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是的!”被丈夫说破了心事,崔云英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呵呵!”王文佐笑了笑:“我就给你透个底吧!卢世兄此番能不能脱身,一半要靠我,一半还要靠他自己!”
“为何这么说?”
“很简单!他得罪的那人我今天见到了,很不好说话!”王文佐笑道:“短时间内他应该是要在狱中吃点苦头了,如果他自己在里头撑不住,胡言乱语,那谁也救不了他;如果他能够做个明白人,那只要时机一到,就还能重见天日!”
“那武敏之连郎君你的面子也不卖?”崔云英吃了一惊,自从她认识王文佐以来,就算遇到天大的麻烦,王文佐都能轻描淡写的将其化解,时间一久她潜意识里就有一种丈夫出马百年无往不利的错觉,可这次王文佐当着他的面坦然承认自己被拒绝了,她顿时慌神了。
“除了二位陛下,这位在长安城内,还真不用卖谁的面子!”王文佐笑了笑:“真是不来长安城,不知道官小呀!”
“真是不来长安城,不知道官小呀!”崔云英喃喃的重复了一遍王文佐的话,叹道:“还真是这样,郎君你不说妾身还没注意,在青州时,我觉得一州刺史便是天大的官了,可来了长安,随便就能看到一个五品官,说话根本做不得数!”
“那是自然,刺史是一州府君,州中事无大小,他都可以一言而决。长安城里的官儿别看一个个衣紫带朱,腰缠玉带,看上去神气的很,可实际上啥都决定不了,只是个空心汤圆罢了!”
“空心汤圆!哈哈哈哈!”崔云英听王文佐这个比方,不禁笑了起来,她拍了拍丈夫的胳膊:“三郎你这话说的忒恶毒了,一下子把满朝文武都骂进去了。再说你自己不也是长安的官儿,难道也是空心汤圆?”
“当然!”王文佐笑道:“别看我现在是三品四品官儿,实际还不如当初在百济、在倭国。在百济倭国我一个眼色,便是千百人人头落地,而在长安,我杀条狗都要小心!”
“旁人都想来长安,来洛阳,唯独夫君你想去倭国、百济!”崔云英叹了口气:“那你和我交个底,你有几成把握能把人捞出来?”
“现在还不知道!”王文佐摇了摇头:“须得过几日把事情原委都搞清楚了才知道,不过我已经派人去打点了,卢照邻他在狱里应该也会好过些!”
——————————————————————
光德坊,京兆府狱。
刚刚过了初更,监狱的院子里就显得十分寂静,只有坊墙外不时传来值夜的更夫的梆子声。但是今晚的寂静同往日大不一样。黄昏前府狱中就来了十几名武侯,有的挂着腰刀,有的拿着木棍,坐在府狱大门里边的小耳房里,狱中用于审讯犯人的房间总是亮着光,不断有人出入。平日,有些常来送晚饭的犯人家属因为同看守都是长安人,相熟的可以放进来站在院中,有的还可以直走到监号的铁窗外边。但是今晚,送饭的人,不论大人小孩,一律被挡在大门外边,对他们递进来的食物还都要检查一下。
在后院一个单独的号子里,小油灯因灯草结了彩,十分昏暗,借助铁窗棂糊的麻纸上透过的月光,可以看出来屋中有一张小床、一张小桌、一只凳子,还有一个放在地上的木炭火盆。床上和衣靠着一个人,毫无声音,好像是睡着了。过了一阵,只听沉重的脚镣哗啦一声,这个人从床上忽然坐起,愤慨地叹口气,从牙齿缝中迸出来一句话:“真没想到,我卢照邻竟有今日!”
这突然迸出来的话声很低,只能使他自己听见。他跳下床沿,用拨灯棍儿拨掉灯花,把灯草拨长。小屋中亮得多了。他又拿铁筷子把盆中的灰堆拨一拨,露出红的木炭,然后加上几块黑炭在红炭下边,重新堆好。火盆中露出红火,四室里也有点暖意了。他在斗室中踱了几步。每动一步,那脚镣就哗啦地响一下。他不愿听见自己的脚镣声,于是在小椅上坐下去,向监狱的高墙外侧耳倾听片刻,又重新陷入纷乱的思想狂潮之中。
卢照邻被关在牢狱里已经有几天了,由于他的诗名和世家子身份,他的待遇其实还是不错的,单独关押,还有火盆、床铺、一桌、一凳。但那天夜里周兴对他的说的那些话让他的心思愈发烦乱。在他入狱之后,唯一来看望他的只有那个家奴,那家奴把去王文佐府上求救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又偷偷把那几十贯钱给了卢照邻,说请郎君且放宽心,有王文佐王将军出面,早晚会把您救出来。
家奴的话并没有给卢照邻带来多大希望,他想王文佐虽然位高权重,在太子面前也颇有颜面,但自己与其也就是一面之缘。而且这次的案情颇为严重,更是牵涉到了皇后与宗室老臣们之间的斗争,卢照邻知道这可不是小事。他当初在邓王府中当典签时就曾经听说过不少关于皇后的事情,只要是忤了这位的意的,无论是什么出身、什么身份,都要置之死地而后快,自己被牵扯到这种事情里,十有是脱不得身了,他想起周兴离开时说的那些话,明显是要自己攀附诬陷其他人,可他又不想昧了良心,心中愈发焦躁。
卢照邻正把心思转来转去,盘算着自己应当如何时,忽然听到门上的铁锁响了,回头一看却是王老五,这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是光德坊的老地理了,从祖父时就在府狱里混饭吃,官府衙门里从上到下人头都熟,旁人都叫他老五。卢照邻从家奴手上得了钱后,便拿了五贯给这厮,才得到盖被和火盆。
“老五!”
