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在屋内转了几转,有些沉闷。()
我不清楚这些打小便被灌输了神学思想的仆从、贵族,在面对所谓的真神时是怎样一种感受。他们回避我似人的那一面,而虔敬着神的身份,又妄想以人的交际与我周旋相处。
我说完这句话,屋内就了无声息了。他们屏住呼吸,惊诧、欣喜、挣扎、失落、冷漠、惶恐、不愤、不甘、矛盾,一一浮现在脸上,表情犹带丝丝痛楚,显然把己身当做被神驱使完后随手抛弃的弃子了。
哦,原来他们心目中的神一直都是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
奥格利斯嘴角总是玩味的笑意僵窒了。我对上他的目光,那里很复杂。他见证了一个神的成长,事实证明这个所谓的神已经远超他的预期与想象。我学着他,嘴角挂起了玩味儿的笑意。
“嗯~就这样吧!”我自语着,突然有种甩开累赘的畅快感。
贝拉张了张口,神色黯然的没有说出话来。只是贝恩仍不死心,他几多踌躇,一张英俊的脸孔红白交替、喜忧参半。举手投足间患得患失、忙乱纠措,又是一副坐卧不宁、欲说不说的温吞相。
我不由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人还真是矫情,明明不愿受神驱使,表面上还要恭顺于神,力求尽善尽美。
“对了,最近大漠古宝一事闹得挺烈,怎么没听你们提及过呐?”我自不会给他开这个口,将我再拉扯进这个头疼而无聊的问题上。
我倒背过双手靠在窗边,佯作无事的抿唇笑问。
拘谨不少的众人均露出了意外而恍然的神色。我随他们沉默着,有时人与人间的关系就是这样简单,只需把话稍摊开来,就不用在继续热情的装潢下去,亲疏远近立见分明。
贝恩犹豫了一会儿,尽着小心说:“南大陆住民背祖弃德,蛮荒不化,古来就不受神明眷顾。这次误把神迹再现视作古宝出世也是如此。”他看向我,又极快的避开,“我们……我们自问还是能感应到你的到来的。”
咦?什么意思。难不成大漠古宝是我造成的?我荒诞的想着。
“神迹呀,前些日不是艾琳丝妹妹展现的吗?我们清楚的感应到你的气息,心里安心了不少……”贝拉依旧熟不拘礼的说。
贝恩脸色骤变的喝止,这位女孩儿强作的笑颜一下散碎开来,眼圈一红,捂着嘴扭过了头。
我的气息……我无法坐视无睹了,沉甸下来的心向我宣示着危险的临近。难怪无论沙盗还是贝恩一众都对此事绝口不提,原来他们自作聪明的认为那抹神迹是我幻化出的。可两者精明如斯,怎会凭一点儿异象就武断的认定是我呢?
也许真是我无意中触动了天象,也不对,从流言判断古宝问世的时间大约是距今两月前后,那时的我正处在沉睡,时差上完全不符。
定是有人假扮了我,可目的是什么呢?又会是谁?看情景,在我休眠期间冒牌货既没有找上贝恩,也没有寻觅沙盗,安分的如同什么都未发生一样。
难道只为了引出我?诸神沉睡,除了那个男人和乌迪玛尔我实在想不出谁能模仿且有能力模仿我的气息。()而那个男人若想找我绝不会如此拖拉。
乌迪玛尔……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阴沉了下来,侍侯两旁的二女察觉不妥,代我向屋内众人下达了逐客令。贝拉仍不愿走的,贝恩默然拉起她,一点一点的蹭向门口。
奥格利斯怅然起身,回头只问了我一句话:“伟大的神,你打算如何让我们入住乌迪莱斯堡?”
我注视他良久,抿嘴儿一笑:“如果阻碍你们前进的大门消失了呢?”
