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庄的名字起的一点儿的都不像个饭庄,这里的环境更不像。
院子里苍松绿柏,曲水流觞,包厢里温暖如春,兰香袭人。除了花草的居所,所有的路径都是青砖铺就。
这种青砖看着不起眼,苏林晚却知道,这和宫里用的金砖是一样的材料。只不过制作过程简化了些,用料减少了些。这也是为了避宫里的讳。
墙上挂着许多字画,浓墨重彩的也都是山水之意。苏林晚认不得是哪位大家的,但是看那笔锋绝对不是凡夫俗子能做到。
窗上糊的是明度极好的青麻纸,这纸造价不菲,她郡主府都没舍得用。倒是肃王府的云嵩院和月香院用的是这个。
说起这个,她心里疑惑,顾言绝一个闲散王爷,哪来的钱做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不过也好,日后他若是再惹怒自己,那她就把他院子里的青麻纸都换成宣纸。让他冬天漏风,夏天漏雨。
大爷的。
心里默默的又骂了一遍顾言绝,苏林晚才接着打量起来。
银丝幔挂满屋,溪绣做靠垫,都是绣娘们花费一月时间也只能出少许的东西。
包厢里,大到桌椅柜子,小到茶具茶宠,无一不精致讲究。
这是她这样的俗人能来的地方么?在这里吃饭,她觉得负担很重,很难能放开吃个饱。
满头银发的老者见她左顾右盼的瞧,慈祥的问:
“郡主似乎没来过这里。”
“嗯。京郊还有这样的地方,我从前听都没听过。我这个乡巴佬今日才真真见了世外桃源了。”
苏林晚抿了一口茶,有些自嘲的说到。
没见识也不是罪,哪个人的见识不是拿钱堆出来的。她的钱都是血汗钱,在哪里吃饭不是吃,非要到这样的地方来挥霍。
口气里的不以为意不能再明显,那老者笑笑,没有再说。枯枝一般的手为面前的两个姑娘各添了一杯茶。
柳风有些坐立不安。她的身份纵然变化,在郡主面前,自己依旧是那个忠心不二的侍卫。和她平齐坐在这里已经过分,如何还能一同饮食。
苏林晚没转头,只是出手轻轻压在她的膝头,随意拍了两下。
她在军营里也时常和部下们一起吃饭,心里不觉得一同吃饭喝茶就是逾矩。京城的贵族把那些规矩抬的高高的,一转头哪个不是因为自己卑躬屈膝在背地里咒骂。
三人坐下才没说几句话,侍者便敲了门送菜。
六道菜,三荤三素,均是别致。色香味无一不是上品。
苏林晚吃过的饭食,若论起好吃好看,除了宫宴便是肃王府。可和眼前的菜品一比,她心里只有两个字,差距。
看了眼坐在一边同样惊讶的柳风,苏林晚知道这老者早就盯上自己了。
等侍者离开,苏林晚才沉着开口:
“前辈有心了。这样奢华的饮食,不提前半天准备很难这么快做好。就是不知前辈寻我所为何事,竟然如此大费周章。”
有句话说的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心里估摸,这里一顿饭能顶上她半年的俸禄,这么大笔银子花下来,合计的也决不会是小事。
那老者一捋长胡,哈哈大笑:
“郡主果然谨慎。放心,老朽不过是听闻郡主女中豪杰,想要结识一番,并没有恶意。”
这话听着熟悉,都是江湖上行走的人惯用的开场白。
她虽然没有行走过江湖,可是话本子也是看过一二的。
“既然前辈没有什么大事,那晚辈先告辞了。兵部那里还有国家大事等着我去商议,以国为重,以国为重。”
苏林晚面不改色,说的像真的一样。一边的柳风都要信了。
“慢。”
在她起身之时,老者也收起了笑意,出声阻拦。
“前辈有什么事还是明说了的好,无功不受禄,你我素不相识,半路把我二人截到这里,说是有要事”
“老夫姓汪。”
