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郝檬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知道男人还可以可爱成这个样子。
她心里的气就像被一阵风儿给吹化了,忽然变得无影无踪。
她不该骗段宥的,或者说,至少不应该被他发现她在骗他。
本来是一段轻松的关系,如果不是参杂了她的谎言,看起来本该更美好一些的。
郝檬这才真正开始自我反省。以后能对段宥坦诚,还是尽量坦诚吧。
她加快脚步,走到段宥身边。段宥走得很慢,所以很容易就让她跟上了步子。
“咳。”她轻咳一声,作为预备动作。
段宥果真像他说的那样,正在“冷静,”目不斜视,仿佛没发现她跟了上来。
他们一块儿走到了电梯口,等待电梯从十楼下来。段宥的眼睛专心看着那个向下指引的箭头。
郝檬“咻——”
段宥“……”
郝檬“咻咻咻。”
身边的人频频发出怪声,段宥还是没忍住,看向她“你在做什么?”
“买了几个加速包,”郝檬脸上堆着尬笑,“想快进到明天你不生气的时候。我成功了吗?”
段宥努力控制他的面部表情,然而没控制住,他一扭头,噗嗤笑了。
“不气了?”
段宥还在笑,甚至仰起了头,根本止不住。
他想起了他小时候养的一只猫,经常捣乱,会当着他的面把杯子推下来。有一次,它把他非常喜欢的机器人模型推下来摔坏了。他气得不得了,恶狠狠地骂了它一顿。那之后,他两天没有理会它,它向他求和的方式就是跟着他走,时不时拿尾巴碰碰他。
“你怎么能这样,”段宥一边抱怨,一边却拉上了她的手,“不能给我空间让我好好生气吗?”
郝檬知道这就算哄好了,段宥还真是很好哄。
这一天里经历的情绪波动太大了,两个人都很累,瘫在客厅的沙发上做咸鱼。昂贵的套房就是这点好,随便往哪儿一躺都很舒服。
她还是享受太晚了,当年就连公费出差也精打细算,不知道替公司省了多少钱。
难怪小芸要说她是一毛不拔的铁母鸡。
“你在想什么呢?突然这么笑。”段宥用腿轻轻拨弄着她的腿。
“想到我前同事,”郝檬说,“以前总是互相嫌弃,以后就是想嫌弃也不能了。”
“为什么?”段宥凑过来问,“你辞职了吗?”
郝檬“嗯……”
她确实提了辞职,公司不同意那是公司的事,所以这不算欺骗段宥吧。
“难怪你现在这么闲,我还以为你在度假。那你之后还要继续回去找工作吗?”
“……再说吧。”郝檬懒懒应着。
段宥对她的过去充满了好奇“我想象不出来你工作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的脾气不好,”郝檬对段宥说,“上班的时候,有些人会很怕我,尤其是新人。”
“会吗?我明明觉得你冷静又风趣,而且你很克制,不会让人觉得凶。”
郝檬似笑非笑“那是因为你没在我手下上过班。”
“如果是你的话,就算被你骂我也会觉得高兴的。”
郝檬无语“你是抖吗?”
“你是为我好嘛。”段宥这么解释。
郝檬忍着笑。
畅想一下,段宥这样的性格,如果真的和她共事,不说会被骂哭十次,八次起码也是会有的。
他们在这个酒店里住了两天,郝檬才把签证的事情搞定。
终于能出发去挪威了。
郝檬的心情说不上轻松,甚至她都不理解自己的这个行为。
她一直以为父母在她的生活里早已成为了过去式。
他们在她最需要关爱的时候各自离开,得到了他们所谓的“崭新的生活”,而她独自在奶奶的抚养下生长到了十七岁,奶奶的葬礼之后,她再也没主动和他们产生过联系。
父亲会按时给她打生活费,但她从没动过那张卡。
母亲有时回到申城,会忽然想起她来,偶尔带她去吃个饭。但她们之间的话题很少,见面的流程总是很公式化。
母亲有时候也会给她寄演出的门票,让她带着朋友或是男朋友一块儿去看,她也没去过。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平平淡淡的,也就这么过去了。
有时候她甚至会忘了她也是有父母的人。
可她在得到身患绝症的噩耗之后,第一个想到要去的地方,竟然是挪威。
她想,这应该是受了奶奶的影响。
因为关于父母的事,她都是从奶奶那里听到的。
奶奶似乎在努力掰正父母在她眼里的形象,总是会刻意去诉说他们美好的那一部分。
每当她以“当年你爸爸呀”,或是以“你妈妈她呀”这样的句式开头时,郝檬就会捂住耳朵,表示自己并不想听。
尽管她如此抗拒,还是断断续续的,把他们从前的故事都听完了。
