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18日
19:00p
黎阳拎着便当走进来,于岿河眼睛一直盯着电脑屏幕,都没抬眼跟他搭句话。
黎阳眼睛扫过茶几上已经凉了的午餐盒,还有早上公司食堂的火腿三明治。
“岿河,你今天一天没吃东西了。”
“啊。”于岿河眼神抬都没抬,“忙忘了。”
“身体是工作的本钱。你前天晚上吃了顿同学聚会,和昨天这两天加起来,总共也就吃了三顿。别年纪轻轻把自己胃搞坏了。”
黎阳皱眉把手里的台湾鸡肉饭往他桌子上一放:“放下工作,我来吧。”
“行行行,我放手,你来你来。”于岿河哂笑。
他站起来的时候胃一阵刺痛,后背瞬间冒了冷汗,两眼发黑,他脸色微变。
黎阳察觉到于岿河的表情变化,忙问:“怎么回事?”
于岿河嗤笑了一声:“好像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啊。”
他深深皱起眉,胃里和喉咙口感觉不对劲的时候抬手遮了一下,咳完后慢慢展开手掌。
深褐色的血迹,他顿时感觉天昏地暗。
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
打止血药,禁食禁水,挂营养液,有痛胃镜。
十二指肠溃疡,萎缩性胃溃疡,胆汁反流。
于岿河在清醒的时候想:这就是她六年前的感觉啊,还真不太好受。
住院第三天,于岿河待不住了。
“才第三天,出什么院,我又不是吃白饭的,公司那些事我还压得住。再说除了我还有那么多高管,你急什么急。”黎阳蹙眉。
“我这没事干心里痒痒,你不懂。”于岿河枕着靠垫,手里拿着本心理学的书翻看。
“我也不是在担心公司,就是不爱在这儿待着,回家养着不也一样吗。”于岿河道,“再说了,这消毒水味儿闻得我真难受。别到最后我一身薄荷味和烟味儿全给消了,变成84消毒水味的。”
黎阳道:“其实在家静养也行,你要在医院实在膈应,那就早点出院吧。我帮你叫人来接你。”
于岿河摇摇手:“没必要。我又不是缺胳膊断腿了,东西自己收拾,车也照样开。”
黎阳:“你最好再看起来严重一点。不然任望珊待会儿来了,觉得被骗了可就不好了。”
于岿河瞬间明白了他意思:“!?”
“兄弟你可以啊。”于岿河哂笑,“谢了。”
任望珊在自习室写作业写的比较晚,刚才在r大食堂吃完了晚餐,走到停车场拿出车钥匙,准备开车回家。突然手机响了,她看清联系人愣住了,居然是黎向晚。
她接起电话:“向晚?你不是今天在家吗?”
黎向晚道:“出大事了!”
“恩?”
黎向晚故作紧张道:“于岿河他出事了!”
“什么事儿?他现在在哪里?状况怎么样?”任望珊瞬间急了。
“我听我哥说,是十二指肠溃疡,萎缩性胃溃疡,胆汁反流之类的,我也不太懂,但很严重。”向晚着急道,“已经三天了,还没好呢,但他不愿意再待在医院里,今天晚上要出院。”
没等任望珊再问什么,黎向晚就直接道:
“事发突然,我哥公司有很重要的急事,分不出人手去接他出院了,我哥把这事儿撩给我了,我想来想去只有你能帮这个忙。”黎向晚道。
她又补上一句:“他现在身体特别差,好差好差的那种。超可怜的。”
任望珊:“”
堂堂山河大公司,分不出个人手接他们老板出个院。
真的太穷了。
她叹了一口气,关于于岿河的事情,她脑子总是来不及怀疑就应下来:“那我去接他。”
黎向晚像是叹息了一声:“那就麻烦你了,我跟我哥说一声。”
随后她挂断了电话,冲身旁慢条斯理喝着黑咖啡的黎阳比了个耶。
“说好的啊,事成之后”
黎阳默默举起手机,把屏幕上的交易记录给她看。
“哥我爱您!”黎向晚走过去给了黎阳一个大力拥抱。
黎阳扶额:“不客气。”
黎向晚抢过他的马克杯,抿了一口做出嫌苦的表情:“哥,你说他们能再走到一起吗。毕竟都发生过那样的事情了。”
“能的。”黎阳轻轻道。
黎向晚一愣:她以为他哥会说“看他们自己吧”这样留有余地的话。
但黎阳却是很笃定地觉得他们一定能够破镜重圆。
“恩,我也觉得,哥。”黎向晚笑了。
医院门口闪过一道酒红色,任望珊披着同样色系的长款大衣从车上下来,头发昨天刚洗过,蓬蓬松松的,散着柠檬香。
按照黎向晚给的病房号,她上了三楼,在单人病房门口站定。
一时间她有些不敢敲门。
她突然想到前几天住在他家的事情,开始怀疑自己断片之后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或是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刚好有护士长路过查房,看见她便道:“是来接这间病房里的于先生出院的家属吗?”
这问题还没过她脑子,任望珊就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恩。”
“家属怎么现在才来啊?”护士长微微皱眉,“刚吊完一瓶。我现在把注意事项给你说一下,回去好好照顾你老公。看这年纪轻轻,长得也俊,工作把身体搞成这样!”