白发老者突然自报了姓氏,脸上也变的一片悲戚之色。
姓汪?苏林晚记得那日在竹翠山,死了的那个新瑶弟子提过惊雷的本名,好像也是姓汪。
顾礼廷杀了惊雷,捅下的窟窿都漏到自己的身上了。
还没完没了。
苏林晚用舌尖顶了一下脸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苦笑道:
“我没杀惊雷,却被他的事情缠的出不了门。这该死的顾礼廷,这一局到底是我输了。”
随后她抬起头,神色坦然:
“汪宗主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
汪义点头,低沉开口:
“郡主通透。老夫姓汪名义,是新瑶第十五代的宗主,你们口中的惊雷本名汪少英,是老夫的孙子。”
听他自己证实身份,苏林晚眨了下眼,柳风,不,苗茵是继承他的位置么?那是不是在这里该拉拉关系。
她这里还在胡思乱想,那边汪义接着说道:
“老夫听说座下的弟子已经找到你们两个,那我宗门的事情也不用多说。今日寻二位来,是想亲口听一听少英死前的事。”
“这个我能理解,少宗主的妻子魏珍也曾找过我,我尽数交代了。惊雷是在我手上受了伤,但都是轻伤。他的死另有原因,应是在齐王府里出了岔子。老前辈若是想知道真相,不得不去齐王府亲自走一趟。”
苏林晚把这一套车轱辘似的话,又捣腾了一遍。
没办法,谁叫惊雷死之前在自己手里过了一身的伤呢。
顾礼廷真绝,也是真狠。
“齐王?少英是齐王的贴身侍卫,难道还有人能跑到齐王身边加害于他?”
汪义有些不信,也不明白。
贴身侍卫和他们宗门里的护法是一样的,须得自己信得过的人才能担任。汪少英在齐王身边做侍卫日子不短,算起来也有几年的时间。
心腹对高位者有多重要,他自己深有体会,实在不能相信齐王会舍弃少英。
苏林晚看着他不断变幻的脸色,就知道他一定不信。
也是,谁蠢到拿自己的贴身侍卫做筏子,谁不知道忠心的侍卫在危机时刻是自己的第二条命。
“这事发生之前,我也不信会有人作践自己的贴身侍卫。”
说到这里苏林晚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汪宗主,我记得燕松曾和我提过,惊汪少英是为了来找苗茵才出的宗。既然如此,他总是需要和宗里联系的。敢问在这个过程中,你们是否出现过纰漏,被齐王发现。”
顾礼廷为人疑心很重,如果汪少英确实在这一块露出了马脚,那死是早晚的事。
汪义沉吟片刻:
“少英多年来和宗里只有过一次通信,就是他发现苗姑娘可能是新瑶的后人那次。在那之后不久便没了性命,你说的也不无可能。”
屋里再次沉寂下来。
苏林晚也帮不了他什么。这件事想说清楚除非齐王府的人自己来说。
对啊,老爷子都是宗主了,抓几个人来不就行了。
“前辈,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你可以一试。”
汪义看了她一眼,女子此时一脸娇笑,不是,奸笑。
“今日我进宫来着,京兆尹也提起了汪少英的事。他说,齐王府有一位未婚妻告我,又说仵作验过他的尸体。如果没有记错,他的尸体已经被送回新瑶宗。那他们所说的尸体又是哪里来的?”
汪义眼前一亮:
“你是说”
苏林晚拿起筷子,闲适的吃了一口,闭着眼摇摇头:
“我什么也没说。”
汪义一愣,随后边笑边说:
“好好好,郡主没有说。”
一边苗茵的心一刻也不曾放下来。不但是因为苏林晚的原因,也是因为她即将要去新瑶。
当那两人已经开始相谈甚欢时,她还是一脸的拘谨。
汪义放下筷子,看着她问:
“怎么,苗姑娘是有哪里不合适的地方么?”
