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童接着说道:“师叔如今乃是玄台境修士,若有亲族,都可接来山上居住,如是师叔愿意的话,也可将其安顿在北陆国洲之中,虽说是在山门中,但那里却与凡间通衢大邑别无二致。”
开元修士可带数名族人来门中安置,也算是提携族人,若是玄台境修士,则有资格带整族入门,只是有一桩不好,若是这名修士身陨,亲族就无人照应,难免同样受人欺凌,这也是赵言之所以拜托他的原因。
只是这里没有人间赋税徭役,又不受凡间官府朝廷盘剥辖制,若是小心些,也能逍遥个百数年,说不定还有后辈子侄在此同样得了仙缘,因此多数都愿意来此居住。
姜易原本也想将双亲接来,只是之前没有在门中站稳脚跟,冒险行之,容易出纰漏,而如今自己已成玄台,倒是可以为此事准备准备了,不过他的父母当日似乎也并没有来此地的想法,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不能成事的话他也绝不勉强。
不过提到这件事,他又想起了赵言托他转送七心龙佩一事,将执事道童送走后,他便将那块玉佩摸了出来,那日不曾细看,此刻翻了翻,见玉佩背面刻着“流云”两字,暗合之前赵言与他说的一下信息,他的家族应是被人称为流云赵氏。
他暗忖自己出了沉海魔窟已有三日,八日后又要前去玄天道,不如先将这块玉佩送了去,尽快了结此事。
想到这里,他几步出了洞府,纵身一跃,一道遁光直往而去碧玉山,那是赵言的洞府所在,他准备去看看那里还有没有他所留的什么亲族。
碧玉山地处太虚真天西南,此山脉极大,自成一座陆洲,山主年岁过百,据传是玉霄真君徒孙,带了千多弟子在此修行,岛上又出产美玉彩石,所以甚是好找。
不出一个时辰,他在云头上遥遥看见一座绵延出去有千里地的山脉,上有一股琉璃般的光彩泛上来,便知是此山到了,待到了近处,他看到沿着山脊一路上去有几座气象不凡的庙宇宫观,便到了最高处那座大殿上空,一按云头,落了下来。
他往大殿前一站,立刻有一名执事道人从观中迎了出来,那人一见遁光便知是玄台修士来临,又见他是真传弟子的服饰,不敢怠慢,连忙上前稽首,道:“不知这位师兄此来何事?”
姜易看了他一眼,神情淡淡的一拱手,道:“我乃仙珑山姜易,赵言赵师兄可是曾在此处修行?”
“哦,原来是姜师兄。”那道人闻言叹了一声,“可惜赵师兄前两月去了沉魔海窟,几天前传来的消息,听闻已经身陨,师兄怕是要空走一趟。”
姜易沉声道:“我此来正是受他所托,来寻一寻师兄后辈,不知可在此处?”
道人一怔,脸色有些古怪,迟疑了一下,才道:“这位赵师兄的后辈,听闻赵师兄身陨,是以,是以自己已然回转家乡了。”
姜易一皱眉,道:“走了多远。”
“不出三日。”
姜易盯着这名道人看了几眼,后者表情便有些不自然起来,最后他冷笑一声,一道遁光飞云而起,往太虚真天的出路方向寻了过去。见姜易走了,那道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抹了抹头上冷汗,暗道:“没想到赵师弟还有如此本事,能和玄台境的真传弟子攀上交情,这次几位师弟倒是做差了。”
姜易一路向北追去,他明白三日之内那赵言的后辈定然出不了太虚真天,而这山脉周围水脉遍布,多以船只航行,故而他决定了搜寻对象,只是连连追了几艘船队,都没能找到欲寻之人。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远远望见前方出现一条两层帆船,他目光何其锐利,一眼看去,便将船上诸人面目表情,衣冠服色看得清清楚楚,此时却不禁“咦”了一声。
只见一小女孩儿跪在两层帆船上擦洗甲板,她不过十岁出头的模样,脸上稚气未脱,眉目秀美,倒是依稀与赵言有几分相似。
姜易玄光一催,一闪之间,便稳稳落在了这艘船上,怕惊了那女孩,缓步走那她面前,温声问道:“你可是赵语嫣?”
