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宋起心情十分沉重,中午独自喝了顿闷酒,喝了个七八分醉,斜靠在榻上眯了一觉,醒来天色已暗。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回家,等忙完这阵子,去母亲坟上烧点香,再找个机会去房州见燕王,虽然这样做风险很大,甚至有可能会害了燕王,可是事关国家民族命运,他必须要去。
心中有了打算,宋起安定了些,决定继续下榻孙楚正店,熬到第二天,直接去宣德门见方若弼。
出了酒铺,他步行穿过御街,拐到了西大街,沿着繁华的汴河,走到了都亭驿门前,此处,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辽国作为大宋周边最为强大的国家,在外交关系中举足轻重。
然而,今年的大朝会,辽国派出了的使团却比往年寒酸多了,只是南院的闲厩使而已,带的贡品也颇为简陋。这是个信号,野心勃勃的萧太后想要和大宋掰掰手腕了。
宋起不免多看了几眼,忽然发现都亭驿大门外有四个着青衣的人行踪可疑。他们在角落处观察了半天,然后又悄悄溜进旁边的小巷子,宋起看他们身影似乎在哪里见过,好像是昨夜在孙楚正店见到的那四个人。
宋起稍稍起了疑心,转头往巷子里走去,到里面一看,空无一人。走到尽头,迎面就是一家小客栈:张家小店。
并无异常,除了那四个人身手很好。
宋起没心情管闲事,便径直往西走,来到孙楚正店,要了间房,倒头大睡。
……
隆盛四年开年就博了个好兆头,漫天大雪洋洋洒洒下个不停,满世界银装素裹,映衬得夜如昼,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不到四更天,宋起就来到了宣德门外,等候方若弼。
果然,四更鼓刚敲响,一对骑兵从御街由南向北飞驰而至,为首的正是方若弼。
方若弼跳下马,并不说话,朝他点头示意,便走向了检查哨所。
方若弼练的是剑宗,据说已经到了精、气、神、魂四境中的气境,且武力为九品中的四品,算是综合势力很强的高手了。
他将门内门外等三道负责查验的主官叫道一起,反复严令交代,务必对每一个拜贺者严格查验,姓氏、官阶核对无误,一律不准携带武器、粉末、瓶罐等物品,部署完毕,宋起便跟着他步行进入了宣德门。
宣德门内正殿即为大庆殿,是专门用于举行大朝会等重大活动的场所。大庆殿很大,可容万人。
方若弼领着宋起等人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对大庆殿及其周边,进行了最后一次检查,不留任何疏漏。最终并未发现异常,两人这才回到大殿廊庑下,等待仪式开始。
终于到五更天了。
很快,在一片更鼓声中,各路官员、举子和解员、使臣络绎不绝,或步行,或骑马,或驾车,或骑骆驼,从各个方向涌向宣德门,那里通向神秘、威严而富丽堂皇的皇宫大殿。
京城内的早市也已竞相开张,寒冷和冰雪并不能阻挡人们早早爬将起来参与这场盛典,无数市井小民包裹严实,啃着馒头、荷叶饼、豆糕,喝着热酒,挤在宣德门外的御街两侧,痴痴盯着那些朱服高冠的封疆大吏从面前走过,满眼都是艳羡。
卯时,大宋皇帝谢胤将驾临大庆殿。
三千拜贺队伍从大庆殿大院内一直排到宣德门,熙熙攘攘,繁而不乱,忙而有序。
按照惯例,拜贺的官员离大殿主位须距百步之遥,拜贺时自然也看不清龙椅上皇帝的真容。但这一年,皇帝心情甚好,破例允许拜贺官员再进五十步,可略微抬头一睹皇帝尊容。
为了这场大庆典,礼部上下日夜操劳,精心准备,太乐居、鼓吹局、大晟府、教坊等各自准备了精彩节目,从全国遴选了一流伶人、歌妓、宫调、弹唱、杂技等,前前后后排练了半年有余,如今终有机会,在皇帝面前表演,自然各个使出浑身解数,倾力演绎。
晋王还派人从西域请来了西洋人乐队来助兴。
这近二十个西洋人个个长得高大白皙,奇奇怪怪,弹奏的乐器亦是匪夷所思,有所谓的长琴、曼陀铃、竖琴、小钢琴、长笛、风笛、单簧管等,拨弄出来的声音刺耳聒噪、毫无韵味,皇帝谢胤听了一遭便了无意趣。
礼部只好将这西洋乐队从节目单上拿了下来,但又不好折了晋王的面子,便将西洋人安置到大晟府与教坊互相观摩罢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些西洋人将带给帝都怎样的灾难。
自然,大殿内外也部署了无数武艺高强的禁军将士。其中,大庆殿门外更是派上捧日、天武、龙卫、神卫四名镇殿大将军。
大殿里面设有机关,埋伏有一流弓弩手。
对于宋起来说,能进得皇宫大内,已是黄花闺女坐花轿——头一回,遑论还能一睹盛典盛况?