奥格利斯目光闪了闪,俯了一礼转身退出。
“艾琳丝……”少女回眸中噙满了泪花。
我暗叹一声,终究于心不忍:“贝拉姐,你……留下来吧,我和你好好说会儿话。”
今晚的月特别亮,即使浮云流拂也遮不住析透出的点点银光。
当贝拉从土堡走出时,脸上愁云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时喜时忧的欣慰之色。早早守立门前的乔福斯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陪着笑脸上前,想从这个女人口中套出一点儿关于少女单独找他谈话的口信儿。她只是冷漠的斜瞅了他一眼,便毫不理会的径直离去了。
乔福斯一张胖脸阴情不定,他瞧不起佣兵,却不得不对眼前之人高看一眼。不光是她,还有同她一道来的贝恩等人。虽然这几人时常我行我素,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有时还会颐指气使的要求他做这做那,但乔福斯都能忍。
他爱财更惜命,知道这几人本事通天,这在混乱的大漠里可是横行的一大依仗。乔福斯自认整个佣兵界也鲜有人能与其比肩,何况这几人还和少女关系非浅,因此讨好、拉拢住这几人才是上上之策。
惆怅满怀的乔福斯又想到了少女,那个全身都披挂着神秘色彩的女人。他见过这个女人,却没亲眼见过这个女人的容貌。只是从声音判断她很年轻,刚过绮年的样子。
但乔福斯同样也知晓这个女人并非她想象中那样纯情简单,通过遍布波佐利亚堡的情报网,乔福斯很轻易就从侍奉韦勃的两个妓女身上探听到了此女的来历。
自然精灵,这个光是想想就令他心跳加剧的词汇赫然跃现在脑中。从那时起乔福斯就在打她的注意了,然而少女具现出的力量令他生畏,他是少数几个明了少女是如何以一己之力颠覆了整个波佐利亚堡政权的人之一。
对于这样的人,他没有把握降服,于是在生命受到威胁时,他选择跟随少女。这是权宜之计,屈膝一个女人并没有让他觉得多么耻辱,相反的把这视作欲成大事前必经的苛责环节。他一向以枭雄自居的,尽管没有几人认同他。
乔福斯将这些念头深深的埋在心里,尽心演绎着一个仆从应尽的职分。少女对外在一切表现的漠不上心,甚至没有对他有过丁点儿的堤防。这让乔福斯心里稍安,他早就听闻了精灵的高傲,乔福斯认为这恰是精灵一族走向灭亡的根本原因,它们完全不懂人心莫测呵。
靴子有节奏的敲打着石阶,乔福斯听着自己有些沉重的呼吸,心下忐忑不已。有时他觉得就此一直追随少女也好,有人庇护,又可以放开手脚无所顾及的扩张自身势力。但也仅仅是这样想而已,一有恰当时机,他还是会毫无犹豫的对少女出手的,因为甘冒奇险的背后伴随着巨大利益,抓到一只自然精灵,起码可以让他少奋斗二十余年的光景。
门在一声古旧的吱呀声中打开了,沉寂的黑暗没有点灯,乔福斯探头向里张望一眼,震着嗓子喊道:“仆人乔福斯深夜拜见,主人安好!”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回音,少半晌才传来一抹清幽的女声:“进来吧。”
乔福斯忙放低了身段,凸着小肚走了进来,又把门合好。
一道清丽的人影站在窗前,背对他,乔福斯只觉得的那道身影很美,说不出的风姿绰约。如果不是他老到两眼昏花,那么这个站在他面前,背对他的女人身体一定在发光的,那种朦朦胧胧似是而非的感觉直透心扉,让他生出一股极力想目睹真容的强烈念想。
甚至因为她,大漠里总是昏黄的月也在那一刻变得格外明亮。
错觉?错觉。乔福斯狠咬了下舌尖恢复过来。快速的左右扫视一遍,余光过处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白天见到的那两个一模一样的好看女人;和马上时无忧无虑,下马时走路怪异、很是依赖的粘着少女不放的斗篷女人都不在了。
“你追随我,图得什么呢……”少女再次开口了,人儿嫣然转身,明眸流盼间直视乔福斯。
乔福斯只觉脑子嗡得一下,刚清醒几分的意识再次迷醉了。
噢,天呐!这、这是自然精灵!我甚至为了她,甘愿忘记呼吸!
屋子很静,呼声急促,落针可闻。
“…………”
面对这个两眼直勾勾盯着我的胖子脸有些烧,我微敛眸子,一丝恼怒盘在心头。
“看够了吗?”我冷冷问。
乔福斯哼哼一声,接着失态的大叫,诚恐万分的垂下了头:“主人息怒,仆人无意冒犯……”
“好了,我时间不多,无谓的话就不要说了。”我眨也不眨的看着他,讥讽道:“你叫我主人,你知道我是谁吗?”
乔福斯胖脸抽动一下,好象在极力消化我话中的意思:“仆人……仆人不明。主人这是何意啊?”