那小女孩见一道光芒闪过之后,面前便来了一个英姿挺拔的修士,她在岛上见多了此类人物,倒也不惊讶,站起身,学着大人十分有礼的一个万福,道:“禀仙师,正是小女。”
姜易拿出那枚流云龙佩一晃,道:“你可认得此物。”
赵语嫣见了玉佩,双目一红,拜倒在地,泣然道:“此是伯父的七心龙玉,伯父临行前曾说,若有人携此玉佩来,叫我凡事都听他的。”
姜易点了点头,原来此女是赵言的侄女,他指了指地下,沉声道:“我问你,是谁安排你在此处做这些粗活?凡事有我在此,你不必顾忌,尽管说来。”
船老大虽然平时也见过飞天遁地的修士,可是他们哪里会看一眼他这等凡人?
更别提上到船上,脑袋不禁有些发懵,此刻见姜易如芒似电的目光扫过来,吓得跪倒在地,一个劲的磕头,战战兢兢道:“不知是仙师眷属,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赵语嫣却跪行一步,抬头道:“不关船家伯伯的事,船家伯伯愿带我千里返乡,又不收船钱,是以小女自愿做这些活计呢。”
姜易闻言,微微点了点头,袍袖一振,甩下了几枚灵玉,真光一卷,便带了赵语嫣来到百丈上空。
陡然到了云天之上,赵语嫣也不慌张,只是一双明亮的眼睛好奇四顾,见四周有雾云相伴,脚下晶莹点点,如同踩着一道蓝色星河,神情中便显出一点好奇羡慕之色来。
姜易此刻仔细打量了她几眼,不由得感叹一声,这小女孩机灵聪慧,修道天资也是不错,这等心性与天资都是上等的可不多见,实在是令人惊讶,他就是收了此女为徒也不是不可以。
姜易招了招手,让女童走进了一点,然后和颜悦色地问道:“赵语嫣,我问你,在碧玉山中住得好好的,你为何要离去?”
即便在这万米高空的真光之上,赵语嫣也不忘礼数,先是拜了一拜,这才回答道:“禀仙师,我赵氏虽然家道中落,但伯父这些年来也有些积蓄,还有些仙家所用的物事,听闻伯父身陨后,我见一些叔叔伯伯望我都是眼神不善,我年小力弱,也护持不住这些器物,生怕哪一日连我自己都没了,不如早早舍了这些走了罢。”
姜易微微一笑,道:“你年纪小小,倒是懂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难得。”
想到她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儿,竟独自一人千里迢迢返回家乡,而赵言那些交好的同门居然无一人前来相送,连派遣一个门人都欠奉,凉薄至此,可见她所说那些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姜易暗自一叹,又问:“既如此,你也可带些散碎金银细软,足够你回乡所用,何必在此舟上干活?”
赵语嫣回答道:“我年纪小,回乡路途遥远,怕歹人心怀不轨,是以求了船头伯伯让我干些杂活,不明就里之人便以为我是船头伯伯的亲眷,也不会来欺凌我。”
“好个灵秀的小姑娘!”姜易一声赞叹,此时他也不免起了爱才之念,赵语嫣如此良才美质,若是自己收来做徒弟,未来必是一大助力!
经赵言一事,他也算看清了,修仙一道,若没有一个信得过的同门,自己一旦受了重创,不说身死道消,一旦渺无音讯,连带族人也没人照应,而那些世家弟子还总算有亲族看顾,传道一脉能信任的却唯有弟子与老师了。
姜易暗自寻思,只是我自家也要修行,也没时间来照顾她,不若将其引至沈师兄处,若他可以收下这女孩,倒也可以接下一份情义,之后在去北陆国洲查看一番流云赵氏的状况,再取那块天外奇金,他便温声问道:“赵语嫣,我引荐一位师兄收你做弟子如何?”
听了姜易所言,赵语嫣当即喜出望外,对着姜易连拜几下,随后姜易将她搀扶起来,宽慰了几句,袍袖一卷,便遁起真光直接来到沈千羽处。
沈千羽近半年不见姜易,后来听闻他深陷沉魔海窟不得而出,本来也是担忧,但前几日听闻他安然无恙归来,这才放下了心,眼下再见时,见他已成了玄台修士,神情中也是泛出一股欣喜之色来。
正待开口,目光一转,却见到一名眉目如画的女童跟在姜易身侧,小手牵着他的袖子,不免疑惑,用手指了指,道:“此女孩儿是何来历?”
如今他并未在洞天之中修行,而是另在洞天之外开府,沈千羽在门中与他人往来联系并不多,也只有姜易时长过来,如今姜易却带了这女童前来,想必有他的道理。
姜易笑道:“我便是给师兄送来良才美玉来了,师兄可愿收下此女么?”