而方若弼时年二十六,年纪轻轻便已位高权重,是禁军高级将领,前面还有都虞侯、正副都指挥使、正副殿前司都点检而已。当年,太祖皇帝便是从都点检起家,起兵宋州,杀了昏君,得了天下。大宋国的名号便由此而来。
此时此刻,方若弼冷冷地站在四位镇殿大将军的下手边,左手背后,右手指按在腰间剑鞘的开关按钮上,瞪着双眼盯着院子内的每一个人,不敢有任何闪失。
站在他左下方的宋起心潮澎湃,寒冬腊月的天,他的手心竟攥出了些汗水。
身后不远处即是大庆殿,所谓的真龙天子此刻正坐在上面接受朝拜。
而他却只能死死地盯着台阶之下的拜贺队伍,不敢回头往大殿上看一眼,心中不免感叹:皇帝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我这一介草民,不知此生有无机会也坐一坐那高高在上的龙椅!
这个念头禁不住让他打了个寒颤,罢了,别做梦了。
那是龙族的权利,一千多年来都专属于龙族,无论是大唐、大隋、大周还是如今的大宋。可是皇帝到底是不是真龙化身,从来没有人见过。他很想凑近了好好看看,皇帝到底是不是龙,如果是,有没有龙鳞,能不能飞升,会不会喷火……
甚至亲眼看到皇帝化身为龙的震撼场面。
拜贺仪式终于开始了,各州的进奏吏逐一报告进贡的礼品。接下来,是各外国使臣觐见。
昆仑国、朝鲜使臣、南番使臣依次行礼,其拜贺礼仪与汉人相同。
接下来,便轮到辽国。前来拜贺的使臣是三个男人,大使在前,两名副使臣在后。为首的用契丹语报了贡品名称,然后便开始行礼。
宋起起初并没有在意,但因为自己刚刚从辽国亡命归来,便多看了几眼,怎么越看,这三个人的眉眼越熟悉?猛然想起,那夜刘脉将刘光复、郭深、郭远化妆成契丹人的样子,不就是这样吗?
想到这里,宋起心里一紧,忙向方若弼使了个眼色,方若弼悄声问道:“怎么?哪里不对劲吗?”
宋起犹豫了一下提醒道:“将军还是小心为上。”
方若弼认真看了几眼,并未发现异常,这几个人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长相、语言都是契丹人,为首的正是闲厩使金文,因此,他并未太在意,他更担心外围会不会有床子弩射来。床子弩技术被契丹窃取偷学后,竟成了大宋人的噩梦。
此时,三个契丹使臣按照程序,正在恭敬行礼。
但是,大使偷瞄了宋起几眼。宋起一愣,那眼神似曾相识,他认识自己!
更要命的是,三个使臣行礼的动作不统一!
两个副使臣皆右腿下跪,左小腿立着,左膝朝上,每一拜总会以两手触及右肩。然而,大使却跟其他两人不同,他是左腿下跪。随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变得神色紧张,偷偷瞄了一眼同伴,动作愈加不协调,随即纠正,换做了右腿下跪,却在做触肩动作时,与其他两人又不一致了。
宋起的第一反应是此人有鬼,似乎是左膝处有伤,而且毛毛躁躁,这让他想起一个人:刘光复!
