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7日
16:00p
最后一门考试过半。
金色的阳光滴落在淡蓝色桌沿,素白草稿纸上是黑色水笔的流畅痕迹。于岿河盖好笔帽,起身拎起卷子放在了讲台上。
他狂奔出了教室,外套落下了也没发觉。在校门口把假条匆匆给梁叔后,在路边打车先去了一个地方。
推开古旧木门时头上的风铃清脆叮当响。
树老板早准备好了打包盒,见他来了立马道:“等望珊病好了,赶紧带她来吃蟹粉豆腐啊,不然就要过季了。这螃蟹对于生病的人还偏偏忌口”
于岿河答应着,拎着打包盒又拦了辆出租:“师傅,三院,谢谢。”
司机师傅看了他一眼:“还在上学吧?”
“恩,看同学。”于岿河点点头。
“是不是去看小女朋友啊?”
“啊?”于岿河忍不住朝他看去。
司机师傅笑笑,点点他,又指指自己:“到了我们这个年龄,都算是过来人了,光看表情就知道你要去见什么人。”
于岿河笑了笑实诚道:“现在还不是。等毕业以后就是了。”
司机师傅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小伙子不错。分得清主次。”
于岿河到三院下了车,连电梯都等不及,三步并作两步拎着餐盒就上了三楼。他在病房门口深深吐了一口气,缓得差不多的时候,轻轻推开了病房的门。
病房里有三张床位,望珊在靠窗那张,其余两张却都空了,看起来像是刚刚搬走的样子。三院病房很多,一般都住不满。
任望珊正靠在病床枕头上看高中名著。其实她头疼欲裂,今天又睡了大半天,根本看不进去。见于岿河来了,便立刻要把书放下,结果一不小心把右手上的针头扯到了,她的眉头微微一皱,“嘶——”了一声。
于岿河忙把冒着热气的餐盒放下,过来看了看望珊青色血管分明的右手,不禁皱眉:“针头好像歪了,等着,我去喊护士。”
护士给望珊重新插针的时候,望珊把头扭到一边,脸色发白,牙齿不自觉地咬着下唇。护士忙完之后,冲于岿河一笑:
“小姑娘晕针又晕血。男朋友好好照顾着啊。发烧和胃出血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欸好的。”于岿河语气有些不自然,但也不想多解释。
望珊可能没想到他还应了声,有些尴尬。
等护士走了,他才来得及仔细打量任望珊的脸色,她霜白的手腕无力地垂在床边,吊着点滴。原本淡粉色的唇色变得极淡,脸上因为发烧而有些红,整个脸色差到不能再差。他拎着餐盒过去,弯腰把手放在她额头上。
手心传来的温度烫人。
他不禁眉头深锁:“都吊了两三天点滴了,怎么烧没退。”
任望珊微微摇头:“也没有一直不退,就是退了再烧,反反复复的。”
“爷爷奶奶呢?”
“前两天都在的,今天爷爷回工地打工了,奶奶在丝织厂忙,晚上会来陪我的。今天你要是不来,我就自己点医院的饭菜吃啦。”
于岿河皱皱眉:骗人的吧。我要是不来你肯定不吃晚饭。
望珊看看他:“怎么穿得这么少?等会出去要冷的。”
于岿河这才发现外套落教室里了,此刻他身上只有一件薄的咖色低领毛衣,细长锁骨露出半边。
他说了声“没事”,便搬了张凳子在望珊病床边坐下,把餐盒打开,一股浓郁的香气瞬间溢出,热腾腾的烟雾在病床周围缭绕。
他把折叠桌在床上架起来:
“树老板做的乌骨鸡丝蔬菜粥,不带味精的,很新鲜。我小的时候生病,胃口不好,他就老做这个给我喝。你也试试看好不好。”
望珊右手上插着针管不方便,便用左手。但是吃起来就是不太方便,肢体也有些奇奇奇怪怪的。
“要我帮忙吗。”于岿河语气自然而轻柔。
望珊左手拿起调羹,凑近轻轻吹了吹,小口小口放进嘴巴里。
“不用啦。我用左手也很习惯。”任望珊垂眸笑笑,“有件事我都没跟你提过,小时候我就爱用左手吃饭,还是被我奶奶用半年时间才改过来的。老人家觉得左手吃饭不好。想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
于岿河突然发觉,自己和任望珊认识这么久,望珊从没说过自己的过去。以至于今天偶然听到一两句,都感觉这么陌生。
他不知怎么的,心里微微一沉。
任望珊吃东西很安静,于岿河也静静地看着她吃,没怎么说话。望珊明显食欲不振,粥吃了半碗不到,速度就明显开始慢下来。病房开着空调,任望珊穿着宽大又不合身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小小的整个人缩在里面,脸颊还有些微微泛红,楚楚可怜的模样。
于岿河看着她:“吃不下就不要勉强自己吃了。”又看向床头花花绿绿的药片药瓶:“等会一个小时后吃药。”
说着起身收拾餐盒,望珊突然笑了:“想起来刚开学那会儿,我和大家还不算特别熟的时候,你就这样给我送过饭,也是这样整理一模一样的餐盒。”
她在心里说道:于岿河,你不知道我那个时候觉得自己有多幸福啊,遇到了这么善解人意又热心的同学。我真能记一辈子。
于岿河垂眸善意地笑了笑,没有答话。转身的时候,望珊从这个角度看他下巴到锁骨的曲线,凌冽分明。
任望珊,我其实想问问你。
胃出血是不是很痛?
