朱高炽信以为真。“有这等事?杨大人,让寡人看看,要不要紧?”
杨士奇道:“小殿下在奚落臣。太子您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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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铭借着淡淡的星光在院中行走,很快来到信仁堂的后门。他手扶门柄,正准备推门进去,忽听里面传出说话的声音。
蒯祥:“师妹,这双袜子我还是不要了吧。上面的牡丹太过招摇,工友们看见会笑话的。”
小芹:“让他们笑话去好了,谁让他们自个儿笨,没女孩子心疼呢。”
蒯祥:“我是怕师兄误会。”
小芹:“大师兄?他有什么好误会的。我俩一起长大,我的为人他最清楚。”
窗户上映出两个人离得很近的剪影,屋内传出小芹咯咯的笑声。
周文铭忍无可忍,转身离去,一不小心踩翻一个花盆,发出砰的一声响。他慌忙加快了脚步。
屋里传出小芹的声音:“谁呀?”
门开了。小芹探身向外张望,只看见了一个背影。
“大师兄?”她疑惑地自语。
蒯祥也跟了出来。
“是谁?”他问。
“好像是大师兄。”
蒯祥自觉不妥。“时辰晚了,师父明日还要启程,咱们回去吧。”
小芹低语:“大师兄真奇怪,都到门口了,也不进来。黑咕隆咚的听墙根,吓人一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