况且,按照规制,行跪拜礼后,即可转身离开。但契丹使臣,竟继续跪拜,且边跪拜边往殿上前行。
距离皇帝已经不足五十步了。
两旁禁卫立即上前阻拦,却被副使臣大手一挥,一道白光射出,七八个禁兵立时飞出五六丈开外,重重摔在地上。
方若弼大叫一声:“有刺客!”拔剑飞将上去,落在大殿中央,挡在刺客面前,指挥禁军卫士瞬间完成了布阵,将三个使臣团团围住。
宋起拔出了朴刀,拦住了刺客逃跑的路线。
只见两个副使各自将双手从腰间托起,化作一股洪荒之力,闪腾汇聚出数道蓝光,劈向禁卫队伍,登时,禁卫死伤无数。他们为大使打开了一条道路,大使趁机前进了二十步。
十多个禁军高手围了上去。
两个副使不慌不忙,双掌划出一道圆弧,使出灵空之力,瞬时再幻化生出无数道蓝光,将禁军击倒,然后迅速调整转换灵光,形成一个圆球,将三人严密包裹。
方若弼挥剑刺、挑、抹、点、斩,一连数招,却无法破除那个圆球,最后使出绝招“气吞山河“”,点地飞升两丈来高,斜劈向圆球,只听嘭地一声巨响,蓝光与白光碰撞,溅出无数光点,震得大殿微微摇晃。
方若弼被震得户口发麻,落在地上退后了两步。
埋伏在大殿内外的弓弩手,立即万箭齐发,箭像一团团的黑云带着嗤嗤的风声射向刺客。
然而,那射过来的万只利箭在距离蓝色球体约一尺距离时,突然停在半空中,亦不坠落。
两个副使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忽地将掌心翻转朝外,那围绕在蓝色球体四周的箭突然调转方向,齐齐对准了大殿内。
大使大喝一声:“杀!”万只利箭挂着风声,齐齐射向正端坐在大殿上、镇定自若的皇帝谢胤。
然而,大殿却不知从哪里生出了一股无形的盾墙,而且法力强大,再多的箭都无法穿越,箭射到了那里,突然失去了速度和力量,啪啪掉落在地上。
刺客的计划很明确,他们明白自己无法接近皇帝,一旦行刺,大宋国威名远方的弓弩队必定会出手拦截,于是借力生力,用法力护住箭,借为己用,然后射死谢胤。
然而,令刺客没有想到的是,宫殿之内埋伏着法力更高的高手,设立的这道无形的盾墙隔绝了一切武器的袭击。
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方若弼都震惊不已。可御座上并无他人,除了几个太监几个宫女以及皇帝本人。
这位绝世高手到底是谁?又隐藏于何处?
方若弼不知道,宋起也没有看明白。
刺客大失所望,精心准备半年之久刺杀行动看来是功败垂成了。
宋起一看立功的机会到了,于是拔出朴刀,忍着肩头的剧痛,也不顾刘脉不可用功的提醒,将所有灵力汇聚到朴刀之上,往大殿石柱上一点,便原地腾空数丈,一招力劈华山,刀的杀气汇成一道绿光,飞流直下,杀向刺客。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蓝色的护体被宋起巨大无比的刀力击破,护体内三名使臣被气流所伤,飞出几丈高,掉落在地上,又从大殿石阶滚下,皆口吐鲜血,瞬间就失去了反抗能力。
宋起用完灵力,灵气涣散,浑身疲软,头脑昏沉,嘴里也涌上来一口血,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然后稳稳地站住了。
说时迟,那时快,早有数十名禁卫紧紧围住刺客,十几把冷冰冰的刀枪架在了刺客的脖子上。
宋起终于确信,这股从未有的巨大神力来自狼人的妖丹,而随后身体的虚脱来自于狼牙之毒。
方若弼暗暗吃惊,这小子什么时候修炼了灵空的境界!而且力量已经超过了自己,
他冷冷盯了了一眼宋起,说道:“宋兄深藏不露啊。”说罢飞身跃下,禁兵队伍闪出一条道路,方若弼疾步来到刺客身前,但还是晚了一步,两名副使突然浑身抽搐、痉挛,顷刻周身腐烂,很快便已血肉模糊,化作一团腐肉,臭气熏天。
两名副使自尽而亡。
方若弼立即锁住了大使的经脉和穴位,使其动弹不得。
其实大可不必,大使并未有自尽倾向,但也因受了内伤,行刺失败,垂头丧气。
宋起望着大使,暗自叹道:刘光复,今日终于像个爷们儿了!可是你特么的这是行刺皇帝,诛九族的大罪啊!
所以,刘脉怎么办?宋起承诺过要保护她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