任望珊:“其实那个”
“记住了啊,”护士长完全没理会望珊,自顾自地开始滔滔不绝,“禁酒禁辣禁熬夜;饮食清淡且定时,一切酸性的东西都尽量不要吃,待会我给你写张对胃造成刺激的食物名单;生活习惯不要太过放纵;注意自身免疫力的提高,不要有压抑的心理状态”
望珊只好闭嘴,默默把这些都记在备忘录上面,谢过护士长之后,目送护士长进了隔壁病房。
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握住门把手刚想开门——
“嘿,我没认错人吧?真的是你啊妹妹!”一阵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像是五十多岁的大妈。
望珊疑惑地转头,一看见便认了出来是前几年在北京碰到过的大妈,她惊讶道:“是您啊,可您不是北京人吗,怎么在这里能碰着?”
“我也觉得巧呢!”大妈笑呵呵的,“当年,我在超市遇见你和你老公之后啊,我女儿的桃花就刚巧不巧地来了!她那年就嫁到了上海,我们一家子也跟着搬过来了。你猜我来干什么?”她骄傲地举起手里的保温壶,“大骨头汤!我女儿昨晚上刚生完孩子,坐月子的那一套都是还跟你老公学的呢哈哈哈——”
大妈笑完便打量了她一圈:“话说妹妹你又怎么在医院了?”
“因为我老额那个他,他胃出血住院了,我今天来接他出院。”望珊尴尬道。
“哎哟哟哟这真作孽啊!”大妈唏嘘道,“好好盯着你老公!年纪轻轻的啊我差点忘了他年纪也不小了是三十多岁你看我这记性但也正当壮年呢是吧!你作为他老婆啊,可要好好盯着他把这生活规律搞好喽!不然阿姨跟你说啊男人到老了要是身体不好,你又这么年轻,到时候————”
任望珊嘴角抽搐了一下,赶紧打住:“阿阿阿阿姨我明白,我都明白,我老公还在里面等我呢。”
“啊好好好对对对,我女儿也在前面房间等我送大骨头汤呢,那妹妹咱们有缘再见!和老公开开心心的哈!”大妈笑嘻嘻地边走边冲她挥手:“我还记得你老公多帅呢!”
“欸。”望珊无奈。
她转身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地推开了门。
管他前几天自己喝醉干了什么呢,反正是喝醉了,自己也什么都不记得。要是他还记得,那也是他的事情,关我什么鬼事。
看见于岿河的时候她一愣。
于岿河静静地阖着眼,面无血色地躺在病床上,听到动静了才微微睁开眼,撑着床单坐起来。
任望珊想去扶的,但挪不动步子。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静静地不说话。
任望珊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有点点尴尬:“那个我来接你出院。”
“哦。”
“出院手续办好了吗?”
“好像没。”
“东西在哪儿,我现在去办。”
于岿河指指床头柜:“黎阳都放在这里了。”
任望珊走过去打开柜子底下的抽屉,把相关的材料拿出来:“你在这里等我,等会我开车送你回家。”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于岿河就坐在病床上离她很近,并不夹杂尼古丁气息的薄荷味席卷而来。
任望珊垂下眼:“把自己的衣服换好,我尽快回来。”
“谢谢。”
目送任望珊下楼后,于岿河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拿起手机翻找通讯录。
李小龙在南隅独墅的保安亭里认真地写着保安日记。今天保安部早班有一个人请了一整天的假,他就来帮忙补上。空闲的时候他都喜欢写日记来记录一天的生活,字里行间当然也包括任望珊和于岿河的名字。
突然他自己的手机响了。
他一看联系人吓了一跳,赶紧接起来:“于于先生!?”
“恩,小李,你现在方便吗。”
“方便!特别方便!”李小龙“噌”地一声从位置上站起来,保安日记差点从桌上掉下来:“原地待命!”
“好的。那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于岿河笑道,“我家认识吧?现在就去,速度快。”
“收到!”李小龙把保安室留给一起值班的另一名保安,拿着电话就往外跑:“去了然后呢!?”
“门口上的锁,密码是971220,小李你记着。”于岿河道,“你输入密码之后,把门把手上右侧的芯片拔出来自己留好,跑着去,时间紧。”
“啊啊啊啊!?”李小龙边跑边喘:“就是于先生您要我把你家锁弄坏干啥啊!?”
“也不是弄坏,你别担心。”于岿河微笑,“就是密码和指纹识别不能用了而已。其他的明天再跟你解释,能做到吗?”
李小龙在心里敬了个礼:“能!”
“谢谢。”于岿河挂断了电话。
李小龙边跑边欲哭无泪:这位业主让我干的这叫什么事儿啊。我还穿着保安制服呢,无论是被谁见着都能告我私闯民宅
我是一个保安,保卫业主平安。业主叫我干啥,那么我就干啥。
李小龙很快按照于岿河的吩咐把芯片拔了出来,关好门再看密码锁上的屏幕,已经暗下来了。
他吐了一口气。
任望珊在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医院里的84消毒水气味让她感觉到危险。
这种危险并不与医院有关,而是她发觉自从上月再重逢开始,两人见面的次数似乎有些多了。
这个人太好了,好到谁跟他接触,都会觉得他可以信赖和依靠。如果她再以这样的频率跟他见面下去,听到他的声音,看见他的模样,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她一定会,藏不住对他的那份根深蒂固的喜欢。
太危险了,她应该逃跑的。
但是——
明知道不可为,却还想要靠近。
她叹了一口气,跟医生鞠躬道过谢后,转身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