沈千羽闻言讶然,打量了一番赵语嫣,不由得点点头,道:“资质确实很高,而且也极为适合修习我的功法,既然是师弟引荐,那我便收下了。”
姜易轻轻拍了拍赵语嫣脑袋,道:“来,过去给师父磕头。”
赵语嫣甚是乖巧,依言上前跪下,拜了三拜,脆生生说道:“弟子赵语嫣见过师尊。”
沈千羽端坐受了这几礼,点了点头,伸手虚虚托了一把,道:“你如今已是入得我门下,往后便在这处住下,我会时时查验你的修为进展,不可携带。”
姜易在一旁观察一番,见沈千羽也是极其满意,便知此女极为得他的看重,看来很可能是要当嫡传弟子培养的。
“过几日后,师弟我要去随使团去往玄天道。”言罢,姜易又将赵语嫣来历说了一遍,沈千羽不免唏嘘几声,当即又嘱咐几句。
赵语嫣走后,沈千羽感慨道:“师弟倒是给找得好徒儿,此女孩儿资质极佳,我修道数百年来也没见几个比得上她的,而且身上气机凝练如一,极其适合修炼我的功法。”
姜易沉默了片刻,叹道:“我也是近日才觉得独木不成林,师兄应该也知,顾久天齐师兄曾亲自来沉魔海窟中救我,其中深意想必师兄也能猜出。”
沈千羽点头道:“此事我已知晓,你不妨顺水推舟。”顿了顿,他又低声道:“师尊近来曾亲自召见过我几次。”
姜易神情不禁动了动。
沈千羽冷然一笑,道:“此次我宗出使玄天,并不像以往那样单纯联络两宗交情,最近妖族将有大变,我青冥首当其冲,必须早做准备,师弟你去往清鸿殿,也是我故意为之,可以让你交结下来一些情分。”
姜易这才明白,难怪顾久天亲自来沉魔海窟一行,想来除了有看重他的地方之外,沈千羽也起了极为关键的作用,连忙起手一拱,道:“还要多谢师兄照应!”
沈千羽一摆手,笑道:“谢什么,其实,若不是你是真传弟子的身份,还颇得我师尊看重,便是舍了我这张脸,身为这一代弟子之首的顾久天,恐怕也不会对你多看一眼。”
姜易点头称是,又闲聊了几句,见已无事,他便辞了沈千羽,架起遁光出了宫殿,不出一刻,便去了北陆国洲所在。
这处洲陆是开派祖师元圣道人以大法力开辟,据传地下还有一条巨大无比的玉蛇盘绕。
姜易来到这处,认定了一处方向之后,便直接去往了流云赵氏所在,他们因为有着赵言这个真传弟子的缘故,在这处地界也是小有势力,不过如今赵言身故,想必也是处境不佳。
他拿出玉佩,与那族主说明一番情况之后,便做出保证,可以代赵言照看赵氏一段时日,若是百年内此族可以出得一位修道良才,也可以经他引荐入门,若是没有,那么也是天命使然,姜易也不能再行照看。
这些都是与赵言商谈好的,那族主也不敢与姜易讨价还价,是以只得答应下来。
不多时,一道遁光从北陆国洲飞出,真光之上,姜易跏趺而坐,手中托着一块人头大小的墨色玄金,外面用着紫光包裹。
这块玄金重如山岳,凭借姜易炼体二重的体魄,加上法力真光的托举,才勉强拿起,而且这玄金来历莫测,据说是赵氏先祖见到有天火坠落,故而上前寻得,即便是赵氏之前出现的金丹修士,也无法炼化分毫,也不知其来历,故而一直搁置在此。
姜易对这玄金也是毫无头绪,干脆将其收入乾坤太玄璧之中,等到入了金丹,着手炼化自己的本命法宝之时,再做处理。
半个时辰之后,他便回转到了洞府,回到府中第一件事,便是命管事伺候笔墨,他几笔挥就一封书信,吹干墨迹,召了一名力士前来,命他将此信送到碧玉山上去。
这封信中自言沈千羽收了赵言侄女为记名弟子,希望岛上修士交还赵言遗物。
碧玉山山主只是玉霄真君的徒孙,如果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自然会将此事处理妥当。如若置之不理,那就是他们自寻死路,怪不得他人。
力士出去之后,姜易静坐了一会儿,便将所有人屏退,封了洞府大门,拿出那本《北冥真经》翻看起来。
其中北冥真水以及玄冥天雷的法门他始终不得其法,但是姜易已经摸索出来了一些成果,对他来说无非是个水磨功夫,一遍不成练两遍,两遍不成练四遍,四遍不成练十遍,再不行,那就百遍,千遍!