“嘘!小声点!”王老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卢公子,外头有人托我给您传个话,有人已经在设法搭救,莫要乱说话予人口实,反倒坏了事情!”
卢照邻闻言精神一振,赶忙抓住王老五的手:“是谁托你传的话?是邓王还是郝侍郎?”
“卢公子你就莫要问了!”王老五摆了摆手:“反正是位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你只要别在里面生事,早晚能从这里出去,明白吗?而且府狱里上下都打点好了,您在这里也不会吃苦头的,好了,这里眼睛很多,小人就先出去了!”说罢他挥了挥手,外间送进来一只布包来,不等卢照邻发问,这王老五便离开了。
卢照邻打开布包,发现里面是一只烧鹅,心中不由得一喜,赶忙撕开烧鹅吃了起来,三下五除二便将吃得一干二净,躺回床上呼呼睡去。
————————————————————————————————
王文佐骑马穿过坊门,沿着东市南边的街道,向东宫而去。作为东宫六率实际上的指挥官,王文佐虽然身上的差使不少,但毕竟他的本官还是东宫右卫率,所以还是偶尔要去衙门看看的。
“王德,前天我交代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王文佐问道。
“主上是说打点府狱看守的事情吗?”王德赶忙答道:“属下已经找过人了,是一个狱头,叫王老五的,祖上三代都在府狱讨饭吃,上上下下都熟的很。属下让他待卢照邻好些,时不时送些酒肉进去,再传传话,让他不要乱说!”
“好!”王文佐满意的点了点头,问道:“那王老五嘴巴严实吗?”
“这老儿严实倒也未必!”王德笑道:“不过俺交待他的话,他嘴巴肯定严实,要不严实,俺就帮他严实!”
“好,好,好!”王文佐听到这里,不由得笑了起来,这王德是曹文宗的记名弟子之一,原本是长安有名的恶少年,这次跟着王文佐回来,想不到竟然在这里派上用场了。
一行人来到东宫旁,唐初政治制度还保留有魏晋南北朝时期宗王政治的痕迹,太子不但位高,而且身边还有一个具体而微的小朝廷,不光有各色文武人才,还有一支具体而微的禁军。这就是著名的东宫十率,其组织结构与著名的南衙禁军十六卫是一一对应的:左右宗卫率,对应南衙的左右领军将军;左右虞候率,负责东宫内外昼夜巡警之法,对应南衙的左右金吾将军。左右监门率,掌诸门禁,对应左右监门将军;左右内率,领东宫千牛备身侍奉之事,对应千牛将军;而太子左右卫率:掌握东宫兵杖羽卫之政令,总领各军。
这十率中的左右监门率和左右内率是由元从功臣和门荫子弟组成,其余的左右宗卫率、左右虞候率、左右卫率则是由府兵组成,平时务农,战时为兵,其总领大约五万府兵,而同时上番的大约在八千到一万之间,所以又有东宫六率的说法。换话说,东宫太子所直领兵力同时在长安的大概有八千到一万人,当然,这么多兵力不可能都在东宫周围,而是如南衙禁军一样分散部署在各自的防区。
“卑职参见右卫率!”
“都免礼吧!”王文佐看着眼前数十个甲胄鲜明,躬身行礼的将官们,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些人里面不少都是功臣子弟,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表面上还是过得去的,倒省了自己的气力。
“本官受太子之命,总领东宫诸率,才疏望薄,着实惶恐!诸位都是国之肺腑,须得尽忠效力,方得不负君恩!”
“是!”众人齐声应道。
“那就先清点各军人数吧!”王文佐道:“先从本官的属军开始吧!”
王文佐话刚说完,屋内便一片寂静,他似乎感觉到有种怪异的气氛,他以为自己口音太重,部下都是长安人没有听清楚,便重复了一遍:“先清点东宫右卫率的人数,然后是左卫率,左右宗卫率,左右虞候率!左右监门率和左右内率就明天再清点吧!”
“将军!”一名军官走出行列,俯首请罪道:“右卫今日无法清点!”
“无法清点?”王文佐的眉毛皱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官不是已经提前派人告诉你们了吗?今日要清点各军,难道你没有收到消息?”
“不!”那军官低头道:“卑职收到消息了,但士卒眼下另有差遣,所以无法清点!”
“另有差遣?”王文佐愣住了:“什么差遣?是谁下的命令?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工部的命令!”那军官答道:“说是有工程要建造,须借了五百人去,还要七八天才放回来!”
“五百人?工程要建造?”王文佐皱起了眉头,他也听说过京中时常有把各地上番的府兵拉去服苦役,当免费劳动力用的事情,却没想到落到自己头上了,虽然很不爽,但也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怒气,毕竟总不能刚刚上任就和吏部吵起来吧?
“你先退下吧!等人还回来再清点!”
“遵命!多谢将军!”那军官赶忙退回行列。
“那左卫率呢?”王文佐问道:“现在可以清点检阅了吧?”
“卑职该死,左卫也被工部借了三百人走!”
“好吧?那左右虞候卫呢?你们也被借人走了吗?”
就这般,王文佐一个个询问了过去,最后他惊讶的发现自己麾下的十率中,除去由功臣子弟和门荫子弟组成的左右监门率和左右内率之外,其他六率或多或少都被借了一些免费劳力,多的有七八百人,少的也有一两百人,加起来有两千左右了。
待到众军官退下后,王文佐再也按奈不住胸中的怒气,破口大骂道:“这些混蛋把这里当什么了?免费劳改营吗?这是东宫精兵,太子亲卫!”
“三郎,小声些!不然让外头听到了不好!”崔弘度低声道。
“还要小声些!”王文佐气的满脸通红:“二位陛下让我清点府兵事,我还想着要小心些,谁知道东宫的墙根都让人挖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