苗茵摇摇头,不自觉的抿起了嘴。
汪义看着她,满眼都是慈爱:
“你父亲当初是宗里最年轻的长老,天赋也很高。原本我是属意于他做下一任的宗主。你母亲出身不好,被剑宗的人几番羞辱,于是他便大打出手,毒死了剑宗好多弟子。纵然我明白是剑宗理亏在先,可那么多条人命不得不给剑宗个说法。于是我便让他们出了宗门,也算是保下了他二人的性命。”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继续道:
“原本我是不赞成找你的,”
苗茵的脸色突然变白,汪义见状赶忙补充:
“你别误会,你父亲虽是我逐出师门的,但并不是宗门的叛徒。我不想让你回来,是因为这一届瑶疆的圣女可能会是最凶残的一个,实在不想让你担这个风险。”
听到这里苗茵的脸色这才变了过来。她在竹翠山杀了一个剑宗的弟子,此番回宗,剑宗那里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若是总主都不认可自己回宗,那接下来的路岂不是难上加难。
不过听了汪义的话,她心里也攒了一股怒气,剑宗和自己家还真是有缘,那她回去不好好招待一下,怎么对得起这同门之谊。
“宗主放心,我父亲说过,既然学了宗门的本事,那关键时刻自当为宗门出一份力。”
一杯茶下肚,冲淡了嘴里的咸香。苏林晚重新举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在自己跟前的盘子里:
“你们宗门还真是奇怪,研究毒的人心地倒坦荡善良,研究剑术的却没什么侠义之心。”
汪义脸上不由的尴尬,苏林晚一语道破了新瑶宗如今的风气。
他身为宗主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老夫上任也想改变一二,可惜,毒宗人才凋敝,剑宗日渐壮大。苗姑娘此次回去最多也只能接手毒宗,新瑶宗马上就是剑宗的天下了。”
吃完了最后一块肉,苏林晚揉了下肚子。
真好吃,这比肃王府的厨子厉害多了。肉炖的入口即化,肥而不腻,皮也是软糯的不行,真想住在这里,晚上再吃一顿。
可惜自己食量有限,这一顿饭吃的她恨不能变成貔貅。
玉竹没口福啊,只能回去指点墨风一二了。
她一边揉肚子,一边说:
“既然新瑶已经是剑宗的天下了,那还何必非要找苗茵。直接交给他们不就行了。你们几个自己再出来开山立派,岂不清净。”
汪义摇摇头:
“若真是那么轻松便好了,我派和瑶疆数百年来势同水火,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的监控之下。我前头带毒宗分家,瑶疆后头就会杀到床头。”
眼睛盯着桌子上的菜,她又慢悠悠的问到:
“听这意思,是你们离不开人家剑宗?”
“也不完全是这样。光靠剑宗自己也无法抵御瑶疆。否则,你以为他们不想自立门派么。”
汪义捋了下柔软蓬松的白胡子,对苗茵道:
“王炎的事情我听魏珍说了,得知你回去,剑宗的人不会轻易让你进门。老夫明日先你一步回新瑶,安排一下宗门的事。至少先把剑宗的那几个长老稳住。等你学会了秘术,他们也为难不了你什么了。”
苗茵起身行礼,光亮的脑门都快杵到饭桌上:
“多谢宗主厚爱。”
“你能在危难之际回宗门,老夫心存感激,这些都是应该做的。”
汪义伸出手,半空中虚扶了一下,略带感慨:
“老夫一生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当初没有强硬保下你父母,如今这番做法,也算是弥补当初的遗憾吧。”
这新瑶的宗主还挺多愁善感。姚玥都快打上门了,他还在这里寻找年轻时的影子,很悠闲么。
苏林晚也站起身,恋恋不舍的看着桌上的菜,深情的说:
“多谢前辈款待,兰庄的确值得人留恋。汪少英的事情我已经说明白,日后苗茵还请前辈多多照拂。我还有其他的事,苗茵也要准备回新瑶的东西,这便告辞了。”
汪义也不多做挽留,站起来送二人出了屋。
本来麻烦老人家出门送自己苏林晚还挺别扭的,却在走到庭院时,随着身后破空的剑音,这点别扭之意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