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罗氏到底已不像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那般经不住事儿,她迅速反应过来,脸上已扬起了如常的笑容。
“公主来了!”
罗氏把手中的瓷盏一撂在桌上,地几步迎上前去,声儿还带了笑:“怎的还亲自出来了?我过来就是瞧瞧钦平与公主相处得可否妥当,他不是个会照顾人的,就怕……”
“夫人还未说,方才在聊些什么,又有什么话是定要说与我听的?”
永嘉公主自幼长在宫中,她的母妃从九品小官之女,一路扶摇直上成为摄六宫事的贵妃娘娘,受母妃的熏陶,又见过冷宫中多少被算计而疯癫掉的妃嫔,她几乎是一眼就看穿了罗氏那张笑脸下的虚伪。
被身边的婢子扶着落了座,永嘉公主轻瞥了一眼被罗氏撂得哐啷响的杯盏,眼底不由掠过一丝厌恶。
她千般算计,把这新科状元从宁簌身边抢了过来,却未曾思量到,陶钦平的双亲都是不入流的货色。
想到往后在京中的命妇圈子里,她这一点不完美或许会沦落成旁人私底下的笑柄,永嘉公主便觉得自己越发地厌恶。
本来岔开的话又被重提,罗氏面色抑制不住地僵住了,但很快她便反应了过来:“都是邻坊间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罢了,不配入公主耳中。”
罗氏瞧着坐在位首的永嘉公主,虽话中语气故作亲密,可她眼里却有着十分的不喜。
即便是出身皇家,便就没了伦理纲常吗?别说嫁过来连声“娘”都不喊,更是哪有婆母站着陪笑,儿媳趾高气扬地落座的道理?
想到这些,罗氏只觉得自己的胸膛间又升腾起郁结的堵塞感。
她甚至还有些怀念起了宁簌,若是簌簌嫁过来,凭她那般温婉知进退的性子,定是令她整日都舒舒心心的,哪里会有眼下这档子事儿?
“夫人定是在心中骂本宫了罢。”
永嘉公主接过身旁婢子重新奉前来的茶,盏盖拂了拂茶面,茶香浓郁,她忽然收了方才的厌恶,慢条斯理道:“夫人应当知道,就如这茶,皆有品次之分,如同本宫与夫人之间。”
“君君臣臣,本宫是念夫人是驸马的母亲,这才勉强不叫你行礼问安。倘若夫人今后还要如今日这般,在本宫的公主府里大放厥词,定不会再轻饶。”
这一番话下来,听得罗氏再绷不住那虚假的笑意,整张脸都黑了。
话已说得这般直白,她若还只顾着打圆场、敷衍过去,那便就是合该她忍气吞声,被儿媳打压着欺负了!
“公主倒是威风得很。”
不再遮掩神色的罗氏冷哼一声:“寻常百姓家里头,儿媳尚且得日日在婆母跟前服侍着,怎么到了公主的口中,这些伦常便成了君臣之事,不必再遵守?”
“大胆!”永嘉公主身旁的宫婢将眉眼一横,斥道:“公主面上,岂能容你如此放肆!”
罗氏把自己身边劝架的婢子挥开,她冷笑一声,大有誓不罢休的架势:“我呸——”
“身为儿媳伺候公婆是天经地义之事,我便不信了!令任何人来分辩,谁还能指责我的不是!”
……
陶钦平刚回至家中,尚且还未来得及将官服褪下,便见罗氏身边的素香急急忙忙地寻来。
听完她的三言两语,他很快便明白了前因后果,迅速往府内正堂而去。
刚至正堂外,陶钦平便听见了他娘罗氏尖锐的嗓音,辱骂之词充斥耳边,他的心登时就是狠狠一沉。
他娘出身不过一介七品小官之女,嫁给他爹却也算是低嫁了,可后来外祖父被罢黜后便已落寞,后面爹遭遇升官又贬职。
他娘自幼习的闺秀之道,早就因着本家与夫家的颓唐,在这些日子里,将市井之气学了个十足十,要论骂人,永嘉公主哪里比得过她?
要紧的是,若惹恼了永嘉公主,他的平步青霄他的似锦前程,岂非瞬时要化作泡沫?
思量不过转瞬间,陶钦平提着袍摆快速往堂内而去,面上满是焦切和惊慌,他一进门还未看清里头情形,便已扬声忧心道:“菱儿?可有受伤?”
眼下自得稳住永嘉公主,切不能因小而失了大。
只听陶钦平的声音落下后,堂内却一片的寂静无声。他这才看清,被两名侍卫死死压在地上的、双颊红肿发丝凌乱的妇人,不是罗氏还能是谁?
而他口中关切的正主,正着一袭大红色的裙袍坐在上首,恣意悠闲地品着茶,眉眼间尽是舒畅和张扬。
看得陶钦平错愕无比间,一股无名的怒火也近乎瞬时攻心,他却只能咬牙压下,陶钦平撑着一张笑不出来的面色问:“菱儿,这是在做什么?”
罗氏好歹是他的亲娘,季菱竟连半分情面都不给!竟在这些下人面前打他娘!
罗氏本来听他一进来只顾找永嘉公主,半分不闻她的死活,心也冷了下去,可眼下又见陶钦平压着怒意质问永嘉公主,她心里总算得到了一丝抚慰。
“儿啊,为娘惹得公主如此不悦,以后为娘只怕要见不着你了……”
罗氏哭哭啼啼,永嘉公主听得更是心烦,她本是打算令侍卫摁着人吓唬吓唬便罢了,可这罗氏嘴巴实在太脏,她便不免动了怒。
不过,罗氏说什么都是些不打紧的事儿,要紧的,是得看她的驸马爷会如何抉择了。
永嘉公主抬眸看向陶钦平,坦然道:“你娘确是本宫打的。”
她一副恃傲的模样,落在陶钦平的眼中,俨然是不会服软认错的姿态,他负在身后的手紧攥在了一起,面上却是逐渐平息的神色:“公主莫要再气了,气坏身子可不值当。”
他轻飘飘地掠过永嘉公主打了罗氏的话题,反而来关心公主的身子,听得罗氏瞪大了眼,眼中的泪这下子是真真切切地落了下来。
从未比这一刻还要后悔。
后悔赞成自己的儿子为了滔天富贵,而弃性子品行都无可挑剔的宁簌,若是簌簌是她的儿媳妇,她定然不会被人羞辱地压在地上扇耳光。
更不会瞧见,自己的儿子为了讨好出身尊贵的妻子,而视若无睹母亲的难堪处境。
听了陶钦平这话,永嘉公主算是真挚地笑了,她抬抬手,底下那些摁着罗氏的侍卫们便纷纷松开了手,一一退了下去。
“把夫人请出去罢,往后,本宫的公主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