奶奶说,虽然他们分开了,可从前是很要好过的呀。正因为他们那个时候这么相爱,所以才有了你。
郝檬总是不理解奶奶的想法。
因为她看见的只有一个破碎的结果,和如何破碎的过程。她被那些碎片扎到了,没有兴趣知道这尊瓷器从前是如何精美。
她一直是这么想的。
可她最后选择了去挪威看一看。
也许父母在她生命里留下的痕迹并没有那么淡吧。
出发的前一晚,因为要赶上午的飞机,所以他们都睡得比较早。
在睡梦里,她听见段宥的手机又狂野地响了起来。
她皱皱眉头,但并不想动弹,等着段宥去接电话。
段宥的睡眠质量是真的好,铃声响了十几秒也没能吵醒他。她正想起身提醒他,或者直接替他挂了电话。
他此时却又挣扎着起来了。郝檬只好继续装睡。
打电话来的又是那个叫赵瑜的女孩子,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郝檬听出了她极具辨识度的声音。
不过随着段宥走远,他们的对话就渐渐模糊了。
从段宥的答话来看,他们好像是谈论到了她。
郝檬难得起了一些好奇心,她有点想听听这两个人半夜为什么提到她这个人。
因此她悄悄下了床,走近了一些,顺便去喝口水。
段宥无奈地接起发小的电话,好梦都被打搅了,他心情不好。
还以为赵瑜这个点能有什么事,结果她只是和其他人有了口角,和段宥抱怨她最近的乐子太少了。
“你不在,吉吉也回国了,冯坤他们老是欺负我。”
段宥根本不信。
“你就骗人吧,谁敢欺负你。还有,你干嘛要去找我妈告状,我哪里冷落你们了?”
赵瑜冷哼一声“还不算冷落啊,朋友?冯坤想你都想出相思病来了,你那个女朋友是何方神圣,我们见都见不得。难道是女演员?啊,等等,该不会你这次找的是男人吧!”
段宥无语“我对男人不感兴趣。拜托你不要再自己乱猜,然后拿乱猜的结果告诉我妈,这样会让我妈担心的。”
“笑死,你要是怕她担心,就规规矩矩回来上课好吧。”
“我又不着急,我不像你,还要特意回去补学分,你是嫉妒我吧。”
赵瑜咬牙切齿“呵呵呵呵,鬼才嫉妒你。”
然后她又开始发牢骚“我真的好无聊啊,冯坤他们一点都不好玩,还总带我去认识新的人,烦都烦死了。你这个恋爱谈多久了?怎么还没下头啊?”
“你这个话说得好难听,”段宥有点不爽,“我谈女朋友谈多久是我的自由,你盼着我点好行不行。”
“对不起,”赵瑜道歉倒是很快,“我就是好奇嘛,从来没看你这么神秘过。不和别人说也就算了,和我说说总行吧?我真的太无聊了!做毕业设计太无聊了!只有你的恋爱八卦能让我缓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问出这句话时,段宥的脑海里自然地浮现出郝檬的各种模样。笑着的,安静的,害羞的,冷着脸的,勾人的,还有隐忍的不愿意叫出声来的样子,每个都那么鲜活。
最让他深刻的,还是那时她望着他落泪的样子。
那是他第一次明白泪水能承载那么多的情绪,有那样沉重的力量。
那时郝檬一定很难过吧。
他不愿意再看她生气,也不愿再看见她哭了。
“怎么啦,不说话,睡着了?”
“没有,我在想怎么回答你的问题。”
“这还要想?你是不是认真的啊?真是,快说快说。”
段宥又联想到了前两天两个人的争吵,又可爱又幼稚,忍不住嘴角带了笑。可他不想被赵瑜发现他此刻略带甜蜜的状态,怕被她嘲笑,于是收敛了一下语气“是个……有点麻烦的人。”
可饶是他已经刻意隐藏,还是被赵瑜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她忍不住打了个颤,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无语了起码有半分钟。
“哼哼,麻烦?哪种麻烦?甜蜜的麻烦吗?”
段宥“嗯哼。”
赵瑜的汗毛都开始跳舞了。
“啧啧啧,听不下去。”赵瑜说,“你等着,明天我就去告诉你妈,说你这次认真得很,她能三年抱俩。”
段宥“……”
“我都说了,你不要……”
“不要胡说八道对吧,我知道我知道,真是,开个玩笑不行吗?”
结束了和赵瑜的对话,段宥放下手机,轻轻走回卧室。
屋子里一片安静,郝檬静静在床上睡着,呼吸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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