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楼里的绣莺同纹鹂虽不是亲姊妹,可自打被拐子卖出来,在岑大娘的调理下,日常坐卧皆在一处,衣裳首饰样样都穿戴同款,靠着绣鞋里的垫子,连身量都是一般,这样水葱般齐整,能说会唱,性子温柔的好女子,逢着官家来讨,也足足收了五百两纹银,岑大娘才肯放人,饶是这样,还拿帕子抹着眼睛说自己吃亏了呢。
临行前,岑大娘帮她们通身的行头都拿了回来:“你们这是要去京里享福去了,到了京城里的好人家,怕没有金钗子玉镯子给你们装戴吗?这样不值钱的小东西留下来,给大娘我做个念想。”
绣莺一贯是个手中撒漫的,明知道岑大娘是贪她们的东西,也不说破,笑眯眯地说:“大娘教养了我们好些年,临到走也没什么大补报大娘的,这点子东西算什么,大娘莫要客气,那就外道了。”
纹鹂性子燥,在岑大娘手底下颇挨过几顿打,此时就没有绣莺的好脾气了:“大娘手里哪年不送几十个小娘进京?个个都给大娘留了念想,只怕大娘你的屋子都装不下了吧,奴也想去看看,想想前头几位姐姐!”
岑大娘人老成精的鸨儿,吃她这几句抢白算什么?反正真金白银在自家腰包里?不咸不淡的话儿当得什么,拍了拍纹鹂的肩膀:“这一去可有上千里的路,大娘备了点儿好咸菜,路上过饭的时候也想着点自己。”
绣莺一瞧纹鹂脸上有几分忿忿,忙插进来打圆场:“可不是吗?一走这么远,家乡爷娘都顾不得了,还得劳烦大娘时时看顾一番。”
岑大娘脸上的脂粉都要笑裂了:“哎哟,我的儿,这可不是该的么?养了你们一场,大娘也舍不得你们啊!但凡有人进京去,你们可别冷着脸不认人,有什么都能带回来,大娘一定给你爹娘送过去!”
纹鹂翻个白眼:“真的给送去?大娘你不给自己留几分做念想?”
绣莺正要开口,岑大娘先说话了:“这迎来送往哪里不要钱?便是来来往往送个信,也得给人家几分行脚钱吧?鹂儿你别跟大娘梗着脖子犟,自古吃这行饭的哪个不是如此?便是你进了京,也没得人捧你到天上去!大娘手上以前不是没送过人出去,比你水灵的多了去了,往后啊,多跟你姐姐学着,至少保住这条命吧!”
说完,岑大娘起身就走了,眉角都不扫纹鹂一下,纹鹂气得要站起来,被绣莺拦住了:“你同妈妈生的什么气?你亲娘还把你卖了换钱给你哥哥娶媳妇呢!大娘平日算不错了,明日就进京了,少生些事。”
出行有多难?拿钱开道一点都不难,有苏州织造的面子开道就更容易了,顺风顺水一路,姑娘们刚开始还耐烦看个景,后来都冷得围着炉子一步不肯挪。
晚上的时候,深夜的港湾静悄悄,几个黑影投入河中,河水缓慢地流着,中间的船却慢慢向一段倾斜,落水的时候,姑娘们被救了起来,而随行的人却都被敲晕了。
一个衙役扔了一包衣物给她们:“快点换上,今晚带你们回去,明日见了官就放你们回家,放心吧!”
众姑娘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慌慌张张换了衣服,外头又送了一锅子姜汤进来,姑娘们哆哆嗦嗦分着喝了,纹鹂大着胆子问:“这位官爷,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奴好生生坐着,怎么就落水了?”
那衙役一笑:“幸亏你们是江南来的,走得慢,不然进了京谁都救不了你们了!”
又走来一个衙役:“可不是,不知道是哪些王八蛋,打着王府的旗号在各地骗买女子,到时候往火坑一推,岂不是害人?你们这一船是有人报信,放心,救了你们保证送你们回去。好好嫁了人,可别再被骗了。”
绣莺在一旁听着,只觉得脑袋乱糟糟的,纹鹂还缠着问七问八,她就悄悄儿躲到一边,抱着膝盖头不做声。
第二日,一车女孩子挤在一起,在颠簸的山道上跑着,谁也没留心,外头全是荒野,在野路上走了十来天,终于那衙役说:“就快到官府了,到了大堂上,见了老爷,问了供词,就叫你们父母把你们领回去,身价银子也不要了,赏你们吧!”
姑娘们都高兴起来,嘻嘻哈哈自以为得出升天,多了身价银子,官老爷还许了自己父母聘嫁,多好的事情啊。
变故总是一瞬间发生的,平坦的官道上,斜刺啦杀出一伙人,蒙着面纱,拿着大刀就砍,一边砍一边说:“谁许你们跑了的?”
几个小姑娘跑下车,还没迈动步子,一把大刀就砍了过来,那衙役一把拽着几个小姑娘下了车,推了一把:“快跑。”
连滚带爬躲到了草丛了,绣莺死死抓着纹鹂:“不许停,快点跑。”
树枝把裙子划破了,几人却完全顾不得,天渐渐黑了,几个姑娘冻得不行,这时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姑娘们,在哪儿啊?”