“何意?嗯……”我抚了下发丝,抬眼反问:“你真打算追随一只白精灵吗?还是一直图谋我,打我的主意?”
乔福斯一怔,一脸惊惧的连连摆手:“仆人不敢,仆人怎么敢打主人的主意呢,就是在借老奴十个胆也不敢去想啊!”
我轻笑一声:“你不用如此,你忠心与否我心里清楚。只是我要告诉你,从有人类抓捕我的族人开始,白精灵与人族就不可能再有共容之日。你虽自称是我的仆人,但也是个外族人,我接不接受你的效忠还在两可之间,哼,这就要看你的立场了。”
乔福斯面色一变,当即机灵的俯首称道:“唯主人马首是瞻!”
通过夜瞳我清晰的看到乔福斯隐在黑暗下的一双眼珠儿滴溜乱转,不知在算计什么。
“嗯……”不置可否的应了声儿,我靠在窗前,单手一翻,光华闪动间,一颗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白色珠丸浮现在掌心:“不妨再告诉你一点,我既是白精灵,也是暗黑教会的圣女。你知道我圣教对待仆从的方法吗?其实你是否异心我本不在意的,只要服下这个,我就不担心你会背叛。”
我笑嘻嘻的将手掌向前摊了摊:“这叫锁魂珠,又叫洗魄丸,顾名思义,服食他的人灵魂将会受到禁制,一旦心生背叛之念,既遭精神反噬,轻者神智尽丧,重者一命呜呼。这期间的滋味……呵呵呵……”
我故意笑得荡人心魄,乔福斯脸色蓦然变得很难看,能说会道的舌头一下打起卷儿来:“主……主人……”
“你应该感谢我。”毫不理睬乔福斯的央求之色,我单手拖着珠丸视若珍宝,“这是圣教高层才有资格享用的珍品,只要不是心怀不轨之徒,它不但能清神益脑,还可促使自身暗黑魔力更加精纯神妙。对增助实力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哎呦喂……”乔福斯脸都要苦出水儿来,他似哭似笑的干嚎几下,哭丧着不迭的捶胸顿足,“主人!我的好主人啊!仆人只是一介凡夫,怎么能堪此重宝?老奴对主人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天地可证,日月可鉴!老奴可对……呃……可对神明发誓,对主人绝无二心啊!这种东西还是免了吧,留给更需要它的人服用……”
“怎么,你不愿意?”我脸色一沉冷声下来:“告诉你,今天你非服不可!我既摊牌开来,就不会留一个隐患在身边,更不会放任一个知我根底的外族人离去。哼,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服下此粒药丸,忠心辅佐于我,我可保你前程无忧,富甲一方,称雄整片大漠乃至挤身南大陆富豪前十之列也不是什么难事。二,向沙漠中流放罪人那样,给你一口水袋,丢至一处人迹罕至之地,你若一月仍不死,就可自由了。我大可不再过问你的去留。怎么样呐,你自己选吧!”
我凶巴巴的说完,便半闭着一只眼静待回音,一对儿尖耳抖啊抖。
乔福斯这会儿已经面如死灰,他哆嗦着嘴唇,咬牙再咬牙,半晌终于发狠道:“好,我服!仆人……仆人就把此生交托给主人了!”
说罢,快走几步,将我手中的药丸一把抓起,捏着鼻子仍进了口中,又趴在地上不住的干呕。
我有些排拒的蹭蹭手,嘴上却是说:“好,这样才对嘛。你是聪明人,很多话就不用我明说了。不管你以前打得什么算盘,今后只要诚心归顺于我,我自不会亏待你。先前的事我也概不追究。放心吧,平日里我不会约束你的任何行为,只一条你要记好,全力辅佐并支持贝恩,作为苍鹰扩冲势力背后的财源支柱就可以了。嗯,就这样吧,你……下去吧,好自为之。”
“是,那仆人先告退了……”
我漠然望着乔福斯被打断了脊梁骨而愈显苍老的背影缓缓消失在门口。
门合,屋内除了清冷的月光,再次回归到压抑的黑暗。我神情一松,仿佛抽干了浑身气力似的蜷缩在地上,缩得小小。
月光下,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影子抱膝靠在墙角一动不动,只有一星苦涩的泪珠顺着散乱的发丝碎裂在地上晕染开来。
“再也……回不去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