咳血的时候怕不怕?
发烧很难受很晕的时候有没有讲出来啊?
是不是不喜欢住院?
我接你回去好不好?
但是此时身为朋友的我,问其中的任何一个都不太合适。
所以我能做的就是为你送一碗粥,来看你一眼,希望你能好一点。
于岿河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把刚卸下的书包打开,抬眸问她:“清醒不清醒?讲题的话能不能听进去?”
望珊虽然很累,但的确是两天多没怎么学了,好学生的要强心理促使她乖巧地咬着嘴唇点点头,轻轻“恩”了一声。
“之前给你整理的私人订制题库,还有一些题当时没来得及跟你讲,可以的话,我们就把这个时间利用起来。”于岿河从包里拿出厚厚一叠试卷,蓝色圆珠笔的圈画痕迹清晰可见。
“这道题看似什么信息都没给,但之前老邹说过,要懂得在现有条件的字里行间找到隐藏信息量记得吗,他上课说的那个什么“瞪眼法”,咱们班笑了好久,还传隔壁班去了。”
望珊嘴角微微上扬:“恩,记得的。”
于岿河忽然想起来:“还有,之前我看你做的错题笔记,其实有些问题,现在刚好跟你讲一声。”
“试卷上的原题呢,你正确的题目本就也不用去试卷上再看,每天花很多时间去抄题目,人家半小时整十道,你只能整三五道。以后错题的题目可以直接从卷子上撕下来,不用心疼卷子本子,咱们高二了,要选择适合自己的高效率学习方法。”于岿河此时的声音干燥又温和,与平时略微上扬的语调不太一样。
“看过一遍的错题,保证自己不会再错的,就及时用笔划去,也节省下次看错题的时间,不用担心本子乱——”
“字好看的人,随你怎么划好了,都很漂亮。”于岿河坦诚道。
望珊凝神,若有所思的样子,随后鼓了股腮帮,赞同地点了点头:
“哈,说得好像真挺有道理哦。”
于岿河在身边的时候,身上的薄荷味道好像会短暂地冲散医院的消毒水味,原本昏昏沉沉,乱成一团的思路也会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于岿河讲了一会,给她倒了杯温水,提醒她吃药。
任望珊身子骨娇贵,吃不得用水泡开的药,味道是一回事,强忍着喝下去也会因为胃痉挛再吐出来,所以她只吃的进胶囊。于岿河看着她把大大小小好几粒不同颜色的药吃掉之后,又倒好了一杯水在床头凉着。
望珊看了看医院墙壁上的挂钟:“你请了多久的假。”
于岿河这才想起来王神牛只放了他三小时。
“我好像是要走了。”于岿河看了看表,“这些东西我不带走,晚上想看的话就看看,不想看就安心睡觉。”
他站起来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欲言又止。
任望珊坐在雪白的病床上抬头看他:“怎么了吗。”
“任望珊,背一下我的电话号码。”
任望珊一怔。随即笑着念出一串数字,声音虚弱又绵软,于岿河的心微微一动。
原来那次之后真的背下来了啊。
于岿河面上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低眸认真地对她说:
“既然记下来了,在医院难受的时候一定要记得给我打电话。”
这样说没关系的,礼貌又得体,没什么问题。
见望珊没回应,他又重复了一遍:
“记住啊,要打电话。恩?”
望珊这才点点头:“记住啦。难受的话会打的。”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回去赶紧穿外套。”
于岿河“唔”了声。随即一手拿起书包反扣在身后,另一手提起餐盒,朝她摆摆手:“那我回去上晚自习了。记得快点好。因为”
“?恩?”望珊目送着他。
因为你不来学校我会很不适应。
走廊上看不到你,办公室找不到你我会着急。
电话别再打不通啊,小前桌。
但于岿河只是轻笑,语气明朗间带着些上扬:
“因为蟹粉豆腐正当季呢。还记得吗,跟你说过的,树老板做那个最好。”
望珊会意地笑道:“记得。我知道啦。”
于岿河没再多说话,轻轻阖上了门。
傍晚七点多,苏州市中心立交桥上忙碌的车辆疾驰着呼啸而过。十一月天色黑得早,此时街边的霓虹灯早已全部亮起,像是绮丽的余霞。于岿河从医院底楼向三楼望去,他眼睛因为有些散光,此刻微微眯起。窗边白色的灯光亮着,窗帘半开,隐约能看见瘦弱的身影正低头看着书。
我在学校等你哈,我的小前桌。
于岿河迈步朝大门走去。