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心头陡生怜爱意,自在惊鸿一瞥中
有温暖火光,燃烧的木柴剥吡一声响。
他听到身旁野草上冰雪融化的声音,一滴一滴落到地上,逐渐积成一个小水洼。
他似乎靠在谁的腿上。后颈感受到衣料的暖和柔软,但他的脖子还是被那人的腿骨硌得生疼。
该多吃点肉才是。
他一面想着一面听到清清冷冷的声音唤着他的名字。
“小叶,小叶……”
那声音拂过耳面,他的心在胸膛里颤了颤。脑海中不断浮现二十四桥少女模糊的脸。
“我,我不是孟婆。”
“我是阿月。”……
阿月,他不断在心底呼喊这个名字。但他的嘴唇却张不开。他艰难挣扎着想要抬起眼皮。
或许他的面部表情有些痛苦。那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又在头顶响起。
“小叶别怕,姐姐在这里。”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温柔安抚。
他终于艰难睁开双眼,一袭纤长的雪白身影落入眼帘。
白皙得没有丝毫血色的脸,细长的眉毛似墨勾勒般。一双眼睛黝黑生得极美,却透着让人不能靠近的冰冷意味。
“姐姐……”他沙哑开口,眼睛因为方才睁得太凶一颗晶莹热泪从眼角逼了出来。
他伸出手去要抱,那人愣了愣,然后抱住他。双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他闭着眼睛抽泣了好一会儿,然后睁眼看见月色下二十四桥结冰的水面。心中猛然一滞,这不是五年前!
他突然挣开怀抱,楞楞看着面前一张五年前初见而今再见的脸,一时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声清脆在不远处响起,“呀!你醒啦,小叶。”
偏头望去,正是玲珑。身旁站着个穿灰色冬衣的好看青年,怀里正抱着一捆木柴,对上他的目光微笑致意。
他慌乱回头,看到梁丘月冰冷一双眼。他从前不是没有想过她会不会就是当年那个少女。但她时常戴着面纱,孤傲清冷,全然不似幼时那般温和胆怯。
况她亦曾说过,她从未见过他。
“小叶。”她冷淡开口,“你这样看着我,很奇怪。”
他颤抖开口,嬉皮笑脸,“姐,姐姐好看,我多看两眼。”却心如擂鼓。
玲珑跑过来在他头顶敲了一下,“如今活过来了,又开始胡言乱语是了吧。”
“我说小叶啊,你没事钻到那冰底下干什么啊?要不是涂哥哥及时把你捞起来,你现在就到阎王爷那里喝茶去了。哎,你眼睛是不是被冻抽筋了,怎么一直看着我姐姐都不眨的啊?哎!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听着呢。”眼睛却还是一直看着面前的梁丘月。
梁丘月被看了半晌,看得她实在心底发毛。不得不开口找些话题,“那位涂山公子,救你起来的。”
小叶回头看向身后正往火堆里添柴火的灰衣青年。拱手作了一个揖,抬头起来依然一副嬉皮笑脸。
“谢谢涂家哥哥。”
涂山微微颔首,回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玲珑走过来又在他头顶敲了一下,“什么哥哥。怎么见人就是姐姐哥哥的。”
捕捞的冬鱼刮去鱼鳞,开膛破肚用雪水冲刷干净便可以架在柴火堆上开烤。少量多次撒上随身携带的调料,等鱼皮烤得焦香开裂了,鱼肉便熟了。
这是他第一次没隔着面纱看梁丘月吃东西。很斯文很优雅。她吃着烤鱼的时候,眼角带着暖意。看得出来,她很爱吃鱼。
小叶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半条烤鱼,喉腔用力打出一个伪装的饱嗝,“啊,好饱~剩下的吃不完浪费了就不好了。”偏头递给梁丘月嬉皮笑脸,“不如姐姐帮我吃了吧。”
梁丘月撕鱼肉的动作顿了顿,玲珑探过身子拿走串着烤鱼的木棍,“小叶你真是浪费啊。上回你在玉楼一个人能吃下三只炉焙鸡,怎么今天这小小一条鱼也吃不下!”咬了一口鱼肚子埋怨道,“多好吃啊!你真是吃不来好东西。”
小叶抽了抽嘴角没说话。
一旁一直安静的涂山突然开口道,“我听二小姐唤公子小叶。是小名吗?不知道公子尊姓大名?”