纹鹂第一个站起来挥着手说:“这里,这里。”
那衙役身上半边都染了暗黑的血迹,脸上均是黑灰,看见她们就松了口气:“快点跟我进城,见了知府大人再说。”
几人在夜色与寒风中拼命赶路,冷风吃了一肚子,好容易挣扎着混着进了城门,却看见几座花楼均是门窗紧锁,贴着朱红的封皮,那衙役一脸灰心:“你们可还有家人,先送你们去住着好不?”
可跋涉过后,眼前的一片焦土再次伤害了这些姑娘们,绣莺疯了一般跑过来,厉声喊着:“爹,娘,阿娟回来了,爹,娘!”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们,那衙役也跪了下来:“怎么办,我们大人也被抓了,老天爷啊,开口眼吧!”
纹鹂发着抖,轻轻地问那衙役:“要不我们进京去告状吧?”
那衙役惨笑着说:“说得容易,怎么去啊!”
纹鹂咬着上唇,眼神里还带着点天真:“你是办差的,你们老爷总告诉过你,是什么人在骗买我们吧!”
衙役瞧瞧她:“我只知道你们是要被买了去赚钱的。”
绣莺扶着人慢慢站起来,抹去脸上的泪:“冤有头债有主,大哥,我爹娘都死了,这个仇不能不报!”
那衙役咬咬牙:“行,你们先到我舅舅家呆着,我去伙计们那打听打听,一定有门路给你们的!”
江南的冬天,没什么雪,唯有入骨的湿冷,绣莺扶着纹鹂,凄凄惨惨地说:“妹子啊,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纹鹂回身抱着绣莺,泪如泉涌:“姐姐,撑住啊,咱们不能让那些人得意啊!不过要我们去伺候人,何苦杀人呢?可怜我那小侄儿,才不过半岁啊,怎么就没了呢?”
此时的太子爷还不知道自己预备好的礼物,不但被人半中截了胡,犹自在皇宫里气愤着诚郡王的不地道:“不就有个王府吗?不就修了个破花园吗?大冬天有什么好看的?难道就他眼里有皇阿玛?假惺惺!”
然后又开始抱怨其他的兄弟:“老十三像是长在肃郡王府了,老十四成天粘着定郡王,这一个二个的就没一个靠谱的,嫡兄胞兄都不放眼底,尽着胡闹,眼底一点纲常礼法都没有!”
躺着中枪的几个小阿哥都没打喷嚏,十三贝勒在肃郡王府上打边炉,暖和的不得了,十四贝勒在敏贝勒的庄子上同哥哥们过的更是滋润。
晚上的东道还是落到敏贝勒身上,大棚里水灵灵的叶子菜,脆生生的拍黄瓜,地窖里藏着的苹果、柑子碧绿橙黄,烫的热热的绍兴加饭好花雕,滚汤里熘的肝尖,铜锅里烤的牛舌,这顿饭吃得正对他的胃口。
:“还是九哥这里吃着舒服,前段时候,母妃总是逼着我往四哥府上去,要我多陪着他开解开解,他那府上,尽是大帮子白菜,酸菜白肉都算是大菜了,可怜我那侄儿,黄皮寡瘦,像是后爹养的。”
几个人都骇笑起来,连伺候着的小厮,捧着壶的丫头都忍不住笑了,敏贝勒搅了一筷子的鱼面,汤水淋漓地往十四贝勒碗里放
“可怜的娃,你还没看出来,那是你四哥嫌弃你去的勤了,故意拿那样的寒酸饭菜赶你走!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往后啊,该带的话带到了,你就赶紧走,人家那可不是留饭,那是送客呢!哪里捞不着一口吃的,你往他家去受那苦!该!”
敦贝勒抿了一口酒:“哪里会那样,嫡嫡亲的兄弟,咬着食指心口疼,必定是你挑食,男子汉大丈夫,计较几口吃食做什么?”
十四贝勒大为委屈:“哪里是计较,回回都没吃饱,他回回又苦留,你不知道,四哥那眼睛,刀子似的挖人!”
定郡王碗里的青菜堆成了尖儿,埋头啃着高汤滚出来的萝卜块儿,香甜地很,听着弟弟们在那里叽叽喳喳,他把口里的萝卜吞了才说:“我信老十四,四哥的的是那样节俭人,他在户部的时候,恨不得连内阁的堂餐都省下来,自己每日让小厮带个饭盒子,拿蒸笼汽着,统共三菜一汤,还经常是素汤。弘时是真的瘦了,前儿四嫂还跑我那化缘呢!”
众人停了筷子,十四贝勒猛点头:“可不是啊,弘时是真的瘦了呢!”
定郡王放下碗,亲自捞了一大块连骨带皮的羊肉放到十四贝勒碗里:“好了好了,四哥吃素,你就跟着九哥吃肉,八哥也疼你!来,这一块都是你的,大口吃啊!”
十四贝勒脸上一红,小口啃着肉,嘟囔着:“又不是没吃过肉!就是见不得他那样装模作样啊!”
:“今晚睡一晚,明儿再进城吧,路上黑,赶路容易滑。”敏贝勒殷殷切切地留着客人。
:“是真心留咱们吗?我可不吃大帮子白菜!”敦贝勒一本正经地提着要求,众人又笑了。
那衙役把几个小姑娘安顿好了,又嘱咐了好多话,才换了衣服走,穿过几条小巷子,上了辆马车,马车咯噔咯噔地跑起来。
:“人都送走了吗?”
:“衣裳都烧掉,染了狗血,别真惊动了官府!”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更新了,请表扬,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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