虽然距离前去玄天只有八九日的时间了,但他坚信,若是一门心思在修行此法,六七日下来,这神通至少可以初具规模。
想到此处,他微微一笑,心神便往其中沉浸下去。
八日后,灵秀峰。
此处位于太虚真天北方出口元成岛上的一座险峻高峰,再往北去四百多里便是灵渊山。
此时山峰上空云雾搅动,一座星河飞宫悬浮其上,这座飞宫长宽各有百五十丈,四个角上各有一座三层望阙,玄砖金瓦,玉阶铜柱,四下里氤氲彩气围堆翻卷。
周庭坐在飞宫主殿上位正中,两侧一排金铜大柱下,分左右各自共坐着十名玄光修士,殿外还站着两百多名明气境弟子。
只是此刻这些玄台修士似乎都是面有不满,私底下议论纷纷,有人抱怨道:“这姜易是什么来头,怎么让我等了这么许久,我等还要去剿灭玄天道旁的一处妖窟,若是迟了与玄天道约定的日期,我们可担当不起。”
“听闻是真传弟子,最近才成了玄台境,得了顾师兄看重这才一步登天。”
“真传弟子,哼,那群坐享其成之辈,怕是与妖修从没动过手吧?”
“我们这里,哪一个人不是跟随周师兄打生打死,从血战中滚爬出来的?这小儿凭什么来此?”
周庭右手下第一位上,坐着一名头戴纯阳冠的俊秀修士,身上羽衣长袍,宽带高履,脚便趴伏着一只白羽飞鹞,顾盼间自生一股矜骄之气,听了这些话,他嘴角边微微现出一抹嘲弄之色。
“吴师兄,”他身侧的修士凑了上来,低声道:“周师兄是否糊涂了,此行怎把这样的人带来?”
吴师兄一挑眉,斥道:“休得胡说,周师兄自有他的道理,你好生坐着,莫要多事。”
他虽然看似说得严厉,可是神色中非但并无责骂之意,似乎还颇为认同,那名修士点点头,又坐正了身体。
不管下面如何,周庭坐在殿上高台处却是不说话,只是闭目养神,待到正午时分,他突然一睁眼睛,闪出一道亮芒,他脸上露出笑意,双袖一摆,站起身道:“姜师弟来了。”
只见一道玄色遁光从外飞来,直入殿中,遁芒一隐,显出姜易身影,他朝四周一拱手,从容不迫地说道:“见过周师兄,见过各位师兄了。”
周庭笑着招呼,道:“来来来,师弟来我这边坐。”
姜易依言上前,行走间顿时引来一片异样目光,有敌意,有鄙夷,更有冷嘲,他却毫不在意,神色坦然一路走到那里站定。
倒是很巧,姜易便是站在周庭左手上位,与那名吴师兄遥遥相对,后者不免皱了皱眉,露出一丝不悦之色,但是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冷哼一声。
姜易淡淡一笑,也不去理会。见人已到齐,周庭坐回主位,从袖中一块禁制牌符,只一驱动,这座星枢飞宫隆隆一震,便冲破云气,往东方玄天道处极飞而去。
此次出使玄天,不仅仅是青冥示好之意,还有其他大事相商议,是以宗门准备让他们前去剿灭与玄天道对峙了一些时日的妖窟,说是对峙,其实也是那群剑修懒得搭理,而青冥算是顺道将其剿灭,算作一次示好。
这星河飞宫起了禁制之后,便是元婴修士也奈何不得,于杀阵中进退自如,可谓一件攻伐利器。
门中此次一共这座飞宫出动,殿中有一名金丹修士坐镇,而那几处妖穴之中最高不过金丹,又无这等攻伐利器。
如这样的星河飞宫,都为门中天工阁所造,只要材器齐备,人手充足,只需半年,便可造得三至四座,十几年来与妖族交战,除去被毁的,院中现有三十七座之多,而二流门派,只是一座便视若珍宝,这便是青冥天宗玄门大派的实力所在了。
行程之中,周庭分别将一众人等介绍与姜易知道,见到周庭对姜易笑语晏晏,态度和蔼,众人纵有不满,表面上也只得对他客客气气,但心底却都是不以为然。
这时,一名开元弟子走上大殿,禀道:“周师兄,已到赤水潭,这地界中别无大妖,只有一条水蛇成精,领了三四百的族众在山中修行。”
周庭抬手扔下一枚玉牌,冷声道:“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