小叶“小叶不是我的小名,我姓叶,”顿了顿,笑嘻嘻道,“名火勺。”
玲珑一口烤鱼喷出来,“啥?叶,叶火勺?”小叶笑嘻嘻坚定点头。
玲珑“哈哈哈哈哈哈叶火勺?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名字啊,我受不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叶“……”偏过头来问涂山,“真的有这么好笑吗?”
涂山点头微笑,“叶公子的名字,很有趣。”
二十四桥月色如水,洒在结冰的水面上,更添寒意。
玲珑拉着涂山又去捕冬鱼,“我们多捕些拿回去到冰窖冻着,这样等明天六月份姐姐过生日的时候就又可以吃到鱼了。”
梁丘月一头漆黑的长发散在腰间,一身白衣站在二十四桥上看着冰面上活蹦乱跳的玲珑,眼角不自觉流出暖意。
小叶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隐匿在黑暗里痴痴看着她。桥下玲珑举起一条肥大的冬鱼声色惊喜,“姐姐你快看!”
梁丘月白皙如雪的面上浮出一个清丽艳绝的笑。小叶心下一滞。
心头陡生怜爱意,自在惊鸿一瞥中。
她蓦然开口,“叶火勺不是你的本名,对不对?那你原本的名字,又是什么呢?”
他没有片刻犹豫,“叶灼,是我原本的名字。”
她顿了顿,又道,“这一个月你去了哪里?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军中事务繁忙,不得空闲。我犯了些错,所以被罚来这里冬泳。被冻在水下,是个意外。”
梁丘月没再说话。
“姐姐是否觉得今日叶灼行为古怪?因为就在刚才,我见到姐姐的真容。才知道,原来姐姐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梁丘月眉间一皱,月前他突然出现她便对他心怀疑虑。他从罗欲手中救下她,而她又刚好与他口中的救命恩人十分相似。
天底下,哪里来的这样凑巧的事。
如今他又以这样奇怪的方式再次出现。他看自己的眼神比第一次更奇怪,面对涂山的问题,也是胡乱编凑。叶火勺,恐怕这世间只有玲珑才会相信真的会有人叫这个名字。如今竟然告诉她,她就是他一直记不清面容的救命恩人。
果真是有备而来,但她却不知他所图为何。浮罗城的人多有传闻,爹爹原是从王城贬到这里来的。
难道他会是爹爹仇家的后代吗?
身后柴火燃尽剥吡一声响。
玄衣的少年从夜色里走出来,清冷月辉下一张清致俊美非常的脸。
“姐姐,我没有骗你。我找了你很多年。”
“可我在一个月之前从未见过你。”
“姐姐小时候,可曾碰到了脑袋?或者生了什么十分严重的病,病好后就忘记了好多事?”
她看着少年清澈明亮的眼眸,半晌,冷清清答道,“不曾。”
少年的眼睛暗下去。他不知道,她其实说了谎。
五年前的“二十四桥兵变”,爹爹在二十四桥的浅滩上找到她。就是那个时候,她曾发过一场差点要了性命的高热。
但她醒来的时候依旧记得那些可怖的尸体和森森白骨。而且事后爹爹也不曾提起过当时她身边还有其他人。
所以,她不会是叶灼的救命恩人。
一支月牙状的白玉簪插上发间,少年抬手拦住她伸到半空想要摘下来的纤纤玉手。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记不得我。但你的样子,我不会记错。很快军队就要远赴他乡打仗了,不过我一定会赶在六月的时候回来。”
梁丘月微微抬眼,“嗯?”
“六月,你过生辰。”
梁丘月想起方才玲珑捕鱼时嚷的话。她从少年的掌心里挣开手来,指腹落到发间触手生温的玉簪时顿了顿。
抬头是少年一双水雾朦胧的眼,她放下手,玉簪留在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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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与雪色之间,她是第三种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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