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弼即刻命人将刺客带了下去,然后快步上到殿前,向宰相谢普报告:“启禀宰相大人,三名辽国刺客两个自尽,一个被擒。”
谢普瞅了一眼方若弼,又看了看宋起,问道:“方才是谁擒杀了那三个刺客?”
“回大人,在下已将大使擒获,另外两个副使自尽而亡。”方若弼巧妙地功劳揽了过去。
谢普道:“通知礼仪官,拜贺继续进行。立即清理现场,将刺客打入天牢,严加审讯。审讯结果第一时间报我。”
说罢抖了下袖头,转身回大殿了。
方若弼领命。
此刻,雪下得更大了,众使团、朝臣落了一身的雪,却没有一人敢抖落下去。
行刺现场很快被清扫干净,随着乐队的奏乐声响起,礼仪官宣布拜贺仪式继续进行。
宋起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觉得这场行刺竟有些滑稽,刘光复分明是来找死的。
当夜,雪停了,风起了,冷月挂树梢,大地一片苍茫,帝都处处透出一股逼人的寒气。
宋起和方若弼冷冷站皇宫北玄武门外,淡月映照下两人的身影显得尤为修长威武。
经过秘密审讯,他们已将凶手的身份查实清楚,须及时将情况上报。
而此时此刻,他们必须要做出一个艰难的选择:是先去面见大权在握、深受皇帝器重的当朝宰相谢普?还是先去拜会皇叔晋王谢守成?尽管无论见谁都只是汇报工作而已,但意义不一样,这是站队问题。
谢普有交代,要将今日行刺事件有关情况第一时间向他汇报。
只是,两人正欲赶赴宰相府,却收到了晋王的手谕,要他们立即去见晋王。
宰相府据此三里路,晋王府却不过三百多步。
宰相和皇叔之间的矛盾路人皆知,前者精明能干,门生故吏遍布全国,极力维护当今圣上;后者不断扩充势力,招揽门客,操练军马。
两方势力不相上下,却互相诋毁,互相攻击。皇帝谢胤看在眼里,明在心底,假装不知,左右逢源,使其互相牵制,维护着皇位的稳定。
方若弼心里颇为纠结,问道:“宋起,你来说说,是先去晋王府还是宰相府?”
宋起快速揣测着他的真实意图,并未表态,只道:“属下听从将军安排。”
方若弼呵呵干笑了两声,做出了事关生死的决定:“近水楼台先得月,晋王府离得近,先去晋王府吧。”
宋起心里咯噔了一下,方若弼好歹是宰相谢普一手提拔起来的,竟然这么匆忙地就改旗易帜了。他又不好说什么,一个跟班爪牙,人微言轻。
两人策马赶到了晋王府。
门吏见穿戴是禁军高级将领,并不慌张,只问来者何人?宋起心想难道还要我茶水钱?便报上了方若弼的名号,门卫方才打开侧门,请了进去。
宋起暗自思忖,这晋王的门吏都如此高傲?怪不得有人说晋王府比皇宫都难进。
穿过几道门,来到了聚英殿,里面摆设高端时尚,简洁雅致,堂内两侧几个炉子火势很旺,烘得殿内如春日般暖和,却未见晋王。
有侍女备了茶水、瓜果,只说晋王很快就到。
方若弼坐到了最下面的一个座位上,沉默不语,忐忑不安。
宋起不敢就坐,站在门口,品了几口上好的贡茶龙园,看着外面冰雪覆盖的庭院和几棵被厚厚的积雪压弯了腰的罗汉松,心里略微不安。
审讯倒是顺利,大使果然是刘光复所假扮,另外两个副使乃郭深、郭远。
可是刘脉的消息却无从得知,他也不敢多问,生怕刘光复一不小心,将刘脉给抖露了出来。宋起之所以要跟着方若弼一路查下去,就是想知道刘脉在哪里,是不是已经逃脱。
又等了两刻,两人正在低头沉思,晋王突然就出现了,喘着粗气道:“方副都虞侯久等了。”他压根儿就没有看宋起,更别说提他的名字了。
宋起不喜欢肥头大耳的晋王,但被这么无视,心里还是挺不爽,到底自己只是个无名小辈。
晋王一屁股坐到了主位上,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哗地打开来,快速扇了几下。尾随晋王进来的还有两个身穿宽大长衫的江湖人士,一男一女,面容冷峻,两眼炯炯有神,杀气腾腾,一看便知常年习武之人,两人一左一右侍立晋王身后。
来之前,方若弼对宋起说过,晋王的两个保镖天下闻名,皆是一等一的剑术高手,据说,剑宗七品,天下无敌。那就是无痕和无殇兄妹俩。
方若弼躬身作揖:“卑职方若弼见过晋王。”宋起也顺势作揖,礼毕,方若弼介绍道:“这位是开封府巡检宋起,武艺高强,机警忠诚。”
晋王快速扫了宋起一眼,嗯了一声,眼睛便转向别处了。
晋王高约六尺五,穿着朱色绛纱袍,肥胖臃肿,眼睛原本就很细小,被满脸的横肉挤压下,更加难以寻觅,鼻子小而圆,嘴唇很薄,面相富态,却隐隐透出一股杀气。
晋王说话间额头又渗出了细汗,喘着气,摇着头怨道:“这正月天呐,出去嫌冷,点上炉子就嫌热。”
宋起看方若弼点头称是,亦附和之。
晋王用扇子指了指他左手边的位子:“坐吧。”这才发现,方才那三五个侍女不知何时已被支走了。
方若弼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屁股只落到了椅子的三分之一,拱手问道:“不知晋王召见卑职,有何吩咐?”
