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田,过来。”计安平坐在火桶里,手上拿着账册,火桶里还摆着一碟从果子行高价买回来的甜枣。
也不知果子行怎么保存的,秋天的枣子到现在水份还很饱满。
“哎,计工头。”小田在正堂拿着一块抹布正在东抹西擦,自从上次抓偷倒夜香的事情之后,小田就感觉计头对她有点意见。
这刚从伐木点回来就开始查账,不由得她不心惊胆战。
当然账本是绝对不可能出错的,她每天都是早晚对账,算无遗漏之后才誊抄到账本上,但是老板对员工有意见可不是一件好事。
虽然她也不明白自己抓倒夜香的人哪里做错了,但是这几天不由得有点战战兢兢。
“这儿,这儿。”计安平指着总账薄的一处。
小田伸头看了一眼,有个一钱银子的,“哦,这个是初二那天卖了一个火桶,张头说过年开心,就收了她一钱银子。”
边说边去拿旁边桌上放着的一本流水账,“你看,这个上面还有老张的签名。买的人是个小秀才,住在西市下面的棚户里。”
“恩。”计安平点点头,流水她只是偶尔看看,大部分时候都只对总账。
“那一本怎么回事?”计安平颔首,一起拿过来的还有第三本账本,没有什么外装,只是几张纸缝在一起。
“哦。这是婉儿哥哥叫我帮忙做的,他这一段时间买的的东西都记在这个账上了。”小田把另一份账单递过来。
“厨房的账?什么时候搞这个账了?老张让搞的?”计安平皱眉,放假前还没有,不过放了二十多天假,怎么又跑出了一本账。
叶婉儿那边一直是隔几天给一两银子,看伙食仓库里的库存就知道用得非常实在。
“不是,不是。婉儿哥哥说之前都是跟你汇报每天买了什么,你不在,张头又不乐意听。他就把每天买的东西叫我记下来,这样你回来可以看看。”
计安平接过一翻,具体到某天上午或下午,在哪家买了什么东西,多少钱,事无巨细,每笔都有。全是小田的笔迹。
“这个以后不用记了,厨房里的东西太琐碎,这点小东西也记,脑子记坏了。”
“呵呵……”小张抓抓头,“那你跟婉儿哥哥讲,我也这么讲,他不听啊。”
“……”计安平晃着账薄,若有所思。
两人正对着账,后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叶婉儿正坐在水井边洗菜,赶紧应着去开门。
只听几人七嘴八舌,“我找田管事。”
“这事你们一定要帮忙啊。”
“我家的茅厕还是你们帮忙修的。”
计安平冲小田示意了一下,她点点头,去了后院。
“安居坊”的门口如今火桶已经撤下了,一架三人多长的水车正摆在左侧,引得旁边人家的小女儿一会儿就来转一转。
几个工匠正在拼装风车,搬出了十辆的原材料,现在已经装好了四五辆了……
工匠怕这些风车被小女孩们转坏了,风车的转柄一直没装。引得一众小孩子齐齐哀求,“姑姑,你们就装一个吧,这都没有把手,不好玩。”
一众工匠继续敲敲打打,有人答话,“装好后,你们再给我拎下来?”
水车的把手已经掉过几次了,也不知这帮皮孩子是怎么拎下来的,店里试了几次都没掉过。
“不会的,我们就看看。”
“呵呵……到一边去。”
这个时空的小孩子平时没什么好玩的东西,尤其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安居坊”建好后,左邻右舍这些小孩子时不时地就跑过来玩。
寒冬腊月,在乡下过年那几天计安平还把风车扛出来,让计康和家门口附近的小孩子玩了一会儿。
计安平靠到桶壁上看着门外的孩子玩闹,小田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院子里那拔人还没走。
小田往旁边凳子上一坐,表情贱兮兮的,“计头。”
计安平用眼神示意她,什么事。
“那几家都是咱去年给修的厕所。”小田冲院中努努嘴,“她们现在都来找咱掏厕所了。”
“我们只负责修,不负责掏啊。厕所出什么问题了?”
“厕所没问题,也有问题。”小田表示,这批人觉得厕所修得太好了,但最近厕所满得太快,除了老有人上门借厕所外,也是被偷倒污秽的人烦得不行。
“那装个门?”上次说给“安居坊”后面装一个,后来想想还是显得太小气了,最后还是没有装。
“……她们的意思是想让咱们清理的时候,帮她们一起给清理了。”小田看着计安平的脸色,“这事我觉得别人能做,咱们也能做。”这些都是不起眼的小事情,但是日积月累,也是不少钱。
她也是负责了“安居坊”的一众杂事才知道,所以对别人偷倒污秽的事才那么生气。
“离得远吗?”计安平坐了起来,“她们以前不是有固定的夜香工?”
小田一听就明白老板的意思,“不远,都是咱们这西市一片,往南北大道走这一圈的。咱家厕所修好后,这一片人是第一个发现的。”
小田啰啰嗦嗦地介绍着这些人的位置,话里话外这事可以干,还有,“她们家人都少,茅坑从去年到现在都没出清过。她们说现在请人出清,要这个数了。”
小田比了个手势,八十文。
八十文,都是炎热夏日修筑城墙的中工一天的工资了,难怪这些人舍不得。
“这事你看着办吧。”计安平叮嘱小田,如果要做,就要做得别人满意,做出口碑,不能砸了“安居坊”的招牌,再一个不能跟城里的夜香工起冲突。
“那我们清一个收多少钱?”小田把旁边的流水账拿出来,在桌下找到一个炭笔就盯着老板了。
计安平刚出社会的时候也做过这事,她看着一脸认真的小田,拍了拍她的头。
“这事你来拿主意。”计安平给她分析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城里的规定,目前四下的运输情况,为什么最近这行会涨价,有可能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这是小事,你看着办。只要不违背上面的两条规则,随便你处理。”
老张跟老赵重新理了一份木桥的报告提交上去,倒不是真的想争取那一点补贴的钱,听老赵的意思就是争取到也没多少钱,更关键的是能在上面刷刷存在感。
下半年城墙的工程就结束了,要是真的能搞几个市内的工程到手,那一年就能赚几年的钱。
别看老张平时不动声色,被计安平描绘了几次美好钱景,她也上心起来。
老张还暗戳戳的在报告里写,请求赐个名,要是可以,官人们题个字也是极好的——什么“安居”“天虹”“白象第一木桥”也都是不挑的。
伐木点。
一辆牛车拖着高高的粪车从木桥上下来,沿着挖好填满小石子的小道往前走,走了四五十米,就被一道横木拦住了去路。
“老乡,让我们过一下。”赶车的中年女人冲对面喊。
对面五六个工棚围成一圈,一个小点的工棚朝这边开了一个窗口,一道身影在里面一晃而过。
不一会一个一身黑色大褂,身材矮小的女孩从棚子里走了出来,手上还拿着未摘完的菜叶。
“小古,又来一辆牛车。收她几十文。”圆圈中有人敞着怀,边往嘴里灌水边吆喝。
矮小的女孩没理她,老古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牛大毛,这么冷的天,你把衣服穿好。自己不冷,来来往往的人看到也不好。计工头都说了咱‘安居坊’人人都得有点品味。”
牛大毛呵呵一笑,不以为意,转身往山里走。她们刚来的最近都在砍树。
“哎,你这么大的车怎么过桥的?”小古皱着眉,“我们那边不是拦起来了吗?”最近过桥的人太多,为了不让其他人的大车上轿,两边都用横木栏住了。
“姑娘,我这是拉的城里的污秽,不从这过,就得从下面蹚水过去,要不就从南直门坐船走,这本身就不赚钱……”中年女人哀求道。
另一头,有一对青年男女正好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个小篮子,篮子里面装满了石头。
“老乡,你看看这些够吗?”青年人把篮子递给小古看。
她扫了一眼,点点头,把面前的横杆打开。“小一点的石头撒路中间,特别大的就扔远一点。”
青年人连连点头,赶紧从横杆下走了过去,看见牛车还感慨了一句,“咱俩这一篮子石头就够了,这么大的车她得拣到什么时候。”
小古最终还是没让赶粪车的人拣石头。
行人一人一文钱,在老张的地里拣一篮子石头也可以抵扣;各种车,尽量不让走,非过不可,一趟二十文;
来人争执了半晌,最后在退回去和付二十文钱中还是选择了付二十文。
她收一车粪,零零总总收了主家一百多文,拉到乡下卖掉,又能挣到一百多文,最近清理费上涨,可要趁机多赚一点。这座桥可帮了她大忙了,足足省了一个多时辰,人还舒服。
小古放下横杆,拿着二十个大钱进厨房,把钱扔进柜顶上的小箱子里,又顺手拿起一本用各种纸张缝起来的账本……
“小古啊,等下你再去地里转转,别让人把我们的田畦踩坏了,顺便看看咱种的青菜长出来没?”老古把厨房里的东西往屋外整整,她在小棚子最里面整了一张小床。
小古记好账,高高兴兴地拿起屋边的几个空篮子往山下走。
老古看着她的蹦蹦跳跳的背影,皱巴巴的脸上笑开了花。
“哟,今年老古把侄女带过来,有个亲戚在边上就是不一样啊,脸上天天挂着笑。”牛大角扛着根木料回来,调侃道。