宋起却依旧不敢落座,微低着头,静静地站在方若弼侧后方。
晋王冷笑道:“你难道猜不到?”
“恕卑职愚钝。”
晋王阴冷地笑了几声道:“你们这些舞枪弄棒的禁军将领啊,果然是没把本王这开封府尹放在眼里。”
方若弼忙起身作揖,赔罪道:“岂敢,岂敢?属下确实愚钝,请晋王明示。”
宋起暗自冷笑,方若弼你可真能装!
晋王拱手敬天道:“其一,本王乃当今天子的皇弟,有人大胆包天,竟然在大庆典上行刺,本王十分生气,万分关切,必当亲自查明案情,惩治凶手,以除后患。其二,案情发生在京城,作为开封府尹,本王有义务、有责任掌握案情,查办案件,要不然,怕是有人在背后诋毁本王尸位素餐。方将军,你说呢?”
他所谓“诋毁”晋王的人指的是谢普。
“晋王所言极是。卑职这就汇报今日的调查情况。”方若弼忙道,“卑职将刺客押到了天牢,随即就进行了审讯。起初,刺客嘴很硬,横竖不吐真言,只说是受到了萧太后的指使,可他又不能自圆其说,直到动用了酷刑,刺客招架不住,便如实招了。”
晋王神色一震,坐直身子,问道:“刺客到底是什么人?”
方若弼便将案情情况简要叙述了一遍。
刺客自称刘光复。行刺蓄谋已久,准备了半年有余。去年,他们便用易容术,化作沧州官吏,参与拜贺,由于官不大,所以只能到大殿外跪拜。不过,他们熟悉了庆典的流程、规矩和礼仪,知道辽国拜贺时离皇帝最近,所以,便决定假扮辽国使臣。半年前,刘光复、郭深、郭远专门到幽州学习契丹语言、习俗。
案发前几天,他们从幽州赶到汴梁,租住在都亭驿附近的孙楚正店内。
大年夜前一晚,刺客潜入都亭驿辽国使臣住所,将三名使臣杀死,藏匿了尸体,连夜用易容术假扮成使臣,惟妙惟肖,十分逼真,都亭驿内无人发现其可疑之处,就连使臣金文的贴身侍从都没有看出破绽,接下来就是后面发生的情形了。
令宋起刮目相看的是,刘光复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到刘脉。这一点,他还算个男人。
方若弼反复强调凶手易容术十分了得,契丹人自己都没有发现破绽,宣德门内外设置的三道查验关卡未能发现破绽也顺理成章,他这是要为自己推脱责任。
“刺客为何要行刺圣上?而且一定要假扮契丹人?”晋王若有所思。
“事发突然,卑职还在调查。”
“那辽国三个使臣的尸体可曾找到?”
“找到了。”
“如今在何处?”
“开封府衙地下停尸房,是晋王指挥有方,开封府迅速行动,第一时间搜查了都亭驿周边房屋和客栈,在张家小店找到了尸体。”
晋王听后缓缓点点头,又问道:“那刘光复还活着吧?”
“是。刘光复此番行刺,计划周密,进城顺利,外围必有接应,据说跟他一同来的还有个女子,目前正全城秘密搜捕。”方若弼说完望着晋王,等待指示。
宋起暗暗担心刘脉的安危,他确信自己在孙楚正店遇到的那四个住客,就是他们。他们这些天定是四处变换居住地点,为的就是迷惑探子。
晋王慢慢挥动着扇子,突然站起身,阴冷地望着两人,轻描淡写道:“依本王看,刺客就是辽国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