“哎哟,那还不是大角管事的帮我说情嘛。”小古身板十分瘦小,工地的活不太能干,原本老古是打算把自己的活让给她,她也去扛木头。牛大角直接把小古安排给老古打下手了,毕竟今年又加了几块地。
“你可别这样说。我是按计工头的话来做的,她都说过了,能写会算的不管啥情况咱都收。再说你这侄女不是还会伺候庄稼吗。让她好好弄,到时候搞不好,我还得沾你们的光。”
城守府前有一张榜,经常会贴一些公告之类的。计安平这天在城里逛了逛,去府门前看了看,只看到贴着禁止乱倒污秽的公文,有关工程的告示一直没贴出来。
回去就跟老张念叨了,维修城墙的通知没拿到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老张摇着头,“放心。差不多也就这几天了。三月要开始,还得留出时间让我们划场地,跟石料那边接头。”
“老张,你有没有看见南北大道那边又有几家搬走了?”从去年开始这附近就有几家莫名其妙地搬走,先前一点风声没听到。
老张想了想,表示也不仅仅是这一块,东西长街,靠百誉楼那一片搬得更多。
两人对视了一眼,转头分别去打听情况。
过了两天,老林师傅带着一拔人也来了“安居坊”,老张看见老林就哈哈乐,跟计安平讲,“看见老林,就知道官府告示快下来了。”
果然又过了两天,告示就贴了出来。
城墙维修的事情算是尘埃落定,“安居坊”分到了西北角的两截城墙,一段四五里,一段两三里,还有城东北角的一处两三里的。
工期和之前一样,三月到七月。
老张和老林都是熟门熟路,挑好人手,老林负责西北角的两处,老张负责东北角,暂时先划出工地来。
计安平跟着老林到工地看了一眼,现在工地还是一片原始状态,草丛是草丛,树木是树木,河沟是河沟……
计安平先前在工地待过,也知道一些。她们的工地除了位置要方便上城墙外,还不能妨碍城门口人流的进出,选好位置后要跟官府的人报备,她们会负责运送需要的石料过来……
工人们要在最近的地方找到合适的黄泥、水源……
其他的工坊还要在附近找住宿吃饭的地方,“安居坊”把去年准备好的板材往工地一拉就行
老张和老林还争了一把,要配掌勺的。
计安平一人一句挡回去,“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整个“安居坊”上下,就两个厨子。
老古在伐木点干了这么久,现在又负责菜地的事,她要是走了伐木点的工匠就得叫了。
老古的侄女小古虽然会做饭,但是太瘦弱了,计安平过去巡视的时候,她还躲起来不敢见人。
计安平好不容易看到人,她站在菜地里跟老板隔着一块菜地,一道田埂,话都说不利索。
计安平赶紧走了。
这样的人怎么担事。
叶婉儿在“安居坊”负责饮食,坊里离不了他,而且一个男人让他呆在一群女工中间,计安平也不放心。
“这些蔬菜你先洗好、切好,等下我教你做点泡菜。做好后面我给几个工地都送一点。”这天计安平从工地回来就顺路到菜市场买了一堆萝卜白菜食盐之类的。
“凌家铺子又开了?”叶婉儿看见她提着的绿皮纸包装。
“是的。前几天官府门前就贴通知了,说是之前吃死人是误吃了别的东西,店铺掌柜年前就放出来了。”年前“凌家盐”闹过一阵风波,传说吃死了人,但一直就一个苦主来告,而且死者还是一个久病缠身之人,谁也说不清这个人怎么死的。年后官府判下来跟食盐无关,但是还是限制了“凌家盐”销售范围。
叶婉儿把东西接过放到桌上,转到后面仓房把账本拿出来,“多少钱?”
仓房里很小很暗,东西被整理到几个架子上,靠对面墙放着一张小床,床头有个小桌子,上面放着一个小柜子,柜子上挂着小锁,上面还挂了个红色护身符。
叶婉儿把账本拿到厨房的窗边,“多少钱?”边说边从账本是拿出一张单独的纸,展开放在一边。
计安平一看,上面写着壹贰叁等数字。
“一百五十三文!萝卜七十文,盐……”“凌家盐”涨价了,这次算是支持一下,下次不买她家的盐了。
“壹!伍!叁!”叶婉儿对着纸数了几遍,眉头皱得死紧,在账本上认真写下“壹伍叁”三个字,在前后还各画了两个圈。
写完,让计安平看看对不对。
叶婉儿对老张的出尔反尔没办法,之前给老张汇报厨房账目的时候,她还不听,现在又要厨房的账本,小田最近忙得飞起,叶婉儿只能自己想办法记个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